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正要说什么的动作顿住了。
“驱逐那些蛮人他们没有怨言,是因为那些匈奴羌人曾欺压于我们,我们意在复仇意在未来。年轻人流血牺牲是为家人与子孙,此战乃是生存与荣耀之战。可若是我们裂国,那便为一己私欲,强加于百姓,本可以不发生的战争和牺牲了。”
“一日两日也就罢了,可日子多了,百姓心中怎能没有怨言。”白舒环顾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我们如今为何能在雁北立足,甚至顶替赵王成为雁北百姓心中的守护者,不正是因为我们所行乃是他们心中所想所想所向的正义之道么。”
“若只因一个尚未发生的可能性与百姓之志背道而驰,我们与邯郸那却酒池肉林的家伙们又有何异?且如今钱山之所以能在六国之间畅行无阻,他们看中的从不是我们雁北君,而是钱山背后的‘赵国’啊。”
字字珠玑,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在场所有人原本激涌澎湃的热浪:“那就这么算了?”有年轻的小将不甘道,“这雁北是将军您多年的心血啊,怎么就这么拱手送人?”读书少的人哪里懂得什么委婉,直言才是他们最习惯的行为。
“当年李牧将军行得,为何我就不能。”真要说来,廉颇那时的风光背后,也有着李牧的心酸泪水,所以职位交替心血东流没什么可抱怨的,“更何况当初将你们聚集于此处的,不是我白舒,而是赵王。”
无论这群人如今立场为何,但当初他们的确是为了守家卫国而来,而他们的家是‘赵’,他们的国君是‘赵迁’:“情况或许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呢,只是去一趟邯郸而已,赵迁总不能平白无故发落我吧。”
副将利发发觉自己同僚们已经开始被劝动了:“你根本就没打算回来,”他试图将他们拉扯回来,“邯郸那边儿四次三番的催你,便是为了将你送到秦国去。你在这里花言巧语,还不是不能保证一定能够回来。”
“您当年自己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作为白舒的副将,利再了解自家上司不过了,他没有出口的话就一定是他不确定的。既然不愿意在这里许下一定会回来的承诺,甚至还说什么‘或许明日,或许永远’,那么他就根本没想着一定要回来。
像是撒野鹰,撒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所以说有个太过于聪明的副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手段么,”白舒坦然的看向对这件事反应最大的利,“便是赵迁真的想要对我做什么,到时天高海阔哪里不能收留我呢?”
“所以说到底,您还是想要抛弃我们。”话题又绕回到了原点,利看着白舒,话语犀利,“打从一开始,您就从来没有想过一直留在边关,甚至这些年的经营才是您真正的不得已而为之,您早就做好了离去的准备。”
他的将军曾经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几百人对着匈奴的千万铁蹄面无惧色,甚至在厮杀之中脸上是狂傲的大笑。
他的将军曾经是多么的桀骜不羁啊,即便是面对邯郸的赵王偃也从不低头,甚至会抗旨不遵,仅是为了一个不愿。
可如今他的将军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不愿出兵不愿征战,一反常态的留了那两个秦人的性命,甚至将徐夫人都交给了他们,任由他们平安的把人带出了赵国。说是疲秦,说是测量秦君肚量,说是因为他们供养不起——都是借口,统统都是借口。
客人自然无所谓主人家的得失,不重要的东西自然也无所谓送人与否。便是他们这么多年的汲汲营营,多半心血造就了如今的太平边关,可这些付出与其说是守护,倒不如说是一份发了工资的工作,朝九晚五,寒暑无歇。
手下的去留无须在意,上司的更迭更无关紧要,甚至当得到了调令,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又是新的,毫无新意和惊喜的一天。因为工作永远只是工作,收获了多少就注定要付出多少,但是也仅此为止了。
直至如今白舒决定抽身离去,赵利才看懂了一件事,而这才是从始至终最令赵利伤怀和愤怒的地方。
