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奇瞥了一眼,见里头是几锭碎银子和十几个铜板,问:“怎么?”“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攒不下钱。”
安乐兀自嘀嘀咕咕,“我想换间大宅子。
义父的宅子本就不大,还割了一半给我。
现在家里有了小小,如果再从院子里砌一间屋出来,恐怕得把葡萄架拆掉,义父也不够地方挂酱鸭了。”
“你这性子存的下钱才怪,放心,钱的事交给我。”
凌无奇夺下他手里的小盒子丢到一边,吹熄了蜡烛,抱着人滚到了铺盖上,“先睡觉!”安乐笑着亲了亲凌无奇的脸颊,乖乖地躺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凌大哥,能说说你的事吗?你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做什么的?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虽然我们都成亲了,我却对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什么想做的,都行。”
性格相当“随和”的凌大侠道,“家里只有父亲,哦还有师兄弟十六人,和一百来个师侄算了不提也罢。
对了,我父亲就是你师父,沈思大侠。”
“什么?”安乐惊了。
凌无奇将父亲改名换姓行走江湖的事情与真实身份说了,安乐感叹:“我虽不是江湖人,青松剑派却是听说过的,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因缘师父他老人家真是太厉害了!”凌无奇笑了笑,却听安乐又犹犹豫豫道:“凌大哥,我突然想起在匪寨里的时候,你跟我说你之前已经见过我三次了,那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记得了”凌无奇:“”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凌无奇第三次见安乐是抓贼那次。
第二次想来安乐理应印象深刻一些。
当时凌无奇乔装易服在外游荡,途径某地时于一家客栈投宿。
退房时,小二回屋检查打扫,不慎打碎了一个花瓶。
他大概是怕掌柜责罚,就将黑锅甩给了凌无奇,硬说是凌无奇打碎的。
凌无奇想一个粗制滥造的破花瓶值不得几个钱,赔就赔了吧,好过多费唇舌。
哪知那掌柜的狮子大开口,要价一百两。
“你这是黑店吧?”凌无奇当时就黑了脸,甚至在想要不要砸了他的店。
“我这个是古董,唐朝的,是诗仙李白亲手烧制的花瓶,可名贵了。”
掌柜道。
凌无奇:“”李白还烧瓶子?你怎么不说他还会打铁呢?掌柜费力地拼凑起几块碎片:“你看看,这上头还有李白亲手题的诗。”
凌无奇不耐烦地瞄了一眼,只见那上边歪歪斜斜的烂字螃蟹似的写道:“李太白,太白李,诗仙李白是在下,叫我诗仙实过奖,薄面几分罢。”
掌柜得意道:“你看李太白多谦虚!”凌无奇:“”你写首静夜思我还更相信一点!“我记得这个!”安乐听到这儿笑了,“是我押犯人进京回平阳县的路上是吧?我当时路过客栈门口,掌柜看我穿着官差服就把我叫住了,后来后来我不记得细节了,你们拉扯了一会儿,然后你丢下几个碎银子就走了是吗?不过凌大哥,这件事掌柜不是故意的,他也是被骗的,以为自己只花了几钱银子就捡漏到了一个真古董。
后来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我还和当地衙门一同破获了一起假古董制造案,说出来你别笑,那里头连秦始皇题字的夜壶都有。”
凌无奇哼了一声,心说:笑什么笑,反正你案子细节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不记得我这个路人!“那第一次呢?”安乐自己笑了一会,追问,“我们第一次遇见是什么时候?”凌无奇的嘴角抽了抽,心说第一次那就更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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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凌无奇稀里糊涂地被选为武林盟主,当天晚上便换了一身夜行衣,连行李都不敢多带就轻装出门一路疯狂跑路,待到清晨时分已然离家八百里,这才顾得上喘口气。
他坐在湖边歇了歇,吃了口干粮喝了点水,然后换掉了在白日里略显怪异的一身夜行衣,顺手将衣服揉成一团扔进湖里“毁尸灭迹”。
在衣服沉入湖底的那一刻,凌无奇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好——盟主令牌还在衣服里面裹着呢。
捞还是不捞,这是一个问题。
那块盟主令牌乃玄铁所制,传说是当年杨过大侠用过的重剑也就是独孤求败那把剑在打造成屠龙刀和倚天剑的时候切下的一块边角料,十分珍贵。
当然,制作材料不是重点。
重点是它有号令天下的作用。
“见令牌如见盟主”,武林正道人士须无条件听命于持盟主令牌之人,否则就是自认退出了正道阵营,主动加入了邪魔外道的队伍正所谓道德绑架最是无敌,古人诚不欺我。
