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点头:“扶苏再想办法讨的父王原谅便是,若是为此对着父王耍小脾气,仲父未免把扶苏想的太过不懂事了。”他说的是‘原谅’,而并非是‘改过’,“况且在父王眼睛里,没有什么比这个天下更重要的了,胡亥比不得,扶苏更比不得。”
白舒的眼底闪过一道暗芒,稍转即逝后被笑容遮掩:“小扶苏你想的真透彻,既然你如此做想,那我便放心了。既然你父王最近这般喜爱胡亥,你可有想过和这个弟弟多亲近亲近,在你父王面前展露一下你的胸怀气度?你日后上位,他也好歹算是个帮手。”
出乎白舒意料的是,扶苏摇头了:“阿娘就生了扶苏一个,”变相拒绝白舒提议拉拢胡亥的意见,“胡亥也有自己的亲娘,且我对胡姬的印象着实不好,说是迁怒也罢,十八弟......与我也确实不是一道人。”
“这样啊——”白舒懒散的拖长了音,见扶苏自己心中有了想法,也没有再劝,“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不过约莫着要几日,舒要暂离咸阳归期不定,你是想要跟着仲父,还是要留在咸阳?”
“仲父要离开咸阳?”扶苏固然已经参政,但到底还没有达到嬴政认可的水准,自然也无法接触最核心的那一部分帝国机密,“是为何事?”
白舒懒散的靠在扶背上,预期散漫的像是在评判无关紧要的事:“是为斩草除根。”
扶苏几乎是想也没想:“欲于仲父同去。”
“想好了?先说好,你自己去劝你父王,若是我走那日你没来,我可不会等你。”
“想好了。”坚定地点头,言辞之下的坚决似已经得到了来自始皇陛下的肯定答案,“自然是不会让仲父久等。此行,舒想要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何要反叛我大秦的统治。”
虽然年幼,但如今的扶苏已经有了一个帝王的雏形:“若说遗民是为权势富贵,那么那些追随他们的百姓,扶苏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你最近都在看些什么,”诧异的看了眼扶苏放在桌子上的竹简,“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是书房内自六国搜来的史书。”扶苏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六国之间文化各不相同,自家的史书和对其余诸国的评价也各有异同,尤其是对秦国的那部分,对照起我们自己的史书,其实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你倒不觉得枯燥,”白舒将发梢缠在指尖玩弄着,“有句话,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你若喜欢,送给你了。”
扶苏将这话在嘴边过了过,起身对白舒行了个弟子礼:“不知是哪位先生所言?”
“大概是李世民......魏......额,鲁迅?”眼神飘忽了一下,“这不重要,你记住这话便好了。”这是在为难他一个理科生,“多读读史书,没什么坏处。秦朝自你父王始,到你也才不过百年,前无古人,自然难走。”
扶苏不疑有他:“那仲父可知进些日朝堂上的百家之争?”
“晓得,”这也是他龟缩在王宫种地不出的原因之一,“唧唧喳喳的烦不胜烦,也就你父王好耐性,要是让舒来做,统统拉出去得了。”
以前有七国的时候,诸子百家间没有绝对的胜负之分,今天你不要我那我明天就转投他国,待他日我功成名就再荣耀而归宣告你当年错失的机遇。就如范雎在为秦相前也曾走遍多国,一如纵横遍布七国。
但如今势力却与往昔大不相同,秦国大一统的局面,使得原本的七块蛋糕变为了一块,抢七个暂且还能权衡利弊再行抉择,当只有一块的时候,就算知晓自己绝无太大胜算也要硬着头皮上。
这就导致了这些日子朝堂上百家分属吵得沸沸扬扬,没上朝的白舒听了都头大:“谁找到你了?”
