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道:很轻。
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噢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又问:灵钧,你的胳膊酸不酸?
灵钧说:我是个武人。
哪怕失去灵力,她的躯体依然经历过锤炼。
剑峰上有一棵巨大无比的槐树,曾经的时候,无论寒暑雨雪,她都会在那里练剑。
刺、劈、撩
自五岁练剑至后来,仅是基础的剑术,每日都重复过成千上万遍。
这样锻炼出的好体魄,崔酒怎么就把她想象成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废人?
大雨倾罩着,世界都仿佛变得佷静。
灵钧忽然问:为什么?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崔小酒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赧然的抿了抿唇。
不想让你疼。
哪有那么多原因,不过是太喜欢一个人,不舍得她受半分委屈。
雨幕像是把二人同整个世界隔开了。
灵钧眸色幽暗,觉得心底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微小的细弱的种子,悄悄发了芽。
上一世她经历太多东西,对人的内心极其敏锐,小姑娘的话不似作伪。
还能再相信一次吗?
良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崔小酒窝在灵钧怀里,指尖不自觉的捏住自己衣角,她看着雨纷纷而落被灵力罩隔开,忽然觉得这一方小空间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是压抑,不是畏惧,而是一些别的什么特殊的东西,让她的心脏跳动的都更加快了。
崔阁主!
这时顾三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贴过来打断二人莫名的氛围。
崔小酒:呼。
顾三刀在一边有些担忧的问:崔阁主,之前我看到你嘴角流血,是不是伤到了腑脏?
啊?不,我崔小酒一怔,抿起唇,半晌小声答道,我一着急,把嘴里的肉咬破了。
其实是疼的。
刀尖入体,原来是那么疼。她咬紧牙关,不愿露怯,一不小心咬到了嘴里的嫩肉,出了血。
原来是这样顾三刀松了口气。
灵钧沉默,握着她膝弯的手紧了紧。
顾三刀继续跑到前面开路,崔小酒忽然听到灵钧拿清清冷冷的声音问:疼吗?
疼吗?
这句话不知怎的,就那么戳到了崔小酒心窝子里最酸软的那个点,初入异世的恐慌,孑然一身的空落落,以及这段时间殚精竭虑的疲惫,忽然涌了上来。
她眼眶红了,要努力控制自己,才能让眼泪不掉下去。
不想让灵钧发现异常,她把脸埋到灵钧肩上,收着嗓音闷闷的说:不疼。
灵钧想:小骗子。
明明就很疼。
第八章
又走了半柱香时间,崔小酒动了动耳朵,忽然道:有海的声音,快到了!
顾三刀听闻,精神一振:太好了!
拨开掩映的树丛,视线豁然开朗,海风递来腥咸潮湿的气息,入眼是蓝黑的夜幕,雨不知不觉停了,黄色的圆月高悬。
顾三刀好奇的跑过去查看,发现这地方是一处断崖,下面便是望不到边际的深海。
崔小酒这时也被灵钧放下来,她有些不自在的活动了一下身躯,脸颊、脖颈的热意散了些。
海面幽邃阔大,波光粼粼,紧紧攥夺她的视线。
前世她一辈子困锁在病床上,读过壮美的文字,看过父亲照回来的照片,却从没有这么切身亲临的、真正的看过海。
原来它是这么的漂亮,神秘,令人心折。
灵钧立在一边,悄无声息的观察小姑娘。
这个人不是崔酒。
崔酒的眼睛是污浊的,充满了尘世的不甘、贪欲、嫉恨,而这个人的眼中很清澈,就像是初入尘世的雪。
洁白又无垢。
小姑娘看着海,眼睛亮闪闪,就好像看到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儿,雀跃又满足。
崔小酒很快收回眼,给二人分避水珠:含进去,入水的时候,水就能自动分开了。
顾三刀看了看她的伤,崔小酒说:没关系,有避水珠,海水渗不进去。
顾三刀松了口气,这才跑到悬崖边,跃跃欲试:那我们,跳?
崔小酒弯了弯唇:跳吧,趁着那些人还没赶来。
听了这话,顾三刀就像一个得了家长准许的小孩,含住避水珠,跃了下去。
而崔小酒和灵钧也往前一步,面前是深海和悬崖,
这几天崔小酒经常忍不住去想,灵钧跳下罪渊的时候,究竟想着些什么呢?她会不会觉得痛苦,会不会害怕?
于是她转过头,认真看着灵钧,说:不要怕。
灵钧想,有什么好怕的。
她轻轻嗯了一声,转而又想,会不会是小姑娘自己害怕?这个小骗子,经常口是心非。
于是她主动过去,握住小姑娘的手。
崔小酒怔住了。
灵钧看她:不走吗?
崔小酒攥着灵钧的手紧了紧,唇角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走!
那一瞬间,灵钧仿佛看到,小姑娘眼中盛满了星星。
下面是蔚蓝的深海,风在耳边呼啸。
往下急坠,灵钧想起来,这个情形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眼熟的。
前世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她也做过一样的事。
只不过跳的是罪渊。
那时的她抱着一些执拗的可笑的坚持,觉得正义与公理真的存在,相信自己一定能沉冤昭雪。
多可笑啊。
她身上戴着沉重的锁枷,挺直背脊如一柄剑,没等任何人驱赶催促,维持着体面与傲骨,只身坠了下去。
落入罪渊的时候,躯壳其实是不怎么痛的。
她感到刺骨的冰寒聚拢过来,刺入识海,刺入灵魂。她听到万千人的号库,属于她、不属于她的恶念不断翻涌,一点一点,填充满这个躯壳。
下坠,不断下坠。
这时,丝丝冰凉自手掌交接处传递过来,灵钧回过神,下意识偏头看去。
小姑娘认真的盯着水面,发丝飞扬,紧抿的双唇泄露她本身的紧张。
她告诉她,不要怕。
不怕。
gu903();扑通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