凌无奇想着,虽然大概率不会有人无聊到去那淤泥堆积的湖底捞这玩意儿,可谁晓得小概率事件会不会发生?毕竟这湖看着不深,指不定哪天天旱晒干了湖水,底下淤泥里的令牌就露出来被谁捡走了呢?可现在让他跳下去掏泥巴,作为一个非常注重形象的风流倜傥的英俊大侠,他还是打心底里感到拒绝。
这边他正犹豫着,突然听见两人的脚步由远到近,凌无奇回头一看,一个浓眉大眼长得还挺俊的年轻捕快正押着个戴枷锁的人犯路过。
凌无奇的嘴张了张,却什么话都没说,他再次犹豫了。
虽然连稚童都知道有困难可以找捕快,但这小捕快看起来有公事正忙啊,再说自己不想掏泥巴让别人掏算怎么回事?在凌无奇犹豫的时候,小捕快主动开口了:“那位兄台,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凌无奇:“呃是的。”
既然你存心“找麻烦”,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小捕快毫不犹豫地拉着人犯走了过来:“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有东西掉下去了。”
凌无奇说,“很重要的东西。”
“既重要,就下去捞吧,这湖看着挺浅的”小捕快有些诧异地看看凌无奇,突然一拍脑门,“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水?”“”凌无奇厚着脸皮应道,“正是。”
“我懂的,怕水的人都不敢下水,不管深不深。”
小捕快说着,将系人犯的锁链一头递到了凌无奇手里,“你帮我看一会儿犯人,我下去帮你捞。”
说着脱掉了靴袜,卷起裤头就蹚着淤泥往浅湖里走去。
凌无奇:“”这他妈缺心眼吧?就不怕我把人犯放跑了那犯人瞪了凌无奇一眼,骄傲地挺起胸膛:“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是不会逃走的,安捕快是个好人,我决不让他为难。”
凌无奇:“”得,这个更缺心眼。
“掉在哪儿了你记得吗?”安乐回头问凌无奇,“是个什么东西?长什么模样?”凌无奇道:“你再往前走三步左右,对就是那里。
是一块金属,凉凉的,裹在一堆衣服里,得摸索一下。”
安乐伸手在淤泥里掏啊掏,掏得满头是汗,满身泥水,凌无奇这刚有些不耐烦,突然听他喜道:“找到了!”只见他手里抓着一个银元宝,问凌无奇道,“这是你掉的东西吗?”凌无奇:“不是。”
“哦。”
安乐将元宝擦了擦揣进了怀里,继续掏掏掏,小半个时辰后,又被他挖出一根金条,“这个是你掉的吗?”凌无奇:“不是。”
“哦。”
安乐将金条也揣进了怀里,又半个时辰后,从淤泥深处挖出来一个盒子,打开一看,珍珠玛瑙夜明珠,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百宝箱?!安乐问:“这个是你掉的吗?”“不是!”凌无奇心说怎么回事,这个湖里到底都沉了些什么鬼东西?我只想找到我的令牌!安乐将百宝箱夹在腋下,又往前探了两步:“你别急,我一定能诶?”说着他突然踩在了一块硬硬的什么东西上,弯下身去一摸,正是那盟主令牌。
“是这个了。”
凌无奇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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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了,原来那是你呀。”
安乐听罢笑道,“当时我就想,你可真是个好人,当真正人君子。”
凌无奇“嗯”了一声,搂紧了安乐,心说:好人是你才对吧。
凌无奇并不眼红那些金银钱财百宝箱,也不想知道为什么这小小水塘里会沉着这些东西,能拿回盟主令牌他就安心了。
然而当这看似正直热心的小捕快把那些财物包好带走的时候,他突然有那么一点好奇。
他在想这小捕快会把这些几乎顶得上他十年俸禄的东西怎么办,是充公上交,还是据为己有?凌无奇索性偷偷跳到了树上,一路无声无息地跟着小捕快和他带的犯人,直到两人快要进京城的时候,他看到小捕快解下了包裹,系到了犯人的脖子上。
“晚些大人问你,你就说这是你捡的,现在上交给朝廷,我可以为你作证。”
小捕快说,“你的案卷我看过,当时情景确实无奈,想必刑部的大人审理时也会网开一面,再加上拾金不昧这个,多半可以减刑。
我知你家中老母年迈,前些日子已让人带信替你报了平安,只说你是在外务工一时半会儿不得空回家,你出狱后记得早些回去。”
犯人当即热泪盈眶:“安捕快”“但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你犯了国法,总要接受惩罚的。
希望你在牢里好生悔过,认真改造,争取早日减刑出狱,不要辜负你母亲的殷殷期盼。”
安乐又道。
凌无奇:“”一个戴着枷锁的犯人怎么拾金不昧?这一听就是瞎扯的吧!更别说你在这苦口婆心地劝一个罪犯诚心改过,殊不知人的善与恶就是一念之差,若再到情急之时,他真能记得你这一番劝慰吗?凌无奇一面腹诽着安乐傻气,一面又不禁有所触动,这便记住了这个小捕快。
第二次“假古董案”再遇到的时候,他本是有心请安乐喝个茶坐下聊个天交个朋友的,哪想这时候外面一群拳师模样的人火急火燎的走过,嘴里还嚷嚷“恭迎青松剑派首席大弟子洪霸天大侠莅临指导”,当即吓得他丢下钱就跑,一面拔足狂奔,一面懊悔还不知道这小捕快叫什么名字。
好在他们又遇到了第三次。