他的将军,将雁北当做责任,多于将此地当做他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说呢,白舒的心态大概是那种:‘我知道赵国早晚是秦国的一盘菜,所以还挣扎什么,为了不做多余的流血牺牲,我想办法保全你们比打赢他们更重要。’的事后人想和平解决的心态。
可是边关这群副将不知道未来,所以心态多是雄心壮志野心勃勃的:‘匈奴羌人都打得,邯郸和秦人我们也可以打一打,到时候做大了,将军就能垂名千古拿到他早就应该拿到的东西了’的粉丝心态。
就相当于你操心你的偶像,但是其实你的偶像早就知道结果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操心,甚至看着你们为他操心,心疼的告诉你们不需要操心他了,结果你们反而更操心的循环逻辑吧。
两边儿都以为对方心里没数自己才是有数的那个,甚至吵了起来,然而两边儿想的根本就不是一把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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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停杯投箸不能食
无论是何等的不甘,副将们依旧恪尽职守的将自家将军的决定,以极快的速度向雁北关周边扩散开来。
意料之中的,因为这些年边关百姓虽然也有伤亡,却获得了比过去更为持久的太平,致使百姓多与将士们一般,想要劝阻自家将军这近似于荒谬的决定。但直至他们真的认真去寻,才发觉往日好似经常能在路边看到的将军大人,如人间蒸发一般毫无踪影了。
他们遍寻无果的将军大人,此刻正躺在将军府的房顶砖瓦之上,享受着春夏交错的微风。他双手交叠于头下,玉如白皙的皮肤沐浴在阳光下,往日高束的尾辫如瀑垫于青色的砖瓦之上,色彩交错之间似散发着单色的微光。
【你真的就这么放心?】系统看着满身倦意的白舒,也不自觉地被传染,声音中带上了困乏和无精打采的拖拍,【万一邯郸那边儿想要将你交给秦国,又或者以这些年你屡召不归的事情做筏子发落你,你又要怎么办?】
白舒嗯了一声,尾音很长,与其说是在回答倒不如说是本能假装自己有在听的应付。
系统于白舒本就是一体,听出白舒根本没有在听自己的问话,气的膨胀了一下,开始如念经一般碎碎叨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却不想在这温暖的阳光之下起到了反作用,本就带着倦意的白舒在念经般毫无起伏的快速叨念中,渐渐陷入了浅眠。而感受到白舒呼吸放缓的系统声音也慢慢小了下来,最后变成了轻声的哼唱,歌词模糊不清,曲调倒是颇为悠缓。
然而在这短暂的悠缓之后,白舒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只见他坐起身,视线落在了几米开外的院子的拱门处。身上的慵懒在他睁眼时一扫而空,与系统相处时的散漫在此刻尽数归为往日的精明与惊醒。
系统的哼歌声在白舒睁眼的那一刻也戛然而止,瞧见白舒坐起身,系统不满的哼了一句:【我问了你5374遍‘邯郸要把你交给秦国你怎么办’和‘邯郸要以你抗令发落你怎么办’你都不搭理我,你一点儿都不重视我。】
‘没什么怎么办吧,’白舒的视线没有从拱门处离开,他看着那空无一人的位置,好似下一秒那里就会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惊喜一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到达邯郸之前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赵迁到底有设么打算,不是么?’
【利说的一点儿都没错,】系统感知出了白舒的无所谓和不在乎,心疼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不满,【你就从来都没有想要实现的野心么?只要你我联手,只要我们在一起,那改变整个世界是何等轻易之事啊。】
‘改变世界,’白舒笑了起来,‘然后呢?’
这个反问有点儿超出了系统的预料:【什么然后?】
‘改变这个世界之后,你要做什么呢?’白舒伸直了手臂,拉伸了一下上半身和因为长久维持一个动作有些麻木的手臂,‘就像是打游戏一样,决定他人的生死,操控他人的命运,然后垂名青史?’
