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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嶙进了法音寺的大门,入山门殿之后,忽觉得头皮一麻,一种令他不自觉就颤栗起来的恐惧感席卷全身,只不过是极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解嶙时刻警惕着,也许都不会觉察到。
走在前方的空山侧头,缓缓道:“法音寺外设有隔绝妖魔的屏障,刚才在你进门时老衲让它暂时失效了一会,你此刻若有不适,则是那个阵法又重新运转,灵力波动而已,不必担忧。”
解嶙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自己上一世,自己虽闹得整个法音寺都不得安宁,但还是完完整整地进入了法音寺,没有被那个阵法给绞成一滩烂肉……
他边暗骂自己上辈子不懂事,边诚恳道谢:“多谢空山大师。”
老和尚依然冷漠:“不必。”
走在老和尚身边的渺音则偷偷转头,朝他做了个鬼脸,又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随后又瑟瑟缩缩地扭回头去,小跑几步跟上空山的步伐。
解嶙在后面哑然失笑,觉得渺音真是有趣。
在他记忆里,空山大师是有两个徒弟的,一个叫司律,排行老二,另外一个就是渺音,幺子,年岁还小,平日里空山待他二人极为严苛,不苟言笑,也成了津川的一桩美谈,严师出高徒。但世人都说空山大师其实是有三个徒弟的,他上辈子活了九千年,都不知道这空山的大徒弟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世人都这么说,人云亦云,他也懒得去查那些典籍经史的,世人说是三个那就三个吧,反正又不是他的徒弟,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事。
解嶙一路跟着空山和渺音走,有一条中轴线为主路,仿佛是悬浮在水面之上的,两边是佛池净水,其中莲花开得正盛,菩提树高大而枝叶繁茂,巨大的树冠形成了天然的穹顶,生在净水之中,投下荫蔽。
远方传来梵呗清唱,燃香味隐隐约约飘散,解嶙行走在林间,只觉得一颗浮躁的心似乎沉住了气,就连那个来自九千年之后躁动不安的灵魂,都沉静了下来。
沿着中轴线主路一直走,穿过了钟鼓楼,穿过了众多殿宇,空山大师终于停下,叫渺音按时去学佛理,渺音不情不愿地应了。送走渺音之后,空山才引着解嶙进了堂室——空山大师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荣堂。
解嶙是识货的,进入荣堂,空山大师是把他与三尊放在了同等的地位之上。
解嶙愕然,看着仿佛洞察了他所有心思的空山大师,道:“前辈,这是何意?”
他并不认为一个瀚辰帝君的信物能让空山大师对他以贵客之礼相待。
荣堂之内的摆设十分简朴,只有两个蒲团,以及夹在其中的一方小矮茶桌。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的。
空山坐在蒲团上,脸色稍见柔和:“先坐吧。”
解嶙依言坐下,空山始终都在注视着他,一双眼睛极其锐利,仿佛能直接洞穿解嶙的灵魂。
解嶙有些不自在,刚在心里酝酿了些询问的话,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听见空山道:“老衲对这个时代已经无能为力了。”
解嶙蹙紧眉头,因不确定空山这话的意思,便以不变应万变,只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抬眼疑惑地看着空山。
空山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犀利的目光依然盯着解嶙:“妖魔地位岌岌可危,以七星殿为首的一派又极力打压妖魔,无悲天态度暧昧,保持中立,但雪霜林与蓬莱阁和七星殿持同样观点,留老衲与这个偌大的阿弥天还未表态。”
解嶙仔细听着老和尚的话,道:“只怕到时蓬莱阁要强逼出阿弥天的态度。”
空山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不止蓬莱阁。”
解嶙还未来得及深想空山的话是何意,就被空山打断,听得空山问道:“你此行前来,是要与老衲商讨何等要事?”
解嶙道:“一是为寻一难题的答案;二是为目前我两难之事做出选择;三是为求一物。”
解嶙只觉得自己的头脑糊成了一锅粥,他一是在为自己究竟该不该坚持修炼渡死劫,修得大成之后于流川谷封为妖尊,重走上一世的老路而犹豫,即使他知道这条路九成是走不通的;二是他该不该相信天征;三则是为求浩海宸星。
空山了然地看着他:“既然你已到此处,那老衲铁口直断,你已对你所两难之事有了选择。”
解嶙渐渐沉默,他既然已经选择来到阿弥天求取浩海宸星,则不管他内心愿意与否,他都必须要相信天征了,不必再犹豫。
与其说他来这里是为做出选择,不如说是来这里坚定自己内心已做出的决定,说服自己放下过去的成见,真真正正与天征人剑合一。
空山看穿解嶙的沉默,转移了话题方向:“你自无悲天而来到此,此行路途遥远,你所求为何?”
