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之内的天征执著地望着解嶙,不肯做出任何动作。
解嶙险险躲避着那几个人疯狂的攻击,还要分出心来询问天征。
“你怎么回事?”
天征竟一改以往的沉默,说出自己的心声:“不要救他。”
解嶙脚步滞住,他愕然:“你说什么?”
天征嘴角垂下来,上一世解嶙救下玄卫的时候,他还未生出灵来,因此对此番场景并不熟悉,但他那一瞬间看见的那一张惨白的脸,他几乎立刻就认了出来。
他同玄卫一起辅佐解嶙九千年,就算玄卫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的。
若解嶙认为他是不知感恩噬主的白眼狼,那这玄卫就是以怨报德背信弃义教养不好的野狗。
天征想起最后解嶙渡死劫之时的场景,巨雷滚滚劈下,玄卫却不见踪影,而那个解嶙设下的为了护身的阵法竟不知被何人篡改了……由最初的护身隔绝雷霆竟变成了吸引雷殛的夺命恶阵。
两个阵法只需要极细微之处的改动,若不是玄卫,天征想不出第二个人。
以至于解嶙误会了他……但说到底,也还是他吸走了解嶙身上的灵力,他们两个谁也不无辜。
思及此,天征眸色暗了些,强忍着心中翻腾的怒气,声音冷了许多,字字铿锵道:“不要救他。”
解嶙没躲开攻击,一下就被击中心口,他呲牙咧嘴地熬着疼,天征暂时指望不上,他只能赤手空拳和对方打:“天征,你在胡说什么?”
天征敛眸,解嶙并不知道是玄卫改了阵法……他嘴唇动了动,刚要对解嶙说出这事实,忽觉一道强劲的力道从他眉心涌出来,抓着他的头皮强迫他抬头。
天征愕然,心中密密麻麻地涌出些不祥的预感来。
却是解嶙咬破指尖,以自己的血涂上剑刃,双眸一凛,大喝:“天征!”
主人与自己的本命宝剑一般是通过主人的专属印记来维持关系的,当然也有主人束缚本命宝剑的方法,以免发生剑灵不听话的情况。
而刚才,解嶙选择以自己的血来淬炼天征,使他重新变得锋利。
天征不得不做出回应,即使他百般担忧,也得遵从主人的命令。
一瞬之间,解嶙轻而易举地就割断了为首之人的喉管,血线迸发,血浆喷射,一个人,毫无反抗之力,轻飘飘地就倒下了。
随后几人蜂拥而上,解嶙闪身穿梭,那几人转瞬就没了性命,却有最后一人,拼尽自身全部力气将那割骨弯刀朝解嶙投掷过去,解嶙欲躲开,却发现自己此刻浑身动弹不得,他惊讶地低头去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下了一个定身符。
那个还留着最后一口气的人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妖与魔沆瀣一气,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该死!”
割骨弯刀眼看着就要刺入自己的皮肉,解嶙粗略地看了一下弯刀的行进轨迹,倒是不会给他造成致命伤,他轻轻哼笑,准备硬接下这一刀,因此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冲开那个定身符上去了。
帝王台皆是凡人,因此这个定身符并不高明,是这几个人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次等品,趁着他不注意,对他施用的。不过对于解嶙来讲,冲开它不在话下。
只不过,冲开定身符再躲开那个弯刀,对于现在的他来讲,就太难了。
然而,解嶙却没有预料到,手中的天征再次不听他的命令,骤然化出人形,如在幻海诸天里那样,面对着他,后背暴露在所有刀光剑影之中。
解嶙有一瞬的愣怔,直到他冲开定身符,察觉到天征的白衣被血染了之后,他都还在怀疑:
原来刀剑也是会流血的么?
弯刀刺中的并不是致命的地方,因此天征连眉都没有皱一下,他一脸漠然地反手将弯刀拔下来,好像拔下来的只是一根头发。
随后他又往伤口那里灌了些灵力,迅速止住了血,就连白衣上的血迹都用清净决清理干净了。解嶙看着天征那一连串流利的动作,眉尖微抽。
还真是不示弱……
解嶙暂时让天征在旁边等待,踏过满是血流的地面,看着已经痛昏了过去的玄卫,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拔掉他腿上分割皮肉的特制铁器,又撕下衣服的一角轻轻给他擦干净血迹,像是怕他觉得疼一样动作不敢有太重的动作。
甚至最后,解嶙还十分不厚道地在那几个尸体身上翻出些碎银来,准备再给玄卫开一间房间。
天征始终站在一旁,看着解嶙轻手轻脚给玄卫处理伤口的模样,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好不容易安置好了玄卫,解嶙只觉得浑身酸软,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他想回房间再休息一下,可刚打开门,眼前背对着他站立的天征就把他吓了一跳。
解嶙觉得天征并没有大碍,才专心去隔壁照顾玄卫,但这趟回来,他发现天征后背上的伤口比他想象得要严重许多。
血又渗了出来,触目惊心。
解嶙忍不住倒吸冷气:“天征,你……后背的伤……”
天征仿佛才察觉到一样,轻轻转身,眉头拧在一起,淡金的双瞳里似乎包裹进了几分脆弱。
灵力止血已经不管用了吗?
