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一直打工到十点半才回宿舍,在走道里冷不丁看见宿舍门后的光,还有点不习惯,他站在门前停了一下,一想到秦威航真的在里面,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以前一开门就是黑黢黢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他一个人,现在一开门,里面就有秦威航了。
掏出钥匙开了门,一推开门,就看见秦威航坐在书桌前,穿着一身宽松的Oversize黑色T恤,一条同色的侧边条纹运动裤,他抱着一条腿,修长宽阔的背就这么弓着,正在看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那画面让安宁都恍惚了。
然后突然灯就灭了。
寝室里突兀地暗下来,只剩下笔记本电脑发出的光照着秦威航,秦威航有些诧异地抬头,安宁解释:“十一点宿舍要熄灯的。”说着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把台灯打开了,开到了最亮。
台灯的光是暖黄色的,秦威航好像被过了一层暖黄色的滤镜,身上只剩下黄和黑,更显得那张天人之姿的面孔棱角分明。安宁背过身,有些拘谨地脱下了背包。
秦威航问:“你今天是在餐馆兼职吧。”
安宁点点头,感觉秦威航的声音就在背后,是对着他的背说的,离得好近啊,他心想。
转过身来,看见秦威航已经放下了那条抱着的腿,侧身坐在椅子上,两条长腿往里收着,正看向自己,看得他心里发慌,就没话找话说地问:“你洗过澡了吧?到12点就没热水了。”
秦威航点了点头。
安宁走到阳台上接水刷牙,秦威航在这时站起来,也走到阳台,阳台本来就不大,秦威航就站在他身后,安宁后背能敏感地感知到另一个高大的存在,牙膏都差点挤掉在台子上。
秦威航稍微一低头,就能闻到对方身上确实有餐馆打工过的味道,是那种油炸食品的味道,他其实已经不再怀疑安宁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必要这样嗅一嗅,结果嗅到了一只入味的油炸小青蛙。
安宁侧身让了一下,说:“你要用洗手台吗?”
“我不用,”秦威航说,“聊天不行吗?”心想我一个人在寝室里都待了一天了。
安宁点点头,说:“我洗完就跟你聊!”然后就规规矩矩加班加点地刷起牙来,他发誓这是他刷过最规矩最快的一次牙。
秦威航走到他旁边,他用的是电动牙刷,连个水杯都没用,拧开水龙头往牙刷上沾了点水,就把牙膏挤了上去,牙膏被秦威航挤得很深,直接挤到牙刷毛里了,然后就放进了嘴里。
安宁看着他慢吞吞地小幅度地刷牙,忍不住问:“这样刷得干净吗?”说完他就后悔自己嘴欠,他其实就是有点好奇,但这听上去多像在找茬。
秦威航含着牙刷“嗯?”了一声,刷了一会儿把牙刷拿出来,拧开水龙头,安宁看着他直接弯腰下去,对着出水口喝了一大口水。以前寝室就他一个人刷牙洗脸时还不觉得,现在秦威航来了,他顿时觉得阳台原来这么窄,洗手台原来又矮又小,秦威航一弯腰伏在那儿,黑色的后背以一种侵略式的帅气霸占住了空间。
水顺着秦威航下巴流到脖子,那口水秦威航起身就吐掉了,冲洗牙刷时安宁就看见那些水直接沿着秦威航T恤的阔领流进他胸口,秦威航拿毛巾擦了擦嘴和脖子,说:“你要不要看看我刷干净没有?”
安宁见他真的作势要张嘴给他检查,忙说:“不用不用,你牙白得很我知道!”
秦威航笑了笑,把电动牙刷放回去,说:“你怎么知道我牙白得很?”
“你笑起来的时候就能看见啊。”
秦威航微微一愣,随即道:“是吗?”
安宁也搞不懂为什么秦威航好像突然又变得友好了,微笑起来再也没有那种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藐视的味道了,但是……他牙真的很白很好看。
安宁进洗手间飞快地洗了个澡,出来时发现秦威航还在看电脑,还以为他是在补功课,毕竟这学期都过半了,秦威航也没正经上过几回课,真的有点担心他要挂科。
然而没想到秦威航居然是在看美剧!
呃……好吧,离期末还有两个月,他可能还不慌吧。
本来说好陪他聊天的,但秦威航这会儿看美剧看得正投入,他也不好打扰,就打算自己先睡了。
这时背后传来秦威航的声音:“你睡了就把台灯关了吧。”
安宁正要上床,就说:“没事,你这样在黑暗中看电脑手机对眼睛不好,就把灯开着吧,不影响我的!”