解嶙道:“为求浩海宸星而来。”
空山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问出了解嶙熟悉的问题:“你为何要求此物?”
解嶙说着与上一世同样的回答,却不如那时有底气:“我要淬炼我的剑,成为津川的最强者。”
所有人听着,都会觉得这是个笑话,津川强者如云,不说蓬莱阁集聚了全津川的精英,就说阿弥天这个已经稍显颓势的地方,解嶙恐怕都追不上空山小徒弟渺音的修炼速度,谈何津川最强。
但空山脸上却不见任何嘲意,他神色如常,又问:“你为何要成为津川最强者?”
自太古寿皇开天辟地,将整个津川从一场混沌的灭世浩劫拯救出来津川初生之后的近亿年来,除了人人敬仰的太古寿皇之外,无人敢自称最强。
解嶙上一世的那些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他成为最强,难道就一定能如了自己的愿吗?
解嶙看着空山已经了然的眼,脑中骤然闪现灵光,心思却与上一世是大大的不同,他轻声道:“三千大道,道道都对群妖众魔分外苛刻,凭我一己之力,断然无法改变这已既定俗成的世间万法,我只求于这混路浊世之中有自保之力,独善其身。”
解嶙说话的时候不知道,但空山却看见了,他后背的那柄天征,剑身之上忽然裹上金色光华,耀眼夺目,但仅仅是一瞬间,像是某个虚弱的人竭尽全力发出的一声抗议的呐喊那样,虽爆发了全身的力量,却短暂。
空山见剑身上的光芒熄灭了,也移开了目光。
后面的话,解嶙没有说,空山也明白了。
只有成为最强,才不用去管顾世人眼光,做了一件事,才不会有人去阻拦,去品头论足,因为他们没有能力,也不敢。
护不住群妖众魔,那就护自己。
空山又轻轻摇头,似是在叹气:“那你如何成为最强?”
解嶙想起圣泽君对自己说过的,便道:“渡死劫,凌天道。”
空山叹息更重:“错了、错了。”
解嶙不解,心中稍有不悦,但面上并未表露,恐怕若是上一世的他,早就动手了。
“前辈此话何意?”
空山不答反问:“你所认为的死劫是什么?”
“死劫之后,荣枯自在天生,或超越天道不死不灭,或一损俱损,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空山抬首,越过窗子,看着远处菩提树的高大穹顶,道:“那你认为,天道又是什么?”
解嶙愣怔,没有答案了。
空山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恐怕司律和渺音都未曾受过空山如此苦心引导。
解嶙思索一会,答道:“是法则?”
空山道:“错,天道为平衡制约,非是法则。
“世上从未有一物是可独立存在的,更不会有超越他物而存在的东西,若真的有,那也一定有另外一事制约着它。
“飞禽走兽俱有天敌,春夏秋冬轮流变换,就算是天道,也有芸芸众生制衡掣肘。”
解嶙拧眉:“前辈所说意思是,不可能会有人凌驾于天道之上,即使是有,也会有另外一个更强的东西来制约?”
空山嘴唇微抿,露出了个不像是笑的笑容。
解嶙更加不解:“那死劫……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空山却不肯说了,他伸手轻轻拨了拨佛珠,道了声佛号,道:“阿弥天有一幻海诸天,幻海尽头便是浩海宸星,你且去罢,若心思坚定,解开你内心的疑惑,便可走至幻海尽头。”
解嶙被满心的疑惑和无解的问题给填满了,他喊了一声“前辈”,却仅得到了一个回答:
“有些答案,需要你自行寻找,在幻海之内,万事小心。”
“去罢。”
第9章幻海诸天(一)
阿弥天的这些礼佛弟子们都喜欢做一件事情,疯狂修炼。
幻海便是最好的场地,修罗场、风月场、名利场等等全随试炼者心意而动,他们对什么执念最深或疑惑最重,幻海就会自动幻化出这些场景,直到他们勘破心中魔障,修为与体悟得到了提升,才算是通过了试炼,幻海自动散去。
解嶙推门而出,眼中的景象一瞬间就变了。
虽然空山大师并未告知他如何进入幻海,但就凭空山仅靠一己之力创造了一个巨大繁复的给整个法音寺供应灵力的法阵,解嶙有信心,空山能在自己打开门的一瞬间就把自己送入幻海。
解嶙抬首四望,率先就被入眼极度阴郁的黑给惊到了。
尸横遍野,焦土之上还残留着将熄的战火,巨大的帅旗拦腰倾倒,尾端被烧焦了,打着卷,向空气中溢散出焦糊味,被折断了的兵戟武器凌乱地散落在地,尸臭以及黄沙的腥味与血的浓烈味道一同被风卷入解嶙的鼻腔中,他已知晓,这是他上一世亲自经历过的一场屠杀。
不是战争,不是势均力敌的双方对垒,是单方面的屠杀。
解嶙此刻了然,他进入的,是幻海诸天的修罗场。