解嶙一怔,顿时觉得有些手忙脚乱,上辈子九千年再加上这辈子不到一年,他从未见过天征会露出此种表情,登时老父之心作祟,忙转到天征身后:“你后背的伤又流血了,我去找店家要些伤药过来,你乖乖等我。”
解嶙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的变化,但天征浑身僵直,右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自己心口,企图遏制住不断加快的心跳。
解嶙很快就回来了,带着伤药还有一盆热水。
他让天征坐在一个小木板凳上,俯身看他:“把衣服脱了。”
天征转头,目光有点刺人,与他对视着。
解嶙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过简略了,顿时有点窘迫,重复一遍:“你先坐下,把上衣脱了,我给你清理伤口,上药。”
天征这才听话地坐下来,一双长腿弯曲着,坐在小矮板凳上显得十分委屈。天征一句话都没有说,显然是一副什么都听解嶙的话的模样。
但是天征的手指缠在自己的衣襟上,迟迟不解开自己的衣服。
解嶙催促着他:“天征,等什么呢?”
他一低头,就看见天征犹豫不决,细白的手指缠在衣襟上的矜持模样。
解嶙险些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忍住,道:“别害怕,你身上哪我没看过。”
此言一出,天征仿佛被雷劫击中,整个人几乎要弹坐而起,金色瞳孔骤缩,迅速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解嶙。
解嶙看着反应如此大的天征,觉得好玩得紧,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天征表露出如此大的情绪波动。他知道是自己说的有歧义而且天征明显也想多了,但看着天征这副样子,他就觉得心情愉快。
上辈子他怎么没发现天征这么不禁逗的。
解嶙适可而止,轻咳一声:“你化剑身的时候,我还天天为你擦身……”
天征知道解嶙这是诚心逗弄自己,便转回头去,耳尖染上一层薄红,只不过被垂下的头发遮挡住了,看不出来。
第22章玲珑魔骨(三)
解嶙耐心细致地为天征清理伤口,随口问道:“天征,你为什么不让我救他?”
两人很有默契,解嶙没有指明是谁,天征也知道解嶙在说什么。解嶙的声音很轻,环绕在他耳边,让天征一时鬼迷心窍,张口就要说出真相……
但霎时,天征一咬自己的舌尖,顿时清醒了过来。
若是说出自己知道玄卫会背叛他,那自己岂不是也暴露了重生的身份?到时候一切更加难以说清……而且,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让解嶙来接受自己这柄叛主之剑。
天征舌尖顶着上颚,说道:“我观他面相刻薄,恐是忘恩负义之辈。”
解嶙擦拭着血迹的手一顿:“天征,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上一世解嶙恨透了津川那些自以为是的“上等人”,在帝王台救下玄卫之后,那种愿望便更加强烈了。
他要让所有人都不再认为妖魔是任人宰割之辈,他要让所谓的下等生命抬起头来,终有一日,他要让蓬莱阁的万法会议上堂堂正正出现妖魔的身影。
他更是要所有人都不敢看不起他。
因此,上一世,在这个时间节点,解嶙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最难走也是杀孽最重的路——自封妖尊。
而玄卫则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即使在早期最艰难的时候,玄卫也不曾说要抛弃落魄的他,自寻天地。甚至在后来解嶙闯出了些名堂,手中攥着无数人命的时候,七星殿介入此事,要将他围剿抹杀,那时他实力还远远不够,被七星殿杀得七零八落,逼命时刻,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彼时,是玄卫不顾生命安危,一心掩护解嶙撤退,以至最后身受重伤,还暴露了玲珑骨的存在。
他们两个,早就已经分不清谁对谁有恩了,天征又是从何看出玄卫面相刻薄、忘恩负义的?
