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第14章真作假时假亦真
这次春天,老伯回来得早了一些,道见诸峰人要来此授习一月。又要席墨跟着将部分石傀收了。
席墨在柴房窝了一冬,已研习了些毒理,还试着作了毒方,想着这下刚好去看有没有可收的物料。一路下来,恰还真让他找到了不少,这就略略振作起来,暗觉自己于毒之一道的机缘尚未散尽。
回到柴园整理一番后,他拢共在地里种下三种药草,比第一次少了一半,却皆是剧毒之物。
老伯去柴房放车,见到席墨在那片秃地上捣鼓,也不知他究竟在做什么,心中却着实烦闷,不由出声嘲讽道,“嗬,还真是什么妖怪都赶着往后山跑了。”
席墨听着这话时,尚且一头雾水,之后才知道,老伯他实是见不得见诸峰那群怪人。
见诸峰的弟子像是来过年的。
算着时间,他们也确实是来过年的。
自那日听到天外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后,整个后山便显得热闹起来。每一棵树,都因为张灯结彩变得活泼而生动。见诸峰弟子走到哪里,就把阵法布到哪里,几天之内,触目所及,皆是端庄稳重的见诸峰代表色。
席墨看了看快要挂到柴园门口的赭红灯笼,再看看老伯映着红光而隐隐扭曲的脸,觉得他整个人都喜气洋洋,别提有多开心了。
老伯红光满面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摔门而去,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然后,席墨听到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这声音他很是耳熟,说明召回的石傀全部被放出来了。
不得了,席墨想,要杀人了。
他将桶晃悠到柴房边,往地里浇了第一瓢水时,远处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他抬了与天边赤霞烧成一片,而嘈杂人声被风切得细碎,密密匝匝吹过他耳畔,听着是打起来了。
他慢慢将水浇完,支着下巴坐在地边上,看天边烟火连绵,想,还没打完?
自去煮了罐花豆粥吃。可连灶台都熄了,火势却是一路凶猛,眼看着是要烧到琅玕树那片去了。
席墨默然片刻,下山便往千碧崖走。半道上看见江潭衣袂流风般,转眼要飘过去了,忙道,“长老!”
江潭“嗯”了一声,“石傀失控了?”
席墨顿了顿,“老伯失控了。”
江潭不明所以,仍是加快脚步往火光最凶处赶。
席墨本与他并肩,渐渐却又要把人走丢了。看着前头那人步履几不沾地,道是他不会御风术又如何,走得这么快,自己跑都跟不上趟。不由喘道,“长老,你要去哪里?”
“马蹄泉。”江潭道。
“您先去……我一会儿去,去找您……”
江潭便一言不发地走远了。
席墨走得慢了些,却不敢停,想着刚才这人果然是在等自己,这一转眼就走得看不见了啊。
等他到了马蹄泉边,周遭的火已皆数熄了。
江潭正站在泉边,给几个石傀腕上束着朱绳。席墨对此轻车熟路,正要过去帮忙,便听对面传来一声格外动情的呼唤,“阿格!”
谁啊。席墨想着,便见一袭赭衫流星般坠到了泉畔。他眼一花,看着一个流金溢彩的年轻男人落到了江潭身边,面上十分激动,“我找到你了!”
江潭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那男人并不觉得受了冷遇,反是更加热情道,“走吧,同我回去。”说着就去捉江潭的手腕。却在恰要挨上的当口打住了。
席墨这个角度,正能看见江潭袖间一抹银亮。不知他用什么暗器抵上了那男人的腕口,对方便不敢妄动,只不解道,“阿格?”
“你错认了。”江潭淡然道,“收手。”
那男人显然不觉得自己认错了,正要同他继续纠缠,就听一声厉喝,“小子放手!”
看着老伯从天而降,也不知为何,席墨心里就生了些莫名的痛快。
趁那两人打作一团,席墨几步飞奔到江潭身边,“长老,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吧。”
江潭道,“还有八只。”又道,“你随我来。”
席墨唇角含笑,答应一声,与江潭走得远了,又听后头那人大声道,“阿格别走!”
“长老我们快些走。”席墨恨不得把耳朵堵上,“您刚才没事吧。”
“无事。”江潭说着,将绊线一道道从灵引中扯出来,分了一半给席墨,“非攻击态的收了,攻击态的记下位置。”
“是!”席墨心中一暖。他居然知道自己会收石傀!
“沿此道走,菏泽再见。”指了路后,江潭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席墨将他背影看了一会儿,直至那片烟雨色融入莽林不见,才依言往琅玕树那处行去。路上碰见的两只石傀,都已是非攻击态,乖乖任他束了腕子,牵着去了菏泽。
到了泽畔,江潭还未来,席墨便倚着一株相思木席地而坐。掌心里两段朱绳缠转着,席墨就想,他定是绕了路才会这么慢,再一想,他可能又被那莫名其妙的男人截在半道了。正有些不安,忽嗅见一缕极清淡的甜味,这才发现背后这木头居然不声不响开花了。
他仰了头细看,果在丛绿中瞅见几点金黄,想着相思木本该是清明前后开花,怎地如今提前了这么多日?