秦威航扯下耳机转过头来,蹙眉问:“你说什么?”
原来刚才戴着耳机啊,安宁就又重复了一遍,秦威航笑了一下,转回身时说了声:“很关心同学啊你。”
安宁也品不出秦威航这话背后是什么语气,有些烦恼地看着秦威航的背影,秦威航像是察觉了,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安宁再三确认,觉得秦威航的态度的的确确是变柔和了,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说了声:“没什么,你看的什么啊?”
秦威航把MacBook往旁边推出来一点,说:“神秘博士。”
安宁立刻来了兴趣:“是那个写梵高穿越到现在的剧吗?”
秦威航点头,扯下一只耳塞直接递了过来,安宁鬼使神差就接了过来,又回头拉了自己的凳子,坐到秦威航旁边,戴上那只温热的耳塞,问秦威航:“你看到哪儿了?”
秦威航说:“你想看梵高我们就从梵高看起吧。”
安宁点头说好,两手撑在凳子前方,身体倾得很近在看,秦威航退出重新选了集数,侧头看了身边人一眼,又把本子拉近了几分。
看到梵高来到现代,在展览中见到自己作品的那一幕,还是没忍住湿了眼眶,看个剧而已,安宁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秦威航看见了,也没说什么,但安宁还是很不争气地哽了一声,然后又装作清嗓子。
看完后秦威航淡淡道:“挺感人的。”
安宁在旁边默默点头。
秦威航说:“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哭了。”
安宁“啊”了一声看向秦威航,有点不可思议,想这个人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啊,酷哥掉泪,难以想象啊。
秦威航转头看向他,说:“所以我想你一定也会哭的。对不起啊。”他说。
安宁诧异:“干嘛说对不起啊?”
秦威航说:“让你哭了啊。”
安宁啼笑皆非:“是导演编剧让我哭的。”
秦威航没再说什么,扫了眼屏幕上的时间,起身道:“很晚了,睡吧。”
关掉台灯,两个人同时上了床,安宁想自己睡这个床都觉得翻身时不够宽敞,更何况是秦威航呢,就问了声:“秦威航,这床对你来说睡不习惯吧?”
“会习惯的。”秦威航说。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佛系的冷静,在深夜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像一口古钟,特别舒服。
安宁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搬回来啊?”
秦威航没有回答,安宁等了一会儿撑起来,黑暗中模糊地看见秦威航的背影,就悄悄躺下不打扰了。
就这样安静了许久,秦威航却始终没能入睡,他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和别人共用一个房间,还是方寸之间的大小,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想离那个人的气息稍微远一点,但床紧贴着墙,翻身就只能面对冰冷的墙壁,像浑身都被束缚住了。
仿佛房间里有另一只陌生的动物和自己待在一起,那是只食草的动物,和他的名字一样,人畜无害,他是和狼相处一晚上也能闷头睡的人,竟然因为这样一只无害的草食动物失眠了。
在黑暗中他睁开眼,扭头从肩膀往对面看了一眼,立刻就看见对面的墙,低矮的天花板,月光铺在对方的床上,好近啊,他心想,又默默转过头来,拉了下肩上的被子,闭上了眼。
第31章
第二天秦威航一直睡到十点半才醒过来,坐起来时发现对面的床铺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他从上铺直接下了床,看到了放在自己书桌上的早餐和一张便利贴:
——秦威航,我去图书馆了,下午要去家教,你第一天来住宿,怕你睡过头错过食堂早餐,就帮你带了一份,舍管大叔那里有微波炉可以加热。其他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可以微信问我。——安宁。
他扯掉便利贴拿手上看了看:“字不好看啊学霸……”
然后低头手指拉开口袋,里面是一只茶叶蛋,一袋小笼包和一杯牛奶。
***
安宁在图书馆自习了一上午,效率有点低,他老惦记着微信,可每次拿出手机来看,都没看到秦威航给他发微信。中午吃过饭,坐地铁去蓝田郡,在地铁上他后知后觉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天啊,为什么秦威航要昨天搬回来?他今天回来好像更合适吧。
后来又想可能是退租了就直接过来了吧,也或许是想提前适应一天?
地铁报站声响起,他愣了一下才发现到站了,忙起身出了地铁。
他今天一上午想的都是秦威航的事,脑子都有点慢了。
***
秦威航这天也去了蓝田郡,送钟竞去医院的时候车子经过钱菲家,他看到了背着背包从转弯处走上来的安宁,正边走边想着什么,总是走得神游天外的样子。
可能是在背单词,背法条?
