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总是要有媒介的。沈砚又花了一炷香再次仔细确认了一遍,这诅咒确实只出自源纪子自己的心口。于此,沈砚不由沉默了下来,他总觉得他似乎接到了一件棘手的委托,而且,他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份诅咒究竟来自于谁了。
只是……沈砚收回目光接触到源赖光投来地急切地询问的目光,沈砚不由心中暗叹一声,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还是让他们父女自己详谈去吧。
沈砚微微敛目沉思片刻,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屏风后的源纪子。虽然他大概已经猜出了诅咒来自于谁,但是源赖光请他来并不是让他来当侦探破案的,所以知道事件的脉络还不是结束,还要解决掉现在的这种窘境才是源赖光请他来真正的目的。
沈砚此时也算是明白为什么精擅诅咒的芦屋道满却对源纪子的情况无能为力,还想借此来为难他与安倍晴明了。因为无论以那种方法解除诅咒被诅咒的人与施加诅咒的人总有一方要受到中止的诅咒的伤害,然而这位源纪子姬君身上所附加的诅咒却是来自于她自己的,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类,无论是诅咒的侵蚀还是诅咒的反噬显然都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显然,芦屋道满并不是看不出这一点,而这才是让他束手无策的根源。他与源赖光所说的情况也不过是最表象的情报,明显是在明哲保身,不愿掺和这趟浑水。
沈砚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一小姑娘为什么要想不开呢?她虽然没有母亲,但还有深爱她的父亲呢!她又是如何忍心的抛下她的父亲的呢?沈砚虽是想不明白但是人总是要救的,毕竟他的雇主是源赖光,他既然答应了源赖光的邀请自然要完成他的委托,至于源纪子的想法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不过一十三、四的小姑娘,放在原世界都是完全民事能力人,想要自杀?抱歉,在他这里,此路不通,申请不批!
既不能放任诅咒继续,也不能强行中止诅咒,那就必须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了——沈砚再次凝神,望着自源纪子心口长出的丝线,眼底一抹深沉的紫色渐渐晕染开来。
既然诅咒本身不能做文章,那就从它的能量与去处上做文章。虽说这诅咒是源纪子自己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但是她终究不是身负灵力之人,周身亦没有足以致人死命的怨念,所以她所施展诅咒的力量必然是通过某种方式途径从旁人处借来的。而沈砚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份力量的源头,切断这份力量的供给,然后在保证她的生命安全的情况下等待这份诅咒耗尽力量,自然失效。
这种办法听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却并不简单。因为很多力量都不是结界能够完全阻断的,而若是隔绝所有的灵力等能量,不等诅咒耗尽源纪子就会死在诅咒之下,所以必须有针对性地进行阻隔。然而供给这份力量给源纪子的存在显然对她并无恶意,所以她的身上没有恶念、没有怨念,就连诅咒的源头都源于她的心。
但这样一来,便更加不好确认力量的来源了,因为这是源纪子单方面有求于对方,而她对于对方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若是换了其他的阴阳师来面对这种情况必然是要头疼的,不过好在源赖光请来的是他——伴随着沈砚眼底的紫色晕染开来,他眼中的世界再次发生了变化。
丝丝缕缕的丝线浮现在他的眼前,自每个人的心口牵出的丝线绝大多数从空中飘飞而出,牵向远方,少数的几根与这屋中的其他人的心口相连,只不过这些丝线有的粗有的细,而且颜色皆不相同,想来其所代表的含义必然也是不同的。
这正是沈砚认为自己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情的依仗——因果眼。即使在系统所给予的阴阳术中也排上了高级阴阳术的顶级秘术,能够看见人与人之间的因果线的牵连的眼睛。
虽然源纪子身上并无能够辨别其诅咒的力量源头的气息,但对方既然为他提供了力量,那么他们之间就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某种因果,他只需要从众多的因果线中找出那条与众不同的,便足以由此追本溯源,并最终找到诅咒的力量源头。只要找到诅咒的力量来源到时想要截断诅咒的力量供给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不过虽然有因果眼相助,但想要在繁杂的因果线中找到他想要的那一条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足足找了半个钟,直把源赖光的耐心都磨得差不多了,沈砚才忽然眼前一亮,但随即又皱眉沉思了片刻,这才抬手凌空画出一张符咒隔空打入源纪子体内护住她的灵魂,随即手一探,自虚空中拉出他的本体,拔剑出鞘,猛地一挥。
那条极为纤细颜色却暗沉如墨的因果线应锋而断,沈砚脸色瞬息白了三分。对方提供力量的手段确实高明,并非怨念、祈愿、契约这类常规的方式,而是因果。这也是他方才犹豫的原因,如非必要他实在不愿擅动因果,须知玩弄命运之人也必被命运玩弄,因果正是命运的一种体现。
但救人如救火,来都来了,沈砚自然没有道理临阵退缩。所以即使他知道斩断因果不仅会消耗大量的力量甚至还有可能带来无穷的后患,但他还是做了。
不过,这般付出的结果自然也是无比喜人的,随着因果线的断裂,诅咒失去了赖以维持的力量,开始最后的反扑,妄图通过吞噬源纪子的灵魂来补充自己的力量,然而沈砚早有准备,先前打入源纪子体内的符咒猛然浮现,耀目的灵光将无根的诅咒瞬间弹出源纪子体内,令它半分灵魂也攫取不到。
屏风之后灵光与暗芒闪烁数变,最后没有了支持的诅咒最先败下阵来,迅速衰败,最终消失在空气之中。同样看见了这番显像的源赖光与芦屋道满二人同时惊愕起身,源赖光惊喜不已:“天羽君?可是诅咒已经解开了?!”