解嶙见天征不回答自己,他将满是血的布巾扔到水盆里,转到天征的正面,半蹲下身,稍微比坐着的天征要矮一点,他仰起头,淡淡地问:“天征,你是不是有什么在瞒着我。”
解嶙牢牢盯着天征的眼睛,丝毫变化也不放过。
天征竭尽全力才维持住了自己的呼吸稳定,勉强没有露出破绽:“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
他避重就轻,只希望解嶙不要察觉出来什么才好。
解嶙看着天征金色双瞳中那个面容严肃的自己,微微一怔。
天征生出灵来才多久,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有限,还没遇到太多的事,确实也没什么可瞒他的。
——解嶙在心中慢慢地为天征开脱,虽那种违和感一直没有消散,但终究心里舒服了许多,上一世虽以悲剧收场,但这一世他心坚决,决不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解嶙轻轻地笑:“那好。”
天征一怔,望着解嶙那抹似乎倾注了些温柔意味的笑,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这些温柔,是他撤走灵力,故意放任伤口不管,坑蒙拐骗过来的。天征暗地攥紧拳头,心里无端漫上酸楚。
他觉得,他可能太贪心了,想要的太多,而眼前的这些远远不够。
解嶙给天征仔细包扎好,东方渐明,他轻轻拍了拍天征的脊背,道:“好了,注意别沾水。”
天征僵硬地伸着胳膊,套上衣服,硬邦邦地“嗯”了一句。
解嶙奇怪地看了天征一眼,觉得天征似乎更加寡言少语了,他并没放在心上,让天征在屋里等着,自己去隔壁看看玄卫。
但天征不肯,非要陪同,解嶙也就任他去了。
不可否认,骨魔的恢复能力确实很强,这才不过两三个时辰,玄卫身上的伤口就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伤口的痕迹。
玄卫已经醒过来了,他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听门边传来响动,立即做出防备的姿势,眼中有厉光闪过。
解嶙敲了三下门,没有得到回应,他本就没指望玄卫会理自己,便道了一声“我进来了”就推门而入。
第一眼,在床上没看见人,他还愣了一瞬,转而就在窗边看见了满脸戒备而且手中握着一块不知何时就藏在身上的碎瓷片的玄卫。
玄卫是少年的模样,稚气未散:“你们是谁!”
解嶙进屋,关上房门,道:“你不必害怕,我们无意伤害你,我是解嶙,一条蛇妖,他是天征,我的剑灵。”
解嶙为了打消玄卫的戒备心,选择自报家门,但天征抿着嘴唇,似乎并不赞同这么做。
玄卫来来回回地打量他们两个几次,才冷淡地吐出两个字:“玄卫。”
解嶙觉得自己像哄小孩子一样:“昨天我们偶然路过,看见你被几个人抓住,一时顺手,就将你救了回来,关于你的身份……我们绝对不会声张。”
解嶙一语,像是直接点中了玄卫的死穴,他的面色变换非常精彩,最后仅剩下隐隐的灰败之色,他不知心中想到了什么,似乎认命一样,咬牙切齿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玄卫不是没有眼色的人,面前与他说话这人虽是一番好商量的语气,但绝非凡者,光从他身边那个剑灵就可以看出来,若是实力一般之人,怎会催生出如此强大的剑灵?而自己现在落到了他的手中,凶多吉少。
解嶙看着玄卫的脸色变化,知道他是想多了,但也懒得解释,这个时候解释开了反而不会达到想要的效果。
“我也不是非逼着你要干什么,你如果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尽管离开便是,如果你觉得你自己孤身一人,与我们一同也没有关系……”
解嶙忽然想起自己上一世与玄卫所说:“愿不愿意同我一起踏出一片妖与魔都安居乐业的土地。”
但这次,解嶙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说。
天征站在他身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其实很好选,男性玲珑骨的战斗力非常弱,天生就是个炉鼎,不管他们怎么修炼,灵力都只会贮存在体内,不会为他们所用,以至被采补时,能使采补者获得最大的益处。
而解嶙这边,强大,且是妖,与他一同被万人唾弃,而且还说了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几乎不怎么费力,就可以做出选择。
解嶙不再给玄卫思考的时间,他转身,看似不给玄卫施压,实际上就是逼玄卫在短时间之内做出选择。
解嶙的脚步不疾不徐,终于,在他的手拉上门把手的那一瞬间,玄卫的声音从后面飘来:
“等一下。”
解嶙微挑眉,偏头看他。
玄卫似乎并没有底气:“我……我能和你们一起走吗?”
解嶙这辈子没想过得轰轰烈烈,只想自由。成为妖尊已经是他上辈子遥远的事情了,这辈子他并不想造杀孽,只想安安分分的,能自保便好。
gu903();至于玄卫……他不放心让玄卫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