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妄想》TXT全集下载_4(2 / 2)

蓬莱妄想 瓜仁草 4846 字 2023-09-22

还喜欢拉着人一道吃他的饭。

“好。”江潭道,“你在此处,我午时来寻你。”

席墨只能点头,眼巴巴看着江潭的身影没入山林,遂下到谷底,将磨得红肿的双足浸在溪水里,

自枕了双臂,仰面看日头黯淡,云影纷然。

不一会儿,他的脚就冰得厉害,却是无知无觉,着迷般望着天,想若能习得御风术,一定先要去将云摘几朵下来,铺在床上,说不定比江潭那床白锦衾还要软和。

席墨是被江潭唤醒的。

他一睁眼就见一张脸倒着道,“脚不要了?”

这才下意识地动了动,发现一双脚已经彻底没知觉了。他知道这种情况用雪搓一搓,不一会儿就能缓过来,便冲江潭笑一笑,“真好,一觉醒来就看见长老了。”

江潭去林子里抖了一捧雪来,放在他手上道,“擦脚。”就看小孩仰了脸来,笑靥粲然,“好!”

席墨着了草靴,在溪边生了火,又将手洗一遍,这才掀了遮布,把包裹一样样取出来,“有些菜冷了不好吃,需要再热一热。”说着往鼎中加了水,将火捅得旺了些,“长老先喝些酒暖暖身子吧。我第一次酿酒,味道可能有些奇怪,还望见谅。”

“嗯。”江潭不动声色,“我不饮酒。”

席墨僵在当地,宛如受到了会心一击。

江潭看着小孩显而易见地失落起来,便道,“你喝罢。”

“我……”席墨欲言又止,“……按理说,我这个岁数,还不能饮酒。”

“已经可以了。”

席墨未料敬酒不成反被劝,暗想这就很糟糕,也不知道单靠这些吃食能不能把人哄开心,却如实道,“长老,我们那边的男人,到了束发礼时才能喝第一杯酒。”他说,“不想南方居然这么早就能开杯了。”

江潭没出声。

坏了。席墨暗道,长老不会生气了吧。他正想着说些什么来补救,便听江潭道,“或许吧。”

席墨松了口气,“那长老平日喜欢喝什么茶?”

“皆可。”

今日的江潭,格外惜字如金。

席墨攒了一肚子问题,却只能尽数散了,只留下那个最重要的,酝酿到蒸饺羊排赤豆饭皆数下肚,火堆又需要添柴之时,方才开口,“我这些日看了长老的图纸,有了些新的想法。”他道,“既然金石那等本无灵窍之物可以开窍,那么人为何不能开窍呢?毕竟人体的经络图基本一致,该比各不相同的石头更容易摸索。”

江潭抬了眸来,“金石之属本无生命,切表如里,可随心改造。而人之根骨埋于血肉,剖陈而视,位置皆有不同。且有灵之物孔窍天成,非后天所能增减。”

席墨一时怔然,却是听懂了,“这么说,无论草木人兽,凡是生来就有灵窍的,便不能再开窍了么?”

江潭顿首,“能够吸纳灵气者本为造化所钟。后天再造,则为秩序法则不容。”

席墨便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潭又看了看他,也未多言。

两人溪谷别过之后,再见已是来年夏天。

彼时,席墨已征得老伯同意,在柴房旁开辟了一小块园地。

耕种前,他将与老伯初见那日掉落的半颗牙埋在地里,诚心许了愿,就当讨了个彩头。然后便持犁耙,将地翻整一新,又将前时收集的良种,分片撒播下去。

蓬莱仙洲遍布奇水异壤,不同搭配适宜不同灵植生长。席墨将地隔作六块,权作尝试。只待夏秋之时,便能知道写在纸上的想法,究竟有几个能成真。

而他这种子撒下不久后,老伯便道仪要峰人将来,让他跟着去将几片区域的石傀回收,以免人家授习时误伤。

在柜格松下,席墨第一次摸到了石傀。这据说能手撕蛮牛的凶物看着莽如洪丘,却生着一双圆豆子眼。因为没有

脖子不能转脑袋,只那眼睛跟着他手中灵引来回滴溜。

席墨知道这物看着乖巧,却是不能长碰的。只将灵引中坠出的朱绳系在它腕子上,牵着去前头那坡上寻老伯。

他想起家里养的大白鹅来。

也是这么又凶又乖,任自己系着绳儿,牵着满地乱跑。

雍州人家是不常养鹅的。可是娘亲喜欢,爹便为她弄来一对。席墨四岁那年头次见到活鹅,安安静静的,跟在爹脚边白得像是两堆雪团子,心里喜欢得紧,便忍不住从娘亲膝头跃下,蹬蹬跑着抱了上去。娘亲就坐在石榴树下笑,手中还握着一小把石榴籽,正是要喂给自己吃的。

席墨吸了一口气,榴花的酸甜犹在鼻端。又咽了下口水,想着石榴籽滚在舌尖的沁凉,却听山那边忽然起了哀哀哭声。

他脚下一顿,便见老伯那破车拔地而起,直朝着啼哭处冲去。站在原地待了片刻,席墨也有点想哭了。因那灵引中的朱绳依灵力勾出,随着时间流逝只会愈来愈短,最后便要完全缩回去。也不知没了绊线,石傀还会不会听自己的话。

席墨极目远眺,余光中却见一只青红相间的怪鸟飞来。离得近了,看到鸟背上坐了一名面善的清虚弟子,亦是往那哀哭处去了。他便猜测这该是外闻峰来人。那峰主御兽之道,其中弟子皆以异兽为骑,不与别峰同。

又过一会儿,老伯终于驾着车来了,看席墨一脸紧张盯着自己,便没好气道,“拿来!”