前面路边有一些积水,经过时他很慢地开了过去。
钟竞本来在闭目养神,车速突然就慢下来,他纳闷地睁开眼,看见秦威航放慢车速过了那段积水,水一点没溅起来。
上次可是溅得像摩托艇啊,这孩子转性了?
秦威航今天开车开得尤其沉默,钟竞好几次问他他都没听见,愣了一会儿才问“你说什么”,等红灯的时候,秦威航手肘搭在车窗,轻轻摩挲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钟竞咳嗽了一声,说:“你那天莫名其妙跑去人家钱菲家是怎么回事啊?”
秦威航发动了车子,什么都没说,不晓得是不是又没听见。
钟竞觉得这小子神思不属的状态恐怕是动了那方面的心思,就语重心长地提醒他:“小航啊,别怪我多嘴啊,你以前这方面也没开过窍,你要是真喜欢上谁,我也替你开心,但你得一步一步来,别把人给吓到了……”
秦威航打断他:“你想多了。”
钟竞嘀咕了声:“但愿哦。”
到医院下车的时候钟竞想起来,说:“对了,你爸打电话给我,问你在学校的情况,你们到底是父子……”
秦威航直接一句“别说了”打断他,推着轮椅就进了电梯。
进电梯后秦威航顺手往身后按了楼层,再熟练地帮他把轮椅转了过来,电梯门是镜面的,钟竞看到秦威航在他身后贴墙站着,两手揣在白色卫衣的兜里,视线冷冷地注视着楼层数字,识相地闭了嘴。
秦威航的父亲在秦威航成长的过程中一直是缺位的,后来秦威航母亲过世,秦冠中才想起要尽一点当爹的义务,可是他错过了秦威航的叛逆期,秦威航又不是一般般的叛逆,这时候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老实说秦威航现在也不靠他爸活着,他妈妈过世时给他留了一笔信托基金,收益相当可观,就算秦威航不动这笔钱,他自己打工和参加比赛的奖金也足够支撑他一个人的生活了。换句话说,他是真的觉得有没有这个老爸都一样。所以你现在要劝他跟这个老爸和好,不会觉得你是在为他好。
复健回来后穆丹也从剧团回来了,顺便从超市带了菜。钟竞问秦威航:“你留下来吃饭不?”
秦威航提起背包挎上,说:“你自己吃吧。”
那口吻无趣的很。钟竞撇了撇嘴。
秦威航经过厨房,和穆丹打了声招呼:“老师,我先走了。”
这一声“老师”听得钟竞差点儿笑出声,那副谦逊礼貌的语气和跟自己说话时俨然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干嘛叫穆丹老师啊?我老婆教过你啥啊?教你的是她老公好吗?
穆丹转身说:“你留下来吃饭吧!”
秦威航说:“不了,你们慢慢吃。”
秦威航在玄关低头穿鞋了,钟竞滑着电动轮椅过来,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钱菲今天好像在家啊。”
秦威航抬头瞄他一眼,装没听见,换好鞋转身拉开门就走了。
***
虞冉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好几天没来攀岩馆,今天一来,就见到秦威航竟然在和人聊天,对方还是个女岩友!
和秦威航聊天的人他认得,是极道攀岩馆的常客了,28岁,公司女白领,戴一副眼镜,长得算不上很漂亮,但胜在气质好。
他和钟竞一直觉得秦威航像块死不开窍的石头,没想到这一开窍浪得刹都刹不住,而且怎么尽喜欢年纪比他大很多的?莫不是有恋母情结?
再一想秦威航的身世,顿时有些戚戚然,就算有点恋母情结好像也挺能理解的……
他一声不吭地走过去,经过两个人身后时,听见秦威航在询问对方戴眼镜攀岩的注意事项。
白领小姐姐显然也是这个年轻攀岩大神的崇拜者,十分热情,有问必答:“……戴着登山头盔其实就还好,框架眼镜只要被固定好也不容易松动的,我以前刚学攀岩的时候也是尽量戴隐形,但我眼睛容易过敏,后来戴框架比戴隐形的场合还多一些,不过你说是新手的话,在攀岩馆戴框架我觉得问题不大,出去野攀还是戴隐形吧。”
秦威航点点头,在说谢谢。虞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秦威航的新学员里有戴眼镜的。
白领小姐姐笑着说:“你很细心啊,作为教练。”
“就是问问。”秦威航说。
虞冉撇嘴,看来这小子也有自知之明,“细心”两个字也知道自己受之有愧。不知道唐紫见到这一幕要作何感想。
白领小姐姐说:“你应该也戴过的吧,你把它想象成护目镜或者太阳镜就可以了。”
秦威航说我没怎么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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