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言以为寒暄一句就算结束，可今天，明曜却一反常态叫住了他。
“等等，傅子言上将。”
明明是十分温和的声音，此刻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让傅子言有些脊背发寒。
……冷静。
就像刚刚听到的云璎她们之间的对话，明曜公爵没什么让人担心的。
皇室绝不会选择他，无论他拥有什么样的地位跟权势。
傅子言面上装出恭敬的表情，回身问，“请问，公爵有什么事情吩咐？”
只见明曜还是像往常一样，温和地眯起双眼微笑道：“离开帝国主领星已经有一段时间，上将在飞船上住得习惯吗？”
傅子言点点头，“您的照顾非常周到。”
接下来，明曜开始问他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而在过程中，明曜一直紧紧地注视着他的瞳孔：这让傅子言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
自己的所有想法已经被他看透了一般。
作为曾经在边境星球上过战场的人，傅子言对杀气跟敌意这类气势十分敏感；在跟明曜普普通通的对话过程中，他竟然隐隐觉得对方身上戾气越来越重。
……发生了什么？
尽管面上不显，傅子言已经觉得舌根有些发苦，冷汗自后背涔涔而下。
仅用肉眼观察，明曜公爵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但在战场上保护过他很多次的、危机来临前的嗅觉频频发出警示，这让傅子言下定决心立刻结束对话。
“明曜公爵，很高兴遇到您。只是现在……”傅子言面不改色地说谎，喉结上下艰难地滚了滚，“云璎公主有令接见，如果去晚，我担心会被她责罚。”
用词考究又谨慎，这是军官出身的傅子言极少采用的说话形式。
明曜沉默了一会儿后，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句。
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危险气息一滞，傅子言松了口气，他又想起自己最初在继任大典彩排前的计划。
——如果没有皇室的存在，或许他真的会去投靠明曜。
毕竟相比过于锋芒毕露的艾尔温公爵，低调藏锋的明曜公爵一定拥有更强劲的底牌。
可惜，也许就是像朱莉对云璎说的那样……
血统，才是最值得信赖的。
傅子言心思流转，面上仍十分恭敬，“再见，明曜公爵。希望旅程一切顺利。”
明曜缓缓点头，“……嗯。”
待傅子言匆匆离开后，明曜脸上的温和笑意一瞬消失。
在这艘他特意布置过的安静飞船上，傅子言刺耳的心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异族，异族，异族。
往常流淌着阳光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如同冰冷的无机质宝石；明曜轻轻闭上双眼，自嘲地笑了笑。
……可是，早就已经习惯这些了，不是吗？
为什么如今，还会觉得动摇跟愤怒？
明明吵嚷的心音一向最令他烦不胜烦，但此刻，明曜却格外迫切地想要听到——
一直都无法听到的，云璎的心声。
她也是那么想的？觉得他是异族，所以永远都不可能被接纳？
黑曜石一般的清澈眼眸浮现在脑海中，这幅往常能够让他冷静下来的画面，此刻却犹如烈火烹油，几乎让他无法控制住自己沸腾的血液。
明曜缓缓抬眸，目光定格在面前通往云璎房间的走廊。
良久才收回视线，他干净利落地转过身离开，紧握的双拳垂在身侧。
———
云璎房间内。
她看着面前露出标准微笑的傅子言，心累地叹了一口气。
往常，站在门口守卫的乔安是能把傅子言打发走的，但今天，傅子言像是吃错药了一般，格外固执地想要见云璎一面。
就像块坚固粘人的牛皮糖，连乔安都烦不胜烦，最终得以成功地跟云璎会了面。
云璎抬手揉了揉眉心，问傅子言，“傅子言上将，你有什么事情？”
傅子言等的就是云璎开口。
只见他神秘地从衣兜里掏出先前准备好的光脑，“公主殿下，如此漫长的飞船旅行，您一定很无聊吧。”
“听说您的光脑遗落在了皇室城堡，而明曜公爵的飞船上并没有什么娱乐设施……”
听到他的话，云璎抬头，“噢？的确是这样。”
虽然不待见傅子言这块牛皮糖，但云璎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在朱莉眼皮底子下刺激地吃饼干，算得上是她往常的一项固定娱乐活动；而现在，朱莉对她简直是态度好得一塌糊涂，根本不会禁止她吃人造饼干。
就算人造饼干能够随意取食，可没有了朱莉在她旁边的耳提面命，单纯的人造饼干也不能帮她愉快地打发时间。
失去了外界的管束，好吃的小饼干也渐渐让云璎觉得索然无味。
就像是，最令人快乐的休闲，是忙里偷闲，而绝不会是一直闲。