席墨忙将灵引递上。那朱绳只余半指长,再作不成软束,故他一直按在石傀腕上,教老伯看了,只能暗骂没用。

“一个两个,非蠢即笨。”老伯咵喳一下将那朱绳扯了老长,自抛了去,在那石傀腕间绕了几道,“上车!”

席墨早坐稳了,听老伯骂骂咧咧了半路,就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12章不能则学学不成

原那啼哭是服常树所出。此树长了三个脑袋,是琅玕树的天然看护,逢琅玕受损便要放声大哭引旁相助。

而它这次哭,便是因为琅玕之果又给那只鹿蜀糟蹋了。

鹿蜀是约莫三年前蓬莱开道时出现的。那次开道逆了潮信,又因冬日下了罕见大雪,近海薄薄冻上了一层,连许多老行家都不曾看出名堂。只一艘船执意出海,鹿蜀便该是那条船带来的。

它第一次糟蹋琅玕子,给老伯逮个正着,当场就要给它下锅煮了。然而当时恰好掌门在场,这就劝阻下来,最后将这异兽提去了外闻峰,此后便无音讯。

谁料它还能再跑出来?

整个仙洲,就这么一株琅玕树,每次结珠成果,本就少得可怜,哪能经得住这畜生那般糟践。老伯怒发冲冠,当下捉着那外闻峰首座弟子训斥一通,道是再敢将这鹿蜀放出一回,下次便要将他那毕方一并烧了炖汤。

席墨听毕,心中只记住了一件事。

琅玕树原来是在此处。

农令峰实在太大,他此前又被圈在柴园中,因着漫山遍野的灵傀不能擅自行动,只瞅着机会将园子附近的地形摸了透。之前那少许开地耕种的物料,便是他乘着开山之际老伯尚未回来时,按着书中记载,一点点采集的。

而他翻着那些古籍时,亦是从中摘了许多异典奇方。有些闻所未闻的,他看着新奇有趣,也一并记录下来。现在一想,其中几则里头的主料,自己居然都遇到了,就不免起了小心思。

“老伯,那琅玕子都给鹿蜀啃完了么?”席墨装作漫不经心道,听老伯冷笑一声,“拢共不过那么十来颗,吃了一半已是该死,倘使都进了它的肚子,谁说什么也没用了,作肥料赔罪吧。”

席墨不吭声,默默盘算了一路。回去便将自己缝的树皮簿子翻开,按之前摘在其中的笔记,执着笔一例例查找起来。

他一共圈了三段话。

“琅玕百年孕三子。一者色青如翡,一者绯若霞锦,一者剔透似水,隐于树脉,视之无光。”

“采琅玕白子,以月色溶之,溉影木之华中,埋息壤下。大雪无雪之日,影华探而指月,溶影既成。”

“第三融影,方不可考。传物沾之即融,人触之即伤,需以影木之影盛之。”

倘使琅玕白子就是那隐于树中的无光之果,又如果“溶影”即等同于奇毒“融影”……他便算是凑出了失传的古毒方!

此前席墨已从山中挖来不少息壤,半数都填在他那园地中养着。而影木他有印象,大概是与江潭去崖后溪谷那次所见。其时,还是他看着江潭从那树上摇了一捧雪下来,只觉那叶子晃得自己眼花缭乱。不久之后在书中见到了影木图例,才发觉这可能正是当日那一叶百影之树。

在席墨所看的这些书中,“溶影”只出现了一次,唯述其制法,却并没有相应用法。他在被老伯做成肥料和制出毒方之间犹豫良久,还是决意先去将那影木搜刮一番。

这一次,便在影木下遇见了江潭。

席墨本是午后来的,循着记忆中的方位,不多时就找到了影木。这木头连同叶子皆是浅灰色,如欲在周遭树影的包裹里融化。席墨围着影木转了几圈,这就有些为难。说是影木之华,可这树上都是叶子,并没有花。又及影木之影,到底指得是影木的哪一部位?

这些问题来此之前他并未细想,只道一看见那树自有答案。谁知道影木原生了这么一副灰溜溜的样子,通体一色,简直令人失去思考余地。

他沉思许久,日头渐落,一道轻细的脚步声过到近前才有所觉察。再抬首时,便恰与途经此处的江潭四目相对。

“……长老。”

江潭“嗯”了一声,视若无睹,继续赶路。

“长老留步!”席墨道,“弟子有疑,想请长老解惑。”

江潭道,“何事。”

“长老可知,何为影木之华,何为影木之影?”这话问出来,几乎是有些自暴自弃的态度了。

“前者为木影花,后者为木影叶。”江潭道,“木影花傍晚有月无星时得现,你还需再等片刻。”

席墨心中大为震撼,“谢谢长老!”

