《月儿》TXT全集下载_2(2 / 2)

月儿 陸離/陆离 4776 字 2023-09-07

掌柜让人上宝源楼订了一桌酒菜:“少爷,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吃了再走……”

常乐从账本上抬起头,他有一双截然不同的眼睛,看账时火眼金睛,看人时水光莹莹,能把石头的心肠都看化了:“不了,现在往回,后天还能赶到甫阳。”

也许因为下人出身,常乐待谁都和和气气的,但两位老先生见过他为了一袋烂稻谷开仓扦样600多担,也见过他酒桌上谈笑风生,不动声色就把价压下来三成,这位少爷,菩萨面相下面,可长着筋骨呢。

常乐下隅城收粮轧账,一去三个月,回到甫阳茂兴号,已是夜里掌灯。

守夜的披了棉袄应门,一见他:“掌柜的,您可回来了!”

这是有事,常乐把东西递给来接手的:“怎么了?”

“东家那边来人,让把账本送府里。”看他着急的神色,话传了应该有一阵了,“宋先生又回家去了……”

宋先生是店里账房,从渠太老爷那辈就在茂字号,以往账本都是他带去渠府,今年小雪下了场雹子,他新得的孙子患了风寒,提早归乡去了。

说渠府,常乐秀气的眉毛一拧,他到隅北当学徒守了几年粮仓,入店升做伙计,柜上掌秤三年,和老师傅下乡收粮,在隅边为渠家添一十七家新铺,年头才回到甫阳。

渠家三面临街的大宅就在前街,大的抵得上半座城,常乐一次也没打那儿走过,可如今,伙计愁眉苦脸地瞅他:“我们谁也没钥匙,您看……”

“我去吧。”等的就是他这句。

一身风霜在身,连口热茶也顾不上,常乐取来账本,跨上马车。

怕惊扰府上的人,常乐没敢走正门,绕到后巷叩小门,小丫头不认得他,架着不让进,没辙,常乐只好说:“常叔睡了吗?”

领他进院的,是当年给他梳过头的老妈子,手里的灯笼,一来先往他脸上照:“这不是常乐嘛,多少年没回来过啦,常爷年年过节都提到你,今年回来不走了吧……”

走的还是垂花门的迥廊,四进院,远远往东厢瞥了一眼,灯黑着,老妈子掌灯在前头引路:“这院子,以前你还住过呢……”怕常乐忘了,她故意指给他瞧,“就那儿……少爷的厢房……”

常乐在书房外候了一会儿,管家常时拢了棉袍过来:“你来得不巧,亥时了,老爷已经歇下了。”老先生眼尖,从他沾泥的鞋看到起皱的长褂,知道他一路没休息,“账本放这儿吧,上我屋里坐会儿……”

“不了……”常乐往后挪了半步,“改天吧,别妨了您老休息……”

出渠府,走的还是来时的路,刻意没往四院绕,小丫头在前领着,差点没撞上后门进来的一群人:“快点快点,看着点路!前头的,让开!”

常乐给他们让道,小丫头没避得及,手里的灯笼给撞得滚翻在地。

银月光,三四双手架着一个耷拉下的脑袋,从胳臂底下,露出段竹月色的缎袖子,养尊处优的手上,一枚浓绿老油的翡翠戒指。

好大一股酒味:“少爷!您不能再喝啦,让老爷知道……”

“要你们多事!”那声音一起来,常乐的头皮都发紧,是渠锦堂,脾气和年幼的时候一点没变,醉醺醺的,叨叨不着调的话,“小玉楼呢,让她下来!我今儿还就睡她这儿了!”

常乐往黑暗里退了再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凉的石山。

不应该问的,但却没忍住:“少爷经常这么晚回来吗?”

小丫头去捡地上的灯,吹亮一看,烂了:“一个月一两次,就宿在天香阁。”

常乐咬白嘴唇:“老爷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打都打过几回了,没用!孙家少爷一来,少爷准跟他们走。”手里抱着盏破灯笼,小丫头忿忿地说,“那群人,没一个好东西,就是他们教会少爷逛园子,喝花酒。”

“孙家?”常乐记得账本上有个人,“孙尚龄?”

小丫头一甩大辫子:“可不就是他!”

第11章

和往常一样,孙尚龄在坝子街吃罢早饭,上渠家东平巷的粮行:“老冯,给我装两斗白面,一斗黄米,中午送到我府上去,快着点啊。”

他这副吆五喝六的样儿,店里的伙计早习惯了,但今天,几个大着胆的,眼珠子里揣着好戏,悄默声的互相打眼风。

掌柜扶了扶眼镜片,从柜台后边绕出来:“孙少爷,今年白面的价和往年不同啦,隅北大旱,我们茂字……”

孙尚龄不耐烦听,挥着袖子打断他:“成了成了,赶紧的。”

掌柜的两手窝在袖里,站那儿没动。

孙尚龄打店里睨了一圈,觉出来了:“怎么着?!冯掌柜这是要和我算账呐?”