“所以，公主殿下，我想寻常的娱乐活动您已经经历了许多，”看着云璎饶有兴趣的表情，傅子言自认为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您可以试一试这款模拟仿真游戏。”
云璎俯身向前，看向他手中的光脑，“……是这个？”
——上钩了。
“是的，”傅子言在心中畅快地笑了几声，“这是我在军队时，大家经常会玩的游戏。”
说着，一块半透明的光屏出现在他眼前。
傅子言熟练地关掉了提示，随后在面前又弹出的复杂仪表盘上操作，指挥着光屏上的飞船进行航行。
“……操纵飞船的？”云璎突然问。
傅子言略微带着骄傲地回答，“更确切地来说，这是模拟仿真类的飞船竞技游戏，您请看——”
说着，他按下一个按钮开启了新模式，灵活地操纵飞船闪躲开了旁边飞船的攻击；在航行过程中，傅子言操控的飞船不断行进，不时会打落其他试图逼近的敌舰飞船。
空旷寂寥的星海之中，外形炫酷的飞船闪转腾挪，华丽炫目到让人目不暇接。
一通操作下来，屏幕上显现出结算的“A”等级评价，得分赫然挤进了排行榜的前一百之列。
除去排行榜上前十刷屏的神秘玩家“Y”外，其他人的分差都在毫厘之间。
傅子言微微偏头，见云璎仍专注地盯着光屏上的排行榜——太好了，她对这游戏很感兴趣。
他故意矜持又谦虚地说：“云璎殿下，这只是一般水平，不过是全星际前一百罢了。”
而在傅子言的心里，有个小人已经在大声叫嚣：实在是太帅了！
甚至还打出了他有史以来的最好水平，想必如此娴熟又炫酷的技术已经足够让公主暗暗倾心！
他偷偷看了云璎一眼，发现她仍在盯着光屏，表情看上去有些玩味。
这更让傅子言觉得，自己成功地刷了一波云璎的好感。
但没想到，下一秒，云璎开口——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这是挺一般的。”
第18章咸鱼竟然是天才（修作话）
傅子言一懵。
这……他是不是听错了？
如果不是担心形象受损，他现在真的想狠狠掏一掏耳朵——云璎怎么这么轻易地就认同他故意自谦的话语？
怎么能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见面前的云璎表情未变，傅子言再次重复强调道：“我的意思是，全、星、际只排前一百名，的确有些一般。”
……全星际，前一百名。
这次，她应该不会听错了吧。
没想到，云璎又是赞同地点头，“是啊。”
傅子言大脑瞬间空白：……啊？
这种自贬式炫耀，最怕的就是被听者轻飘飘地一笔带过。此时，胸中憋着的一口气让傅子言的脸涨得通红，一时间讷讷不知该如何是好。
甚至，望着云璎理所当然的表情，傅子言不由得开始怀疑起了自己：难道，这真的很一般？
不应该啊！
等等，事出反常即为妖……
很快，他脑海间电光石火一般想通了：不对，云璎公主应该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光脑竞技游戏。
傅子言猜测：在这之前，公主应该最多只能通过光脑浏览一下星网的资讯；大多数时候，她大概会是在接受皇室教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云璎的这种淡然就完全解释得通了：因为不了解，所以不震撼。
既然如此——
让一个人了解未知领域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让她上手尝试一下。
于是，傅子言装作不经意把光脑往云璎那边倾斜，45度角展示自己的完美侧脸，热情问她，“公主殿下，您想不想试一试？”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云璎拒绝的话，他还可以再从一百个角度进行劝说，直到她同意为止。
没想到云璎立刻点点头，“可以。”
她毫不客气地从傅子言手中拿过了光脑，娴熟地重开了一局游戏。
傅子言见她从一开始便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本想出声提醒这样不对，但又想到让她受挫一局才能明白自己的厉害之处，于是打定主意不说话。
——这毕竟是模拟全真游戏，跟现实的飞船操作有极高的重合度。
哪有人开飞船是这样慵懒闲适的？
单看这不专业的姿势，傅子言就已经在心底给云璎判了“不合格”。
可没想到……
“公主殿下，左——”游戏刚开始，傅子言作为旁观者，眼尖地看到了个位于死角的敌舰。
每局游戏的开局都由数据中心随机演算，星际中航行的敌舰飞船会从不同的角度出现；而云璎手上的这一局，单从那些敌舰出现的刁钻角度来看，难度比他刚刚玩的那一局要高不少。
傅子言自认为有大将风度，并不想欺负碾压一个纯萌新，所以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可还没等他说完，云璎左手早已飞快地点了几个按钮。
