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兄错了
郑平感到自己的衣襟被怀中的女孩揪紧,下一秒,女孩嚎啕大哭,还不时地用拳头敲了敲他的胸膛:
坏蛋,阿兄是大坏蛋
向来泰山崩顶而不变色,从不知退缩为何物的郑平,此刻目光呆板地顶着墙上的一块黑点,第一次开始怀疑人生。
好在他马上想到了脱身之法,学习另一个豢养狮子的好友,像抚摸狮毛一样地摸着郭暄的发顶。
莫哭了,阿兄向你赔罪李兄还在这,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岂不让他笑话?
李进原本安静地呆在旁边当透明人,旁观这对兄妹的重逢之情,哪知战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
想到郭暄的古灵精怪,他连忙道:阿暄聪慧可爱,我怎会笑话他?
这一招果然有效,郭暄立即收了眼泪,已经初见时沉静稳重的模样:让李家兄长见笑了。多谢李家兄长带阿兄回来,暄感激不尽,他日必向李家兄长亲奉谢礼。
李进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只是帮个小忙,阿暄你也太客气了。该是我感谢你帮了我大忙,如果没有你的计策,我还不能这么容易从太守那脱身。
他料这对兄妹久别重逢,必定有许多私话要说,便故意道:刚才我见到市上有个卖柿子饼的,正好馋了,我去去就来,回来给你们带点。
说罢转身就走。
李进走后,郑平看向郭暄,郭暄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郑平。
郑平淡然道:说吧,怎么回事。
他没有限定询问的事项,刻意模糊了主语,一切单凭郭暄理解。
郭暄眨了眨眼,从桌上拿了壶,给自己与郑平各倒了一杯热水,这才回答道:族中现在乱成一团,姑母让我来找阿兄,嘱咐你这几个月不要回去。
李进曾经说过,郭暄的哥哥叫韩衡。如今已确定祢衡本名韩衡,与郭暄不同姓,他俩应该是表兄妹的关系。
那么郭暄口中的姑母,就极有可能是祢衡的亲母。
郑平虽做出这样的猜测,却没有急着确认,而是问道:族中为何乱成一团。
郭暄将其中一杯热水端给他:反正是与你我无关的事,阿兄可不必理会。
郑平却没这么好忽悠:既是无关之事,听一听也无妨。
郭暄的手刚刚随着水杯递出,闻言不由一顿。她惊讶地抬头,再次认认真真地将郑平打量了一遍。
郑平随她打量,神色间不见任何异状。
他心知自己与祢衡不可能完全相同,却也不惧被郭暄看出。
总归到头来一句:被社会毒打过一顿,成长了。一瓶万金油通关全场。只要他不在其他方面显露异常,寻常人皆不会往离奇诡谲的角度去想。
果然,郭暄只看了郑平一会儿,并未露出怀疑之色。她眼中略有几分感慨,仿佛见到顽皮捣蛋的孩童终于懂事了那般,欣慰而惆怅:阿兄真的变了,以前你不会多问。
郑平接过那杯水,没有出声。
他知道郭暄为什么这么说。过去的祢衡除了久缠狂病,自身亦无比高傲,甚至可以称得上孤芳自赏。除了孔融与他的家人,他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中,更不会管其他人的是是非非。
若是祢衡在这,他最多只会问一句:那什么时候能回去?绝不会问出是什么事这样的话。
所以郭暄以为自家兄长成长了,懂得关注各种纷杂之事,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忧。
她沉思片刻,到底没有隐瞒,准备将所谓的族中的事说出来。
姑母不让我与你讲但我认为,让阿兄认清一些人的真面目,今后提高警惕也不是坏事。
郑平察觉到郭暄言语中似在把握度量,徐徐带出,好像是顾及着他的接受能力,顾及着狂病的病情,做了许多铺垫。
他想知道的是完整而准确的消息,不需要郭暄言语上的关照。
因此他直接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巧的物什,勾着顶端的穗绳,倒挂着置于郭暄的眼前。
可是为了这个?
郑平取出的物件,正是铜鞮侯侯印。
郭暄素来知晓自家兄长聪慧,却未想到他出门一趟,竟成长得如此迅速,敏锐得令她心惊。
她缓缓点头,气愤道:那些混蛋竟然说阿兄在许都得罪了曹操,已经被人打死在了外面;还有人嘴巴不干不净,说阿兄并非姑父亲子,不配承嗣,更不配继承铜鞮侯的爵位
听到前半句时,郑平心中一动。
这句恰好贴合的话,究竟是巧合,还是祢衡被打至死的事另有玄机?
当初被截在巷中套麻袋泄愤,其中有一两人下了死手,他本以为这是人性之恶的衍射,却未想过其中可能隐藏另外一种可能。
而故意伤人与买凶杀人的罪责,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当中真的有被收买的杀人之刀,一定会在二者之间咬定前者,不可能承认事情的真相。
郭暄还在细数某些心怀恶意,如食人鲜血的水蛭一般的族人,就听郑平忽然道:我们回去。
郭暄一时没反应过来:唉?可是可是姑母让我们别回去
我既然继承了铜鞮侯的爵位,便是家中顶梁。他们若对我继承爵位一事心存质疑,那就叫他们过来找我,当面对质。
能年纪轻轻继承县侯爵位,意味着直系亲属皆尽去世。
而县侯乃是规格最高的爵位,非嫡长子不可继任。族中某些人既然敢拿他的死讯与血脉逼迫,可见他这一脉剩下他一个男丁,并无其他兄弟,所以这些人才会有恃无恐,并且将县侯之位当成香饽饽,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如今家中无其他直系男性长辈,也无其他男性子弟,只一个寡母独守,守族人逼迫,在这种情况下,若不回去撑门立户,如何还算得上一个男人。
更何况
士者,正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或许你已无法感知到一切,无法再拥有喜怒哀乐。
但是。
你的恩仇由我替你归还,你的心愿由我替你达成。
郭暄听到这句话,怔怔地看着郑平。
她察觉到这句平静话语中暗藏的杀机,更惊骇于兄长眼中从未有过的暗芒。
阿兄,发生了何事?
若只是族人散播谣言,对他污蔑咒诅,兄长会气愤,会辱骂,但绝不会因此露出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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