难道不应该如此么?
系统在数据库里小声逼逼道。
‘我现在不就已经做到了么?’白舒自房顶上翻了下来,‘我能决定夷狄的生死,我手下有边关将士,我站在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站在的地方,看到了很不错的风景也遇上了值得相识相知的人。’
【但是你如今仍然受制于邯郸那,】系统不似其他副将一般会被白舒轻易的绕进去,他过于理智的分析能够精准的扣住自己的目标问题不被动摇,【你留着秦国那两个人,为的不就是一条后路么?】
无论白舒嘴上再怎么说着不在乎,知晓未来的他对于秦国总是会有优待的。那些优待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像是顺手而为的举措,但对于有心人来说却是留下后路的最好伏笔:【也无怪乎他们那么生气了。】
【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有没有心。】系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你就像是一台精准的计算机,算计利弊权衡得失,对你有益的你会低头让步,而对你无利的于你不过是过眼云烟,你看起来,比我还像一个程序。】
白舒哼哼了一声,视线之中出现了一位头有白发的中年女人,她在拱门之后站了很久,转过拱门时她脸上还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然——在撞见了白舒的视线后转为恐慌,很快又变为了忐忑不安,直至白舒于她说话的时候,她像是受惊的草食动物,向后迈了一步。
“婶子今日怎么来了?”白舒便装作没有看到她的反常,“喜和乐一大早便带着丫头出去玩了,要等到晚上才会回来呢。”眼前来人正是当年庄稼汉子的妻子,只是时过境迁,在那男人死在了战场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她带着遗腹子来到了他男人死去的边疆,带着孩子更名改姓又嫁了他人,虽然自此再未育有子嗣,可如今庄稼汉子好像在她的世界被抹消掉了一半,除却那三个孩子之外,再无任何痕迹可以追寻。
“我听说……”女人的声音局促不安,“将军您想要去秦国?”
这话令白舒愣了一愣,不知是因为他的打算竟然被一个女人第一个发觉,还是因为对方藏在问句之后的过于肯定:“嗯?嫂子为何这样说?只是去邯郸而已,若是王上仁慈,改日就能再回来啦,哪里有秦国什么事情呢。”
这话不知哪里戳中了对方忐忑的地方,女人显得更为不安了,她放于身侧的手开始下意识的揪扯衣襟:“别去,”比起多年前那个笑容开朗眉宇间尽是爽快利落的妇女,岁月真的带走也改变了太多东西,“将军,您不能去。”
【奇怪,】系统发出了意外的声音,【她之前对你是黄名么?】
‘黄名?’白舒也惊了,‘你确定你没有分析错?’虽然这么疑问,但看着女人离他好几步不愿靠近的样子,白舒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不明白,为什么?
“您不能去,”这话大概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让原本胆怯的女人慢慢变得坚定了起来,就连躲闪的眼神也不在跳跃,而是直直的看着白舒,“您不能去邯郸,您需要留在边关,您必须留在这里。”
“婶子,”白舒看着眼前的女人,并未因为她的语气生气不满,“您在以什么身份,要求我留在边关呢?”只是就事论事的模样,“自古就没有属下勒令上司,百姓管理官员的理不是么?我的去留是我的自由,您又要以什么身份置会呢?”
【你刺激她做什么?】系统不明白白舒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有些好奇,’白舒看着眼前眼眶泛红,双手撕扯着衣襟的中年女人,想起了多年前他第一次到村子时,从地里劳作回来的年轻妇女背着自己的孩子,蹲下身语气温和的询问自己是否是迷了路的模样,‘在她心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听闻白舒的疑问,妇人激动地向前迈了一小步:“若您走了,边关怎么办?”她的神色激动,不复之前的不安与忐忑,“若是那些蛮子又回来了该怎么办?他好不容易保下了这里,这里好不容易太平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让他的心血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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