那一点甜却是极醉人的。像是花蜜沿着鼻腔滴滴坠入,化开,肺腑生甘。
席墨按了按心口,突觉舌尖竟也有了甜味,不由咽了咽口水,想,这花有这般甜么?难道以往是被其他味道盖住了?
正自疑惑,就听泽对岸有了响动。
他抬眼望去,之前消融的那片烟雨重凝在夜色中。江潭当先步出树丛,却是站着不动,将他遥遥看了片刻后,才将未牵朱绳的那只手举了起来。
席墨看着江潭那试雨般的手势,就以为是下雨了。恍惚中,脑袋上真坠了几滴冰凉来。他摸摸脑袋,又仰首去看,只道天色昏暗,什么也看不清。再落了眼时,却悄悄屏住了呼吸。
泽影中几只黄金蝴蝶正向江潭盈盈缀去,而江潭一动不动,任它们绕着自己翩跹。
无风,无月。
天地一时喑哑黯然。
面前这情形是诡异的。因岸上那人身边什么也没有,只倒影里,数双蝶影交错纠缠,拢烟成荧,隔水如空。
席墨看着,只觉泽愈深,人愈浅,浮光流波,照成一卷空灵。倏忽之间,后脑便如遭重击。
他懵了一下,揉揉脑壳儿,再看对岸,江潭举起的手边上,正燃着几丛黄金火焰,夜海天灯一般映得他眉清目皎,而影子里却是一派冷寂,什么光也没有。
江潭烧了蝴蝶,自行到席墨面前,将他手中的石傀接了过来。
席墨后脑还痛着,眼中生了些陌生的惧意,只道,“长老。”
“鎏明蝶,惑乱阵引。”江潭道,“走吧。”
席墨就懵懵懂懂爬起来,却忍不住去摸了摸江潭袖子,摸到一片柔韧的布料,才松了口气般,“长老,我方才……你方才……”
“此前这里布了阵法。没有撤净,余下的鎏明蝶就在相思木上。”顿了顿,“它们生性喜噬幻象,人为其惑,倘不以灵气焚之,便会成为养料,陷在幻觉中出不来了。”
“……我都不知
自己何时陷在幻觉里了。”席墨恍惚道。
“眼前之景慢于心中之景出现时,必有鎏明蝶作祟。”
“那……我刚看见长老……”之前的景象太过迷幻,席墨仍有些不解。
“我是真的。”江潭说完,又遭小孩扯住了袖子,“……长老……”
“如何。”江潭正往回抽手,忽然一僵,小指已被席墨轻轻勾住。
席墨只碰了一下,就赶忙放开,心情不定地暗自嘀咕一会儿,想真正的长老怕是不会让自己碰到手的。自个儿又开始犹豫不决,便想,之前不算,一会儿长老若是主动来碰我,那八成就是假的了。
这么想着,他的手腕就被握住了。
“……”席墨一惊,正要甩脱,就觉一道气往体内渡来,“静心。”
他一怔,却是彻底静不下来了。
因着那道气,席墨整个人逐渐颤抖起来,愈抖愈是剧烈,只觉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痛,却不想是被什么厉害的妖物冒充江潭捉住了。
他疼得团成一团儿,嗓子里抽噎之声吞吐不断,眼泪断断续续。
江潭站在他身边,一时竟有些呆住了。
“你……”江潭又想给他把脉,疼得脑袋发昏的席墨却是本能般抗拒起来,只要人一碰,便在地上打起滚来,滚了一身泥,就是不让动。
江潭无法。只能先将手边石傀打入休眠态,然后敲晕了席墨,提着他回了柴园。
可直至后山各处的火都灭尽了,老伯也不曾回来。
席墨自陷入昏迷后就很是安静。照理说此时也该醒过来了,却依是歪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痛死了过去。
江潭在柴房门口站了片刻,又走回床边,觉得不能放任小孩这么躺下去。毕竟适才他突如其来的痛苦不似作假。但想了之前的经过,眉心却浅浅蹙了一道来。这就翻开席墨的手掌,沿着几处大穴的位置逐次按了上去。
第15章艺高人胆大
席墨醒来后,发觉自己好端端躺在柴房那小床上,而外头天光大亮,静谧非常。
他蹭蹭眼皮,似是想起了昨晚的经历,只道自己在菏泽边等着江潭,再之后的事就记不太清了。
如今浑身却似是散了架般。努力了几番,好歹是起来了。
席墨照例坚持做了早课,想着存粮又快耗光了,便趁午后天气晴好,扛着鱼竿出了柴园。
似是要去寻找什么般,他一路行到菏泽之畔,将那相思木远远看了一道,只觉昨日仿佛在树间嗅见了异常甘美的花香。眼下看来,那枝芽新抽,并无花迹,却果然是自己的错觉了。
他仍坐在相思木下,饵钩才抛出不久,就听一个声音欢快道,“小师弟!”