“是齐儒。”扶苏乖巧的回答道,“想要通过扶苏劝一劝父王和仲父。”
“他们知道我不喜儒家么?”缠绕在指尖的黑发松散开来,“我以为这是共识了。”
倒也不能说是全然的讨厌,只是在雁北他更为注重墨家、农家、兵家、医家和杂家,对专注动嘴皮子的纵横家、名家、法家和小说家来者不拒,剩余的就十分冷淡了。
甚至还一度杀了好几个劝他不要过多杀戮的儒家子弟,自那之后喜爱抱团又讲大义的儒家,就不怎么踏入雁北之地了,反倒是道家跑来了好几个。
“没办法吧,我大秦从来没有其余六国那般只侧重于某一家,前些日子还从齐国的史书中看到某任齐王抱怨秦国功利心太重,一点儿底线和分寸都没有呢。”扶苏走到白舒身边,跪坐在垫子上,“仲父,你为什么不喜欢儒家啊。”
“墨家帮我造出了纸,兵家帮我抵御外敌,农家种田养活士兵与百姓,医家救死扶伤,杂家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他们比较实用。纵横能游说部落,名家护佑商贾权贵,法家帮我强权,小说家在百姓中打出好名声。”
嗤笑一声:“儒家在雁北之地能帮我什么,用之乎者也教化蛮夷?弱国无外交,他们儒家想说话,也要先用拳头说服他人,才能再行教化——”视线扫过若有所思的扶苏,“你就是另一把事儿了,等着蛮夷都被打怕了,推行儒家教化他们倒是个不错的用人之法。”
食指绕了绕发丝:“正好他们不是喜欢教书育人么,蛮夷之地多少未开化之徒,他们可是很能派上用场的。”不怀好意的态度简直要从字里行间溢出来了。
扶苏乖巧的点头,将这事儿记在了自己小本本上的‘待思考项’中:“那道家呢?最近父王特别喜欢一个叫徐福的道家子,仲父你这半月未曾......仲父?”
扶苏茫然的看着白舒的手一抖,拉扯着手中的发丝扯痛了头皮后发出了倒吸冷气的声音:“嘶,等等,你刚才说谁?”
“徐福,”虽然不解,但扶苏还是很乖巧的重复道,“道家的徐福,是夏无且大夫推荐给父王的,说他在养生方面很有研究,父王也挺看好他的。”
白舒:我们说的大概是一个徐福?
作者有话要说:多年后:我就不该相信嬴政他亲手带大的儿子是个傻白甜!
第181章三杯吐然诺
白舒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出现在朝堂上的,虽然某人压了他想要的武安君使他止步于雁北君这个称号,但他也的确风头太盛。
规避朝堂除却压制自己的风头外,也有给朝堂上浮动得人心一个考验的想法在其中。更重要的当然也有趁此机会,满足他想要当一只热衷基建大国兔子的梦。
把他炸出来的是小扶苏很随意的一句话中,被一笔带过的名字——徐福。
手稳如白舒,一个没控制住,直接将自己手中玩弄的头发给扯了,他一边倒吸着冷气看着满脸茫然的大秦长公子,一边抬手揉着自己的头皮。
毕竟徐福这个男人,和胡亥一样,是被记在他‘特殊关注’名单上标重标红的重点对象。
不,不是恋爱的那个对象。
不,当然也不是徐福记的那个徐福记。
对于徐福这个男人,其实他本人并没有多少印象了,大致只有‘岛国起源’‘罪魁祸首’这两个标签一直无法摘下。至于徐福本人到底是个大忽悠,还是真有本事的才子,甚至他出身如何,白舒一概不知。
这种只能够等待历史发生,却无法有先见之明阻止的感觉,真的糟糕透了。
不过,认真的,他隶属道家?
那个主张道法自然的道家??
还是那个夏无且推荐的???
白舒超着扶苏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你父王今天在去上朝了么?”他翻身从扶苏身侧站起身,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暴露了自己今天又逃了一次朝会的事实,大方的询问扶苏道。
“仲父要去找父王?那父王可能在胡姬那里。”扶苏想了想,“今日朝中上卿向父王汇报北方边关的情报,似乎草原那边儿大月氏和匈奴汇合在一处了。约莫着再过上半年,就要成大气候了。”
白舒轻唔了一声,没做评论。
可扶苏从来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但是扶苏不明白,和胡姬有什么关系?”
这事儿,和胡姬有什么关系啊......
“吾王想要利用胡姬做什么?”
“你自己心里有数,问出来做什么?”被提问的君王不答反问,瞬变从梯子上转身迈步,稳稳落地,“这么急慌慌的跑到书房来找我,想要邀功武安君,也不必如此急切吧?孤,还没想好要不要派孤的大将出关啊——”
恶趣味的君主拉长了声音,但被他使坏的臣下实在是太了解他了,并不打算接他这个话茬:“您的大将并不想动,他不仅不想动,他现在只想搞清楚为什么玉米长得和他预想中的玉米长得不一样。”
嬴政挑眉,将手中卷成一卷的竹简敲在了白舒的头上:“武安君不想要了?”