老主顾,人是不能开罪的人:“孙少爷,这是东家的规矩,一年一清……”

“东家?哪个东家?”孙尚龄祖上有些门楣,到了他爹这辈勉力维持,他占了前人的好,别的没学会,耍横逞凶倒是一把好手,“渠锦堂那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他说话算不算数?!”

掌柜的哪儿敢吱声,这位爷粗声大气在店堂嚷嚷,可不就是仗着他们少东家的威风。

“我赊账,那是你家少爷许的!”从街市上学来的泼皮样儿,孙尚龄眉毛一吊,“反了你了,还想做你东家的主!你算老几!”

“东家的主我们担不起,但这柜上的规矩,我说了,算数。”

后堂的棉布帘子挑进抹春光,青山秀水的一个人,一铺头人见着他,都跟找着主似的:“常少爷!”

孙尚龄张开的嘴半天没阖上,他早就听说,渠家老号有个厉害的大掌柜,但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妙人,这姿色,当什么掌柜啊,上他府上,他给他辟个安静的院子关上门,门前种海棠,屋后栽杏花,安安生生给他当个暖床的得了。

他那么样瞧个男人,眼光轻蔑狎亵,常乐想到渠锦堂,脸上没了往日的和气:“茂兴行今年的新规矩,银讫两清,概不赊账。”

孙尚龄没当回事,觍着脸的往常乐身边凑,褂子里掏出来的一沓粮券,都是渠锦堂给的:“这哪儿话说的,你瞧,我不白拿……”

常乐冷着眼:“这是前年的旧券。”孙尚龄看懂他那个眼神,他被渠家一个做工的下人瞧不起了,“既是孙少爷要,冯先生给个实价。”

孙尚龄的脸皮一抽一抽地跳:“我可是你家少爷的兄弟!你就不怕渠锦堂怪罪?”

不提少爷还好,一提,渠锦堂醉生梦死的样就在常乐眼前晃啊晃:“我们做伙计的,只知道为东家想,东家要有什么怪罪,我担着。要是少爷觉得我办事不周,让他来跟我说。”

“好、好、好……”孙尚龄哪儿受过这份气,手指哆嗦着指住常乐,“你给我等着!!!”

渠锦堂一听这话,把坐在腿上的姐儿推开:“他真这么说的?”

“还有更难听的……”孙尚龄挨了教训的狗似的耷拉脸,跟主人告状:“他说,让你亲自到他跟前找他说去。”

这些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少爷们,谁家有这么大谱的下人呐:“锦堂,他不是给你爹赶到隅北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几个清楚事儿的,懒着眉看捏拳的人:“你们不知道啊,年头就回甫阳了,我大哥跟他做了几单生意,夸他是个能人……”

渠锦堂听他们讲那个远远的人,听得肺里好像长出个风箱,拉得那把陈年旧事的灰烬,又烧心燎肺的作妖兴旺。

原来他一直待在甫阳,渠家上下恐怕就剩他一人不知道了。

这时候,有人说:“再能耐,还不就是个下人。”

另一个不敢小觑:“茂字号的柜房钥匙都交到他手里了,往后还真不好说。”

“锦堂,没准以后,他真能做了你们渠家的主。”

孙尚龄惶惶地抬头找渠锦堂:“您可不能让他爬到头上欺负啊!”

撞上一双凌厉的眼,眉宇间盘着阴沉的戾气,寻事儿去的一张嘴唇,往上斜斜一挑,孙尚龄慌忙挪开眼,渠锦堂的这个笑,叫人心里后怕。

渠锦堂笑着,捞来姑娘的腰,玉兰指掐着一盏酒送到嘴边,被他用牙衔住,风流地仰头:“怕的就是他不来找我。”

“少爷!!!”

常乐从椅上起来,拔脚往店堂,手挑门帘,撞上高高的一副胸膛,被人抱个满怀。

“掌柜的……”

伙计们往后退,常乐迷迷瞪瞪的反应过来,那声「少爷」,叫的不是他。

渠锦堂老鹰逮雀儿似的张开手,抓住常乐:“你不是要我来找你么?”

“我来了!”

第12章

门口的人乱成一团,柜上的老先生拨开人群过来:“这是怎么的了?”

大家伙七嘴八舌的:“少东家把掌柜堵账房里了!”

“快,快上茂隆号请二少爷!”