这副场景,是他上一世在灭了帝王台一凡修宗门之后,遭到帝王台的凡修界联合围攻,愚蠢的凡修们以为单凭人数优势就能绞杀了解嶙这个大魔头,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一群乌合之众惨遭反杀,无一生还。
幻海之内的所有一切都是试炼者内心最真实的折射,也许是会对某一方面进行夸张扩大,且不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绝对是放大了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状态。
解嶙淡漠地向远处望去,黑烟冲上了天,连着西边如血似的残阳,一双瞳孔变得如墨似的漆黑不见光影。
他忽然觉得后背一轻,扭头看去,却是他一直背在后背的天征不见了。幻海其实是一处幻境,神魂进入幻海,如在幻海内受到伤害,也仅仅是疼上一疼,并不会真的对身体造成伤害。
因此,比如天征忽然不见了这种可能是根据他内心变化而变化的事他就不会去顾及。
解嶙还记得,他将凡修界联合起来的这一队人马全部剿灭了之后,曾在蓬莱阁里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其中七星殿闹得最欢,彼时圣泽君正在闭关修炼,便以副使少卿君为首,真的联合起了一队全津川范围内都能数得上数的精英队伍,千里迢迢来到流川谷来围剿解嶙。
解嶙已经猜到这个修罗场对他的试炼内容了。
果然,下一瞬间,幻海内的场景迅速变换,周围的一切犹如剥落的墙皮那样显露出斑驳的景象,大地震颤不已,高空似乎传来征战的号角声,这让解嶙有些不安,下意识地寻找一个能让他依靠的东西,来缓解内心的焦虑。
他习惯性地想去摸天征的剑柄,但没料得,却摸到了一只冰冷的手。
解嶙愕然,猛地扭头去看,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站立着的天征。
解嶙想到此刻自己下意识愿意去相信的依然是天征,心里有点尴尬。
天征好像也非常惊讶解嶙会突然伸手拉住他,他双眼之上覆着白绸,头却微微歪着,如果他眼睛是睁开的,那么此刻一定是有些疑惑地看着解嶙。
解嶙一瞬间心思通透,猜测这幻境之内一切都是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动,天征幻化出人形大抵也是自己内心所期望的。
只是如果一切都如自己所愿的话,天征难道不应该是显露出鼎盛时期的模样吗,怎还会以白绸覆双眼。
天征在有了浩海宸星做“眼”之后,就唤醒了灵识,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模样。
解嶙将心中所想暗暗掩下去,渐渐松了手,但他放开手,天征却拽住了他的手不放,细长的手指像是一个铁箍,使解嶙动弹不得。
解嶙愠怒,道:“天征,放手。”
两人的体温都是冷的,但皮肤相贴处却奇异地有了温度。
天征唇角动了动,随即恭恭敬敬地松手,还向后退了半步,头微微垂下,颊侧的黑发垂落下来,正巧遮住他的表情,一副任凭解嶙吩咐的模样。
解嶙暗中磨牙,心知天征越是做出这副模样,心中的主意便越是大,上一世他就是吃了被天征这副模样给蒙蔽的亏,认为天征永远都会忠于他,听从他的话。可后来,他用身死作为代价,明白了天征这只噬主的剑的本性。
想起上辈子的事,解嶙就觉得心里有点闷,想质问天征为何要背叛自己,心中却明白天征不过是凭他内心意愿而由幻海幻化出的人形而已,他就算是问了,也问不出真相的。
他心中想太多,以至于一时不查,竟忽略了远方破空刺来的锁妖锥,他下意识抬剑,却忘了自己此刻手中空空如也。
短短几息之间,身旁的天征却是动了,他白袍翻飞,闪身便立于解嶙身前,轻轻抬手,手掌向外,转瞬间,一个巨大的金色圆形光盾突兀地出现在二人身前,锁妖锥带着无上的巨力穿破重重阻力撞击到光盾之上,此等阻拦竟然丝毫不见它的缓势,尖端旋转着像是要生生将这光盾钻出个孔来,刹那间,金星迸溅,飓风狂卷,解嶙与天征二人处于风暴中心,那锁妖锥带着巨大的力量,引动苍天变换,原本就满是阴霾的天竟黑漆漆地压下来了团团阴云,像是一张张可怖的巨脸,高悬在空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两方势均力敌,谁都不能比谁多占些便宜,巨大的灵力波动使得风云变色,阴云间仿佛有电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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