芦屋道满亦是失神喃喃:“竟然解决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然而此刻沈砚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疑惑与动静,因为,他所有的注意与视线皆被他心口的某处感知所牵动。他低头望去,只见一条颇为粗壮的红线……不,说是红绳更准确一些,自他的心口牵出,直牵向远方。而且他能够感受到的是,这条红线与他方才所斩断的那条因果线来源于同一个人。
沈砚脸上也不由露出了错愕的神色,无声低喃道:“这是……结缘线?”
第101章魑魅魍魉五
结缘一词源自佛语,引申作结下缘分之意。既是缘分那么自然并非狭隘的理解中的姻缘,事实上结缘所结之缘泛指一切的缘分,包括亲缘、情缘、友缘等等缘分。想要区分也很是简单,因为虽然结缘线都是红色的,但是各种缘分之间的颜色依旧有着细微的区别。
比如说友缘线是玫红色、情缘线是粉红色、亲缘线是正红色……
没错,世人常认为代表姻缘的红线其实在因果之中代表的是亲缘而非情缘。世人常说爱情久了就变成了亲情,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而且因果线是会变化的,而且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动,情缘线也会变成亲缘线,亲缘线也可能下一秒就断裂,可以说世人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影响因果,正所谓种一因得一果,无外如是。
沈砚也是第一次运用这双因果眼,因为他知道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一定是好事,更何况还是变化多端的因果,当他看到已有的因果并做出某些决定时,有些因果就已经变动了。所以说,盲目的信任什么因果、命运,最终只会害人害己,人所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身的实力而已。
但是,无论怎么说沈砚都从来没有想到过,这双眼睛竟然这么不靠谱!
是的,不靠谱,这个评价绝对没有错!事实上在斩断源纪子身上的因果线时沈砚就已经准备好看到自己身上多出一条恶缘线的准备了。毕竟就算对方再怎么不在乎源纪子的灵魂,他这样做都无异于在向对方挑衅,能够通过因果来施展秘术的存在即使不是这个世界的力量顶层也必然有其独到的能力,这也就意味着对方一定极为在乎自己的颜面。
正如他之前在渡边纲怀疑他的能力时心底会生出难以抑制的杀意一般,他斩断了对方与源纪子之间的因果线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对方找自己麻烦的准备,在他的预想之中最好的情况无外乎对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源纪子的灵魂,所以即使因果线被斩断也懒得搭理他,然后他们之间的因果到此为止,再无干连。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没有恶缘线也就算了,这么粗的结缘线?
他的因果眼该不会也有色盲,把黑色看成了红色吧?哦,不对,就算是色盲也应该是把红色看成黑色啊!这结缘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更让沈砚无法理解的是,因果线的粗细也代表着双方之间的缘分深浅,大多数的因果线都像蛛丝一样纤细,虽不至于一扯就断,但视觉上的效果确实是那样没错的,而就算是缘分较深,如源赖光与源纪子之间的亲缘,再如安倍晴明与芦屋道满之间的恶缘,他们之间的因果线便像是缝衣服的线一般粗细,这已是足够纠缠一生的缘分了。
然而……沈砚眨了眨眼再次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心口的红线,嗯,没有看错,还是那么粗,像麻绳一样……摔!开什么玩笑?这么粗的因果这要纠缠上几辈子啊?!
先不说他是在一个个世界之中穿梭的人,在这些世界中根本没有任何血缘亲人,就算有那也不可能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的跟着他跑啊!他是靠着系统穿越世界,难道他也有系统吗?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更扯了,就算是转世,那么多世界中一次次精准的转世到他所在的世界,这得是多小的概率的事情?!
“系统,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穿越者吗?”沈砚默默地在心中问道。
996显然也被这粗壮的红线给吓到了,它足足停顿了三秒方才回答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同一时空投放复数的穿越者是会引发世界意志的反抗的,但是也不排除意外情况。我这就请求主脑对这个世界进行复查扫描,请宿主耐心等待结果。”
沈砚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无奈地收回了自己的思绪,行吧,看来系统也不怎么靠谱,至于扫描结果,沈砚已经放弃等待了,毕竟时差在那里摆着,就算是系统内部交流沈砚也完全不指望它们的速度。
左右也不是什么恶缘,至少从理论上而言对方对他并无恶意。沈砚心念一动,因果眼与阴阳眼的效果消退,世界在他眼中再次恢复成了平时的模样,屏风再次阻隔了他的视线。
虽然屏风后侍女们的欢呼已经足以证明沈砚的施法是极为成功的,但是沈砚的沉默就算是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源赖光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面上仍带着尚未褪去的喜色的源赖光投来了担忧的目光:“天羽君可是还发现了什么难事?”