钱袋被追回来后,凌无奇自问与安乐相谈甚欢,还以为是交了他这个朋友,哪知道安乐只是把他当成盗窃案的受害人罢了,还转头就忘凌无奇恨恨地在熟睡的安小乐鼻子上轻轻咬了一口,搂紧了他。
那日之后,他憋了足足三天,终于没忍住似是无意实则故意地路过了衙门,假装顺便地问了一嘴安捕快在吗,却被告知安捕快已然调职去了别处,至于去了哪里,抱歉,恕不便告知。
凌无奇想着你不告知就算了,这没什么查不到的,可费心去查他又觉得刻意又麻烦,只是想着,如果我们可以有缘再遇到一次可不就是有缘吗?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如今结婚三天鸡飞狗跳,晚上只能躺在破柴房的烂铺盖上,那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珍贵缘分。
凌无奇桩桩件件的将与安乐的相识相处细细回想,时而心下甜蜜,时而又满腹怨忿,他深知安乐记性差乃是受毒药所害,并非本意,凡事总先为他人着想是品行高尚,并非不顾念自己,可又不服气这些事情只有自己暗暗不爽,他家小乐却傻呵呵地转头就忘。
想到后半夜,凌无奇越发睡不着了,索性坐起身来,点燃油灯,翻出一个空簿册学着安乐的习惯也写起日记来,把那些他记得的不满统统写了下来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记仇更准确些吧。
只见他写啊写,一口气写满了两个空本,待到外头天蒙蒙亮了,这才停手。
他将那两本“无奇日记”放在安乐的枕边,只想着等他家安小乐醒来看到了,好好臊他一臊。
然后凌无奇轻轻在安乐额上印了一个吻,悄无声息地打开柴房门,走了出去,对外头的女孩轻声道:“跟我来。”
杨小小想着今日要跟师父习武,不到四更就起来了,可又不敢敲他们的房门,只在门口踟蹰,这时见凌无奇出来,不由喜道:“师父!”“小声些,别吵醒你义父。”
凌无奇说着,推开院子门走了出去。
杨小小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此时天色尚早,天地间蒙蒙地飘着一层晨雾,街道上空无一人,就连早点摊们都还未支起。
杨小小跟着凌无奇缓缓往城门方向走去,总觉得他明明步子很慢,却非得要小跑才跟得上,不多时已累得气喘吁吁。
凌无奇这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学武?”杨小小停下脚步,擦了擦脖间的汗,答道:“我要变强,我要为父亲报仇!”凌无奇挑眉道:“你父亲和义父既都是捕快,你就该明白,侠以武犯禁,若是江湖斗殴朝廷姑且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若涉及刑事案件,私刑是犯法的。”
“那我便像他们一样也做捕快,把那犯人逮捕归案。”
杨小小坚定道。
凌无奇笑了:“你十一岁才开始习武,又是女孩,习武恐难有进境,想做捕快更是难上加难,可是谁知道呢罢,你是宝刀还是破铁,开了刃便知道了。”
正说着,杨小小突然“哇呀”一声怪叫,原是被凌无奇抓着后裤腰横拎了起来。
她眼看着自己翻过了城墙,被一路拎着往城外疾驰而去。
伴着耳边的啸啸风声,她听到凌无奇说:“今日便教你第一课:见血。”
【卷一·剿匪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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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思见闻录,2020-07-0123:12:48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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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救风尘31
卷二:救风尘“塘泥浊浊,湖光皎皎,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凌无奇日记》31.安大海今日起床后,只觉得院里静悄悄的,直到日头高悬,才见安乐从柴房出来。
“起来了?凌大侠人呢?”安大海见安乐脸色不太好,忙问,“怎么了?昨天睡得不好吗?”“有些头痛。”
安乐捶了捶脑袋,“凌大哥留了字条,说是带小小出去练功了。”
“怎么头痛起来了?疼得厉害吗?”安大海忙不迭扶着他坐下。
“可能得吃药。”
安乐眉头紧皱,怏怏道,“昨天开始就有些痛了,我不敢说,怕你们担心,哪知道今天更”“你呀你呀!”安大海嗔怪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等着,我去找药。”
安大海翻箱倒柜好一阵才找到那个已然积灰的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一颗药丸,看着安乐和水吞下,忧心忡忡道:“你师父留的这瓶药都十几年了,不知还管不管用,下个月他过来得和他说一声,再重新配制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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