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希望把诺儿留在自己身边,可这太难为贺林轩了。
且不说诺儿并非他的骨肉,他心中是否介意,单只近在眼前的秋税,就是一个难关。
多了自己一个人的人头税不说,若是诺儿随他入籍,那便是家里又一个男丁,除了人头税,孩子也是要缴纳那巨额山地税的。
他不能心安理得地把这样的重担,压在贺林轩身上。
可要让他否了对方的心意
李文斌低头看着微微发抖着、生怕被抛弃的儿子,心里一半冷一半热,脸上全是酸楚。
贺林轩看他抖着嘴唇,眼睛又浮起水光,连忙说:孩子还这么小哪能离开阿爹?
我既娶了你,他便也是我贺林轩的儿子。莫非你认为我会做出让你们骨肉分离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勉之,我以为这是天经地义,不需要商量的。
贺林轩并非空口白话。
结婚前,他早就将这个孩子列在将来的计划中了。
也怪贺大叔梅开一度,太过春风得意,被小妻子迷得五迷三道的。整个世界尚且不在他眼中,这个李文斌不敢提起的孩子他更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文斌已知他品性淳厚,听他这么说并不怀疑他的真心实意。
只是世道不易,生活太难,让他不敢对充满未知的未来抱有信心。
迟疑了下,他还是把自己担心的事情说了出来。
诺儿虽才三岁,但官府不管这些,只要是男丁都要收两税
不仅仅是这一年年都在加重的秋税和人头税,诺儿还小,没有十年光景不能指望他帮衬家里,抚养他长大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还有诺儿的哑疾也是一个大问题,教导他必须要付出比寻常孩子更多的精力和耐心。
他怕贺林轩会疲惫,怕他日后会因为沉重的负担而埋怨小儿,也怕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改变心志。
倘若到时候再将诺儿送走,他只怕自己会承受不住,孩子也会大受打击。
后面这些话他虽没有说出口,但贺林轩已经明白他的想法。
小夫郎果然不简单,至少在自己的温柔陷阱里他仍然保留着理智,远比一般人深谋远虑,懂得人心。
贺林轩握住他的肩膀,俯身摸着孩子的脑袋说:我不敢夸口以后会让你和孩子过上多么富贵荣华的日子,但只要我活着,还有一口气在,我不会让你们饿肚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我会和你一起守着诺儿长大,我会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生存的技能。他做错了我会责骂,他做得对了我会称赞,不求他多么优秀,只要他健康平安。等我们都老了,再换他来守护我们。
勉之,你说好吗?
李文斌早已泣不成声,忍着哭腔重重地点头,嗯!
诺儿似乎也听明白了,抬起头疑惑而怯弱地看向这个威武的男人,见他看向自己,又忙埋头抱紧了阿爹。
贺林轩看得失笑,又给李文斌擦了眼泪,迎着他充满感激和喜悦的目光,一颗心也柔软极了。
他转身想拿帕子再给他擦一擦脸,就看见张河背对着他们,肩膀颤抖得厉害。
显然也在哭呢。
贺林轩本来是有些介意他当初和原主交易了李文斌的事,但此时也看出来他对李文斌和诺儿也是有心的。
只是生活所迫,只是比起阿弟和侄子,他更在意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家。
这是人之常情,并不能因为他做出的取舍就贬低了他的本质。
贺林轩解开心结,上前道:阿嫂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你看勉之和诺儿好不容易停下来,再看你这样,又该哭了。呵,再这样下去,家里真的要被水淹住了。
张河听了破涕而笑。
接过贺林轩递上来的帕子,他赧然道:让大郎见笑了。
我实在是我张家祖训就是问心无愧,而今我做了这样的亏心事,要是阿弟过得不好,我也是活不成了。
他粗糙地擦了擦脸,鼻子眼睛都是红通通的。
李文斌当然也知道他的愧疚,边拍着儿子的背,边起身走过来道:阿嫂,莫再自责了。我现在很好,真的。
这真是万幸,大郎,阿嫂谢谢你!我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之,你们好好过日子,我死了才敢去给阿父阿爹磕头啊。
张河口拙了,脸上却满是真诚。
贺林轩也笑起来,阿嫂就听勉之的吧,别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说着,他再请张河坐下,说: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不如我去给阿嫂倒碗茶来,你与勉之说说话。今日就留在家里用午饭吧,我这就去准备。
张河连说不用,也不坐下,只说:看到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别忙这些,我这也得赶回去做饭呢。
说着话,他的双手在衣服上搓了搓,看着孩子道:那,我先带诺儿回去吧?
昏昏欲睡的孩子听到这话,猛地警醒过来,浑身僵硬地抱住阿爹。
李文斌忙安抚他,询问地看向贺林轩。
一大一小的桃花眼,一个装满小心翼翼,一个就像个小狼崽子似得布满凶光。贺林轩看得直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孩子稚嫩的脸。
他摇头说:不了,本就该早些接孩子来家里,怎么好再麻烦阿嫂。
可是
张河左右看了看这空荡的屋子,不敢说破让弟婿难堪。
贺林轩却不介意地对他笑了笑,阿嫂别担心,孩子的东西我事先也准备了一些,他住着没问题。
顿了顿,他郑重道:我不会让他们父子俩跟着我吃苦的,阿嫂,请你放心。
哎!
张河应了一声,喜形于色。
临走,见李文斌要送他,张河忙拦着。贺林轩也说:我去送阿嫂就行,你和孩子坐会儿。明日回门,再让你和阿嫂好好说话。
张河本也不要他送,贺林轩却说:回门的规矩我还不清楚,就让我和阿嫂取取经吧。
张河听着高兴,摆手让一路跟着到了篱笆门前的李文斌回去,自己则和贺林轩说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讲究,都是一家人,不必说那些个虚的。只要带着鸡蛋或是旁的手礼,让乡亲们别看见你们空手回来就行了。
张河言简意赅地说着。
他和李文武成亲是在京城,那时候两家人的规矩很大,自然和这里不同。不过这些年他也看得多了,难不倒他。
贺林轩点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一路把张河送下了山,他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来,说:阿嫂也知道我在村里的情况,他们虽然不喜欢我,可眼睛总盯着要看我和勉之的笑话。
这不,昨天我给刘阿么谢媒礼,花了二十文铜板还不凑手,还给了一只老母鸡,半扇子樟子肉,还有一些旁的野物。
村子里应该也有人看见了。我若是胡乱提着一篮子鸡蛋带勉之回门,怕是要让人说我贺大郎小气,轻慢了岳家。
什么?!
张河失声叫出来,接着一拍大腿咬牙道:你别糊弄我,肯定是刘氏那老贼问你要的吧?他还真要的出口啊,欺负我们家没人了吗!
阿嫂别生气。
贺林轩一脸苦笑地说:刘阿么怎么说,也是我和勉之的媒人。你知道他一向和其他阿么很有话说,你可莫要去找他,回头该说勉之的不是了。
张河冷哼一声,他当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刘氏,不过贺林轩说的也有道理。
那姓刘的嘴碎得很,又是媒人,一个弄不好让他编排起勉之的闲话,村子里那些愚民没得就要听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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