渠锦堂把常乐挤进屋,头一件事锁门,也许此刻他们的眼神对上了,左不过如此,但渠锦堂没有,他能从空气里感受到常乐的紧张,那种不动声色的畏惧,让他心里那根弦,舒坦的来回拨弄,是了,这就是他来的目的。

常乐不痛快了,他的快活才刚开始。

常乐知道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先开口,先开口者落下风,可拦门站着的人不是别人,是渠锦堂,他的少爷,骨子里的驯良醒过来,常乐舔着嘴唇,绵绵的嗓音,针挑绣花芯似的穿过渠锦堂的耳朵:“少爷……”

渠锦堂掖在袖口下的手,微微一震。

渠府上下,天香阁的座上,每天喊他「少爷」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有人对他点头哈腰,有人唯唯诺诺,姑娘们嘴里那么叫,多半是含着蜜枣的亲热,唯独常乐的那声轻轻的「少爷」,水里浣纱一样的揉得他疼。

“呵……”渠锦堂压着嘴角,怪声怪气往常乐身边欺近,他这么做,是不想让常乐看出他的怯,“怎么敢当啊,你现在可是茂兴号的当家,按理,该我称呼你一声「掌柜的」……”

这个调调太讽刺,常乐叹了口气,孙尚龄的事,他驳了渠锦堂的面子,东家找来了。

常乐本分的耷着肩膀后退,他给渠锦堂看座,渠锦堂没搭理。

“少爷有事吩咐一声就成,何必亲自跑一趟……”

古旧的账房里,光线是昔日飘进的一层朦胧的纱,落在面前陌生男人的身上。

渠锦堂盯着他,仿佛要穿过那层纱,把一个旧日的影子,从这个新鲜的男人的身体里揪出来。

“来看看你呀,你回甫阳大半年,怎么也不上渠家看看?这么多年,光听说你在隅北风光……”

故意的,渠锦堂用一种凉薄的口气,居高临下地把常乐逼到桌子边。

长褂底下,两双鞋,鞋头针尖对麦芒的踩到一块儿。

两个男人,近得有种莫名的压力。

常乐的手抠着桌沿,另一只,虚虚拢在胸前,掩着心慌。

他有些应付不来面前高他半头的男人。

这么多年,他以为他已经不怵见到渠锦堂,多少次场面上历练出来的胆色,一遇上他的大少爷,全冰化水,石头软成棉花心:“年底店里事多,等忙完这阵……”

渠锦堂恍惚的听着,小的时候,绣月儿也喜欢这个样子,把那条缠了三股的大辫子捋到胸前,甜滋滋的侧着脑袋,守着他,白白的手指,一下一下绕过乌溜溜的辫子底上,最细的那绺尖儿。

这种……女人才有的,柔软的动作。

说不清的感觉,渠锦堂忽然恼火:“大掌柜人多事忙,想见你一面,还得我亲自来一趟……”

退无可退,常乐的腿撞上桌脚,桌上的砚台,新添的墨水泼到账本上,洇了一行工整的字迹。

渠锦堂往那行字上看,不像五大三粗的男人写的,一笔一划,秀气得像刚学写字的闺阁里的小姐,目光摆回来,落到常乐软软的发旋,往下贴着耳朵,是修剪过,清爽的鬓边。

常乐惊惶地抬起头,一双微微睁大的杏核眼,圆的像月儿,渠锦堂从脚底打了个摆子。

不知怎么的,心又软:“这些年你待在隅北,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俩人谁也没想到,拇指沿光洁的腮鬓滑到下巴颏,常乐反应很大的一让。

渠锦堂愣愣搓捻指腹,天香阁里敷了粉儿的姑娘也没有他滑,他这样的,哪儿像个男人了?!

门外起了一阵骚动,是渠庆堂赶到了,拍着门的喊他大哥。

常乐听见,找到救兵似的:“二少爷!”

渠锦堂没想到他这么依赖他那个弟,心下一狠,把人推倒了。

常乐防他的眼神,跟街上遭无赖盯上的大姑娘一个样,这目光让渠锦堂愤怒,又令他兴奋,常乐感觉自己的长褂被人掀了起来。

“唔……”

常乐瞠着眼眶,不可思议地夹紧一双腿。

渠锦堂隔着他的裤子,团住那个说不得的地方,嘴巴贴着鬓边,棉被里说情话那么的,往常乐耳朵眼里吹气儿,说的却是最狠的话。

“孙尚龄的粮券是我给的,以后,再敢掺和我的事,我让你做不成男人!”

第13章

渠锦堂从里头一把拉开门:“让开!”

渠庆堂被好几个伙计合抱才没至于跌倒。

渠家的少东家,茂字号未来的当家,谁敢拦他,老先生上前:“二少爷,您没事吧……”

渠庆堂揉着胸,越过人肩往账房里看,虚虚掩掩一道门缝,常乐始终没出来。

换了哪儿,东家对一个铺头的掌柜动手都不是好事,茂字号那么多伙计,传出去叫人寒心,渠庆堂拦着大家伙:“都回柜上去吧,店里还做着生意呢。”

又对老先生说:“我进去看看。”

进屋,眼睛先往地上溜,比想得干净,渠庆堂松了口气,常乐在呢,靠在桌子边,低着头,柔软的刘海落下来,看不清楚脸。

坏了!渠庆堂的心一沉,就他大哥那脾气,人怕是让他大哥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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