“说的仿佛我出征了您就会给一般,”旁人听了这话还会猜摸一番,白舒倒是不惧,“现在舒在朝中到底有多尴尬,还不是托了您的福。”
“这是在抱怨?”嬴政好笑,对于此刻白舒一如既往的态度颇为受用,“胆子不小。”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顺势接过了嬴政手中卷起的竹简,“我还以为现在所有的竹简都已经被誊抄或者正在誊抄中了呢——唔?秦史?”
白舒看着手中摊开的竹简,扫过了没有断句的刻字:“啊,应该先抄袭标点符号的。”
听来新词的嬴政侧头,饶有兴致的重复:“标点符号?”
“唔,等明日写了奏折,我转给李斯看。差点儿忘了——”其实没有标点符号的文章,看习惯了还挺舒服的。
一边说,白舒一边卷起了手中的竹简,将其收入怀中:“这个是给小扶苏的对吧——来找你是另有其他事。”看着嬴政顺势在他之前踩着的木制小梯子上坐下,做出了一副倾听的模样。
对方表示倾听,可白舒却又不好开口了,他在思考自己到底应该怎么说:“听说,夏无且给你推荐了个道家子,叫徐福?”
嬴政:“......你还真不是为了胡姬来的啊。”
白舒:“......我像是为了一个女人专门跑来找你的人?”
“也对,”抬手摸索了一下下巴,“你连女人的好都没体验过,指望你还真没什么用。果然你不是很合适,那我暂且先想想,要找谁往外传消息。”
选择性的筛选掉了嬴政话语里的笑意,白舒的重点放在了‘胡姬’和‘传消息’上:“王上想要传递什么消息出去?朝中不还有几个没用的饵么,正好推着让那些六国余孽和草原上的家伙并在一处,一同铲除。”
寥寥几句,白舒就抓到了嬴政的想法,不过他在恍悟之余,心中也难免夹杂着几分诧异:“只是为何一定要是利用胡姬设套?等等,”思路捋顺下来,白舒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嬴政的话中问题最大的那一部分,“你不打算让我出征?我以为我们说好了的?”
“政也没打算反悔,只是尚未到倾国一战的程度,派你出征,如此大器小用,着实浪费。”君王手肘撑在膝盖上,头颅微仰,看着自己的心腹武将,“一来如今朝中盛传你已经失宠,我想要从你手中夺权稳固地位,如此好的机会,自然要利用起来筛选一下朝中的不臣之士。”
坦荡的将他想要利用的心展露在了白舒面前:“二来,胡姬那边儿我还有些其他的想法,尚且需要些许时日局部。三者,小舒——”
嬴政很少这样叫白舒,尤其当他们如今的身份更盛从前。
白舒眨眼,幸得对方突然转变的严肃,让白舒想起了现在自己站在嬴政面前的理由:“怎么成你质问我了,”直觉告诉白舒,不能让嬴政继续说下去了,于是他遵从了自己的直觉,“我今日来,是找你有正事的。”
“正巧,小舒,孤找你也有正事。”从自己被打断的话语,嬴政也念出了白舒的意图。他转变了称呼,不再给白舒能够盘旋的余地,像个猎人一般一步步将自己的猎物逼入了他早已设好的陷阱之中。
不能反抗,无法反驳。
“陛下?”他看着嬴政黝黑锋利的眸子,下意识的喊了一句对方。
许是白舒眼底的挣扎和不确定太过显露在外,嬴政在与白舒对视了半响后,缓缓叹了口气:“最重要的,是孤想要你见一见徐福。”
白舒抬头,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嬴政的影子:“徐福?”
“正是,”嬴政的口气纵容又无奈,“若是换了旁人,政才不会如此迁就——留你在咸阳,是为了能让徐福更好的照顾到你。”
浅色的眸子缓缓的眨了一下,不知所然:“可我与徐福没有交集吧?”之前嬴政的话说的太过奇怪,白舒实在无法理解,“不过今日舒前来,也的确是为了徐福之时,倒是和王上想到一起去了。”
好笑的白了一眼白舒:“那你我还算是心有灵犀了?”抬手戳了一下白舒的腰腹,“扶苏已经和我抱怨过很多次了,晚上与你同寝的时候,你的身体冰的太过了。就算是白日,”又反手切了切他自己的颈部,“你贴着也太凉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