然后，自光屏左后方就传来了两声近乎同步的爆炸声。
而云璎看都没看，又操持着虚拟手柄向右侧前进；她纤长白皙的手指不像刚刚傅子言那样花里胡哨、上下翻飞，只是偶尔飞快点几下按钮。
但只要云璎出手，接下来不过几个呼吸的空当，傅子言就能看到光屏上某处出现的大爆炸。
傅子言：……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方的分数如同火箭一般飞涨，很多时候，连作为旁观者的他都没看到一丝敌舰的影子，云璎就已经在屏幕外把它们解决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傅子言目光落到云璎的手指上，发现她虽然操作动作幅度很小，但几乎每次操作都能精准地达成目标。
再配上她小脸上依旧懒懒散散的表情，让傅子言产生了一种荒谬之感。
——除非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在训练开飞船，再配上她极高的天赋，不然，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到达如此熟练又精准的程度。
这个操作，哪怕去战场上直接指挥母舰都可以了好吗！
直到云璎打通关，以近乎无损的飞船完好度和击落的大量敌舰数目登上了全星际排行榜前十位时，傅子言还是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前十原本一水的“Y”，此时却横插一脚他的游戏名，这让傅子言一时间丧失了正常的言语能力。
他愣神地接过云璎递回来的光脑。
“哎，回城堡之后就没玩过，感觉反应能力降低不少。”云璎叹气。
“Y”是她的光脑账号，而这只能堪堪挤进她原本的前十记录。
云璎并不知道，她的这些游戏记录在帝国军官之间，已经成为了都市传说一般的神奇存在。
这套军用光脑自带的游戏，本意是用来训练军人操控飞船的能力；但因为有完善的分数及排名系统的存在，不知不觉间广泛传播，被很多人当做了普通游戏进行娱乐。
云璎前十八年呆在荒野星球上，除开两小时上网禁制，日常全靠这个游戏来休闲——毕竟，那可是实打实的十八年，除了吃睡就没有任何事情来分心的十八年。
听到云璎的抱怨，傅子言一口老血梗在心头：这要是都算反应能力降低，那他傅子言算是什么！
好歹自己也是帝国正儿八经的上将，风云少年天之骄子，此刻在云璎不像人的操作面前，傅子言觉得自己在边境星球锻炼的十年算是白混了。
不，等等。
傅子言沉思。
虽说官方对外宣称云璎一直在荒野星球生活，但是……
说不定，作为帝国皇室的杀手锏，皇室其实自小就把她流放到了某个边境星球进行历练。
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云璎公主，有没有可能，实际是边境战场某位隐姓埋名的——
飞船战神？
丝毫不觉得自己思路跑偏的傅子言继续暗戳戳的“阴谋论”：这么说来，最近这十年间，似乎的确有人在星际战场崭露头角。
他一边猜测一边颔首：没错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这格外逆天的飞船操纵技术！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傅子言脑补成了“不世出的战神”，云璎看着脸色一会变青一会变白的傅子言，“……再来一局？”
“啊？”傅子言愣神。
“你这个水平，是得好好锻炼一下。你来重开一局。”云璎严肃地说。
连她这条咸鱼都能玩得这么好，傅子言身为帝国的上将，操纵飞船技术竟然远远不如她。
她想，怪不得书中后来帝国就灭亡了，要是帝国军官人人都是傅子言这样的，不灭亡才怪。
实际在年轻一辈军官中也是绝对佼佼者的傅子言：……靠。
尽管已经感受到了云璎若有若无的蔑视，但他竟完全无法反驳。
接下来的时间，傅子言被迫绝了原先脑海里的种种深沉心思，在云璎的指导下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模拟仿真游戏。
……可是，在咸鱼天才云璎的衬托下，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蒙上麻袋揍了一顿，明明心中憋着一股气，却又茫然地不知道对谁发泄。
难道，真的是他太废物了吗？
屈辱的几局游戏过后，傅子言破天荒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最后游戏结束，在他被云璎随意勉励了几句，拿着光脑沉重地走出门外时，傅子言才想起：
不对啊！
他是来耍帅的！
是来让云璎公主选择他当未婚夫的！
怎么最后却变成，让云璎在他面前秀操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