沈砚收回目光对他微微一笑,摇头道:“赖光君不必担忧,不过是我的一些私事罢了。姬君刚刚苏醒,想必你们父女之间必然还有话要说,我便不多叨扰了。”
作为能够在藤原道长那种人精手下混出头的人,源赖光自然也不是什么蠢人,听出沈砚话语中的暗示,源赖光顿时脸色一变,随即也不再追问沈砚的异常,只道:“多谢天羽君救回小女,您与道摩法师的酬劳随后我会遣人送到府上,府上杂乱便不多招待二位了。只是,今日府上的事情还希望二位守口如瓶。”
源赖光的要求并算不得过分,这平安京看上去光鲜亮丽,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不然也不会滋生出那骇人听闻的百鬼夜行了。更何况这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沈砚二人皆是点头应下。源赖光再次致谢之后,二人很快便被源赖光礼送出府。
芦屋道满是自己驾车来的,倒是沈砚是被临时请来,源赖光自然便派了渡边纲护送沈砚,但是芦屋道满却以同路为由主动要求要送沈砚回去。武家的牛车自然比不了芦屋道满的舒适平稳,沈砚又没有自虐的爱好,芦屋道满相邀他自然便一口答应了。源赖光虽有些犹豫但见沈砚自己都同意了,他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于是沈砚与芦屋道满便坐着一辆牛车缓缓远去。
沈砚与芦屋道满并不相熟,如果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那么也就只有安倍晴明了,但是沈砚与安倍晴明是朋友,可芦屋道满与安倍晴明却是宿敌。如此一来,牛车之上不免有些冷场,虽然车上的二人都不觉得尴尬,但是沉默的氛围却惹得前方拉车的牛都不由连连回首。
能被芦屋道满用来拉车的牛自然也不是凡种,正如安倍晴明出行喜乘胧车一般,芦屋道满拉车的牛亦通人性,至于是否还有其他的特异之处,沈砚暂时还无从得知。正当沈砚被频频回首的牛吸引了目光时,芦屋道满终于开口了:“你方才斩断的是什么?你是通过斩断诅咒的力量来源而结束诅咒的,那你又是如何确定它的力量来源的?”
芦屋道满并不觉得自己的询问有什么不对,他是平民出身,若是没有这般的不耻下问与厚脸皮,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虽然这样有些时候容易犯忌讳、经常被拒绝,但是总有人愿意讲,自然也就能多学到一些东西,他的阴阳术便是这般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
虽然他仍然讨厌安倍晴明,仍然不喜欢那些天赋出众、家学渊源、顺风顺水的人,但是沈砚方才露的那一手已经足以让他忽略掉这些了,他有预感,沈砚所用的方法一定是他从未涉及过的方面。
沈砚不由略微侧目,方才开因果眼的时候他便发现芦屋道满身上的因果是常人的一倍还多,而且善、恶参半,可见芦屋道满本身必然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人。但是或许是安倍晴明正义一方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沈砚着实没有想到与其对立的芦屋道满竟然会对他如此平和,甚至还会不耻下问!
沈砚心情复杂之余,却也没有错过芦屋道满眼中求知的目光。他不由略微一顿,但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见所为告诉了他,虽然他还不够了解芦屋道满,但是,那种求知的目光着实令人不好拒绝,反正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秘密,告诉他倒也无妨。
好学上进的人总比好吃懒做的人招人喜欢。沈砚将一切和盘托出后却发现芦屋道满看他的眼神更加奇怪了,那是一种警惕、奇怪与羡慕交织的复杂感情,正当沈砚想要看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时,却见芦屋道满避开了他的眼神,突然开口问道:“你真的是人吗?”
沈砚失声,这让他怎么回答,若要以他的灵魂来判断,他肯定是人的,他也只承认自己是人,可是他如今用的这具壳子却是灵力化出的付丧神,严格来说他只是一把剑,如何算得上是一个人?更何况作为人类,人类对非人的忌惮沈砚是再清楚不过,就算是同类他们都互相猜忌,更何况鬼怪?
沈砚亦是不知如何作答,他不想说谎,却又不愿横生事端,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却听芦屋道满轻哼一声,不再追问只道:“不必说了,想来与那妖狐之子混在一起,你多半也是个半妖。既是半妖那就守好你自己的秘密,否则让人抓住了你的虚弱期,你就等死吧!”
沈砚默然,这话……虽然听起来不那么友好,但他真的不是在提醒他吗?所以说,传说中令人畏惧的大阴阳师芦屋道满其实是个傲娇?噫——历史果然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