“陆师兄。”席墨看陆嘉渊同一个少年慢慢走了过来,冲自己笑道,“这么巧,晚上要不要一起来玩牌啊?”
“好。”席墨也笑,“虽然我不会玩,总也可以为师兄喝彩。”
陆嘉渊最受不得他巧笑倩兮,这便打了保票,“很好上手的,带你走几把就会了。”又对旁边那少年道,“这就是我说的席墨小师弟,是不是很好。”
那少年身形较陆嘉渊矮上一截,气势却是不输。眉目浅淡如水墨氤氲,只神情看着懒洋洋的,仿佛没睡醒般。他随意瞄了席墨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陆嘉渊便笑了,“师弟,这是我们小师叔温叙,认识一下?”
席墨怔了怔,却是跟着道,“温师叔好。”
两人就在席墨身边待下了。陆嘉渊直接往树上一跃了事,温叙却从怀中掏出一张玉兰绢子,挑了块平整地铺展,才悠悠坐下来,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席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而陆嘉渊早已习惯,掐了枚相思芽在指尖转着,一面絮絮同他话起了近来琐碎。
原见诸峰弟子此次来,是要为他们曲矩长老掠阵的。
许久以前,在曲矩长老还不是长老的时候,某一日在柜格松下定情了。爱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柜格松。
说少年曲矩初来后山上课时,对柜格松一见钟情。不惜翻脸也要将挚爱扛回见诸峰去。可是柜格此树,去天千尺,乃日月出入之所,不是他一个人说扛就能扛走的。
曲矩受了老伯冷眼与众人嘲笑,含泪而去,埋头藏钻研有容阵法。等到他成为长老的第一天,后山的柜格松就不见了。
老伯震怒,当即驾车赶去见诸峰讨树。却远远看到曲矩长老一袭赭衣,坐在披红挂彩的树顶上冲自己招手。
这就再不能忍,两人大战三百回合后,老伯还是将柜格松取了回去。
曲矩长老自此致力研究迷阵,道是终有一天会将柜格松带回来,谁也无法分开他们。
这次闭关研制出了新阵法,当即就给老伯下了战帖。老伯果断不接,于是见诸峰弟子积极筹划,为自己多加了一门践习课,带着自家长老雄赳赳气昂昂地来了,教老伯恨不能将柜格松边放满石傀,却是无法拒绝,只能将拟定授习处默默收拾了干净。
席墨恍然,只不知曲矩为何把江潭认作了柜格松,便又听陆嘉渊道,“昨日老伯放了灵傀来与我们玩耍,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只找到长老时,他整个人都肿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儿了。”遂叹了口气,“我们今早本想去问老伯讨些灵丹妙药,可柴园关了,也没人敢翻进去。如今该用的药也都用了,只能坐等长老他自己醒来啦。”
席墨点点头,暗道老伯怕是气得离家出走了。毕竟常作出远门用的车都不见了。又想,万一这曲矩一醒,又要来纠缠江潭,到时候老伯不在,又该如何是好。
他有些惆怅地钓了满满一桶黑鲶来,看得陆嘉渊都要馋哭了,“看着又肥又嫩的,我们见诸峰就没有这么大个头的鱼!”
那一桶,实则只有两尾,确是再盛不下了。
“小师弟,我能不能……”
“师兄如不嫌弃,可同我去柴园小坐。”席墨便道。
陆嘉渊犹疑道,“不如我们就地烤一条吃了了事?要是老伯他发现……”
“老伯出了远门。”席墨道,“况他平日里很是爱惜清虚弟子,不会动辄责罪。”
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皆挂了微笑来。
“小师叔!走着!今儿跟着师弟开小灶了!”陆嘉渊铁了心要拉温叙入伙,却听他波澜不惊道,“不吃。”一面将那玉兰绢子折入怀中。
“你平素不是很喜……”陆嘉渊百思不得其解。
“这鱼太丑了。”温叙舒展了腰背,又揉揉颈子,“下不去口。”
这个理由,就非常真实了。
席墨默然片刻,仍是笑道,“我那处还有些长相尚可的吃食,师叔要不要去看看?”他眼睁睁瞅着温叙几乎做全了一套五禽戏,这才拢了袖口,对自己道,“好,走吧。”
陆嘉渊欢呼一声,主动拎了桶跑在前头。
跑着跑着又回来了,“我忽然想起一事。”他道,“你这里有没有怀梦草与洞冥草?”
席墨想了想,“我似乎见过。”
“甚好!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帮忙弄上几盆来?”陆嘉渊就笑,“明年不是峰门大比么,我们那儿一个小师妹研究了些特异阵法,想来一招出奇制胜,结果发觉,书上记载的活草引子都很难搞到啊。”
他见席墨面上涌起了好奇之色,“怎么,你不知道这回事儿吗?”看他摇了头,这就不慌不忙与人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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