江潭点点头,本已走了,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道,“那花有剧毒,不可直接触碰。而叶与木干皆无毒,取之可遮烈光。”

席墨更加感激,却觉这“溶影”八成可能就是“融影”了。

这么想着,江潭不见了,一轮孤月并一把澄星缓缓浮上夜空。

席墨记住了江潭的话,只取了些枝叶并树皮。又待到一个多云之夜,悄悄摸回了溪谷,看见那林中独有一树绽了微茫,如汲了漫天星屑般,在黯淡月色下曳动。

席墨屏住呼吸,以那影木枝为镊,择了一盒木影花。花瓣放在木影叶编就的垫衬上后,亮色便渐渐褪去,逐次灰化了。

他将那木影盒收在柴房一角,想着灰扑扑的极不起眼,倒也不必故意遮掩。倒在床上时却再睡不着了。

在等待无星夜的这几日中,席墨已打探清楚那服常树三头各有分工,每颗脑袋轮流歇息,睡足四个时辰便换班,无时无刻不在盯着琅玕树。而他尚未想到有什么好的方法能够躲过它们的视线。

木影花已足够毒了。他想,以身犯险去触老伯的逆鳞,万一就此被赶出清虚或是当场沦为化肥,便实在不值当了。

此前席墨隔好的六块地中,有一方即是种了他初登蓬莱之时遇到的蛇目果。除却这一味毒物外,剩下的就都是些荀草,涕竹之类在九州绝迹的灵草仙药。他修仙无望,想倘是能摸出些耕种门道,带着灵料回到终南山后,曹先生与他概可凭此衣食不愁。而他好歹也没有白走这一趟,甚或有了报仇的底气与积蓄。

席墨的修习,一开始便无人教导。除了先前跟在曹先生手下打杂的经验,让他知道了些农识药理外,如今一切皆由他自己摸索。

这日之后,他少了些焦躁惶惑,每天除了继续读书与照顾自己那园地外,又开始着意锻炼体魄,像是个真正的清虚弟子般,自己给自己布置了早课。

可是他马步扎得不准,每次冲拳的姿势又有些不稳。待仪要峰弟子来此驻扎,上课途中看见他打拳的样子后,私下里便要无情地取笑一番。

席墨听见笑声也不慌,反是收了步子,跟在他们后头上起了课。

仪要峰主修岐黄之术,他们的药草鉴别课往往在后山开授。那授业的苗川长老倒是不在意多一个人,可席墨一个灰麻衣的,混在一群姜白袍中格外显眼,惹得一些弟子颇为不快。尤其是见过他入派事迹的,茶余饭后就忍不住说道起来,说这人也忒不要脸,跟着嬉言顺杆爬,就是想进仙派。本来是个无品根骨的废物,也不知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法子,才恳着老伯收了自己。

一时之间,四座皆是嘘声。

又有人道是当初甘度长老不知怎么看上了这人,硬是塞到老伯这儿来,最后两人还闹了个不愉快,近来更是连面都不见了。

此言一出,许多弟子就生气了。因甘度算是仪要峰最受欢迎的长老,怎能为了这么一个废物受委屈!

于是席墨这整个夏天就注定会格外难熬。

不久之后,只要他敢去旁听,仪要峰弟子就能齐心合力朝他丢白眼,丢得苗川也看不下去

了,“那个小朋友,你快快走吧,莫要扰乱大家听课。”

席墨只能走得远远的,再换一段路,绕到柜格松后,听着熏风吹来的只言片语,默不作声地记起了笔记。

实在听不见时,只能悄悄往那松枝子上攀了一截。才刚露了个头,那边早发现他偷听的弟子就几个虎撑叮铃哐啷丢过去,给他松果般砸了下来。

席墨听得铃声清脆,闪过一个却避不开下一个,这就与那笔记摔散了一地。他身上几处吃痛,正勉力支起身子,就见几袭绣着群苍色骞林映月纹的袍摆飘了过来。

为首那人束着云雕玉冠,柳眉雀目,生得很是秀美,笑容却极恶劣。

他俯身将那簿子并散页扫来看了几眼,唇边笑意不减反增,“小赖子,想不到你偷师偷得还很认真嘛!”

说着把手中物什一股脑儿地塞进怀里,“行了,物归原主。前阵子扒着我师尊没脸没皮的事儿一笔勾销。以后长点儿记性,别以为什么人都是你个废物能沾惹的。”

席墨指甲缝儿里皆是污泥,闻言一怔,心里头也似给那泥巴堵了。

只他眼珠一转,却是笑了,“这位仙君所言,我都记下了。只那簿子里并不都是仪要课业,能否发发善心还了我,我保证再不打搅。”

“看看,我说过什么,给支杆子就爬上来了。”旁一名捡拾虎撑的弟子嗤道。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