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墨领着乔沛,目不斜移地穿过五峰席道,远远往那桓表下一望,却不想见董易百无聊赖地抱着他那鸡毛扇子,正坐在表侧护栏上打哈欠。
行到近前,席墨看了看他腿边那只破箩筐,仍是道,“二哥在等人吗?”
董易闻言,懒懒一笑,“没,我收破烂。”说着就冲那箩筐呼扇两下,“来来来兄弟姐妹们,不要的破烂都往里撂咯!”
席墨看着周围几个算机峰弟子阴森森的眼刀丢了过来,暗道你自个儿瞎喊倒是小点儿声啊。
又似是迷惑道,“二哥不去龙冢吗?”
“嗨,我这不是怕一不留心丢了小命嘛。”董易闪过无数眼刀,就势跃下地,伸伸老腰,甩甩老胳膊,再踢踢老腿,“大比我都没报名的,这次不去也不打紧……你可别给别人说啊。这份差事可是我辛苦讨下来的呢。”
席墨将那盘长结丢进箩筐,“要不要我……”
董易就道,“要不要你看中什么好件,顺带捎回来一样给我玩玩儿?”
席墨正有此意。若不然总欠着一样东西,放在董易这里利滚利,不知要滚成多大的雪球了。
直接滚出座雪山也不是没可能。
“哎,就知道你是个好小伙嘞。”董易给他扇了一扇,席墨这才发觉那扇子里出来的风居然还有冬暖夏凉之效。
乔沛跟着扔了结子,犹豫着打了招呼,“董家二哥好。”
“乖。”董易眯了眯眼,忽然乐道,“哎?小丫头!”
乔沛就垂了眼,不说话了。
“小丫头,外闻峰的饭是真的很香啊。”董易又给她扇了扇风,“你学会了吗?什么时候做给我尝尝?”
乔沛便摸出一片小鱼干递了过去。
董易笑眯眯地收下了,“都是缘分啊,想当初考核的时候,我还是靠着你这小鱼干聊以度日呢。”
又转递出一枚鬼画符,“喏,今儿入龙冢,放在身上,保个平安。”
乔沛很是感激,“谢谢董二哥!”
“归藏哥,你又同人恶作剧了。”余音人未至笑先闻,“怪不得找你不到,原来待在这儿偷懒呀。本来想叫上你一起玩耍呢。”
董易“哎”了一声,“没了我,还会有很多人同你玩耍嘛。”他着意远眺一眼,“怎么,这次是幸运的轩辕双雄中彩了吗?”
“嗯,大家彼此熟悉,就刚好组队啦。”余音明眸善睐,“席师兄刚才也不理我。不过绝品根骨毕竟难得难见,总不会谁都能同大师兄一样,轻易和我们普通修士玩耍吧。”
见席墨并不反驳,又看了看乔沛,“这位师妹,你看着好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将人仔细打量一番,轻轻“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你是沛儿妹妹吧。阿大经常同我说起你呢,说你和小兔子一样可爱。”
她道,“你真有远见啊,上次大比就能想到这次龙冢要组队的事儿了。”
乔沛一怔,便听席墨笑道,“是,她并未入道,若不与人同行恐有危险,自然比不得余师妹你了。”
“哇,小兔子,我好羡慕你啊。走到哪里都有高人护着。”余音睁大眼,“不过你还是要努力哦。如果这次找到宝贝,说不定就刚好能入道了呢。”
乔沛垂着眼不支声。
余音婉婉笑道,“放心,既然阿大这么照顾你了,我也会尽力帮助你的。”
乔沛舒了口气,“谢谢啦,这次就不要麻烦你了。”
“别客气嘛。”余音转身冲轩辕兄弟招了招手,“玛瑙哥,珍珠哥,快来认识一下可爱的小师妹!”
轩辕璎虎着脸几步上前,“阿音,说过别这么叫了。”
轩辕珞紧随其后,“就是,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很可爱呀。”余音很是无辜,“不多喊喊岂不是辜负了伯母起字的心意?”
席墨不想这两兄弟看着凶唧唧的,名字还是意外地富贵喜人。
眼见后头弟子愈多,他也不愿再同这几个相缠,自与董易打了招呼,带着乔沛就要走人。
只迈出半步,乔沛右臂已被余音抱住,“小兔子等等我,咱们一起走啊。”
“我……”乔沛呆了一呆,只觉茉莉淡香扑面而来。很久都没人愿意与她这般亲近了,还是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小美人。
“余师妹,掌门说好了三人一队,你莫不是忘记了。”席墨转身,冲乔沛眨了眨眼。
“可我喜欢沛儿妹妹,想与她一道。”余音就笑了,“不如我们换一换,姑娘家在一起也好有个
照应。”
乔沛定了定心,“谢谢师姐,我之前和师兄组过队,所以不打紧的。”她还了一礼,“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玩吧。”
说罢也不再看余音脸色,紧跟着席墨走了。
“沛儿,下次遇到她,你要当心一些。”席墨道,“余家人,不一定都像你师兄那般,不要掉以轻心。”
“……席墨哥哥。”乔沛捏碎一只小核桃,“小余师姐很好,可是我觉得……她让我不太舒服…………没有嫉妒的意思。”
“嗯,她香囊里头放了?草,有稍许惑人心智之效。”席墨轻声道,“你与她处久了,就会不自觉依照她的意思行事。”
乔沛一怔,“我只闻见了茉莉的味道。”
“攒珠茉莉,气郁性凉。存于银器之中,久生陈香,月余后转淡雅之调,恰能中和?草独有的辛味。”
“好厉害。”乔沛心服口服,“中和了你还能闻出来。”
“我猜的。”席墨笑了笑,就听殿前毕方唤了三声,是召众人启程的信号。
“小师叔,要出发了!”席墨冲那唯一个坐在席上的人招了招手,看他慢吞吞地抖了玉兰绢子,睡眼朦胧地走了过来。
这边席墨已祭出帝屋木打造的长剑,催作七尺,请两人坐了上去。
“小师叔,这是乔沛。这次我们一起入龙冢。”
温叙坐在自己那小绢子上就不动了,听了这话更是连眼都不带睁一下,只“嗯”了一声,浑不在意另外一人是谁。
乔沛一脸迷惑地看了看温叙,主动挪了地方,坐得离他远了些。
“席墨哥哥。”她想了想,还是小声道,“这就是见诸峰秘藏的那位……人形自走大杀器?”
席墨不想这是哪里来的奇怪绰号,却并不惊奇地点点头,还做了手势示意乔沛收声。
乔沛慌忙闭嘴,一路上只盯着海面发呆,看都不敢再往后看一眼。
席墨纵剑与一众弟子跟着余是往龙冢飞去。
他问过陆嘉渊,也不知道这次龙冢会开多久,只那腕上丝线五色褪尽前,必须要从湾底出来。否则不周风去,煞气重覆,气窍凝实,隔绝生息,就再也出不来了。
此行自有一番凶险。席墨却心不在焉地想,自己这些日不着家,又要辛苦江潭爬山了。
那么大个人,好不容易被自己养得润了些,这可好,吃完了留下的饭菜,肯定又要开始啃莴苣了。
席墨叹了口气。罢了,争取早点回去吧。
龙冢已近在眼前。
那内湾十分开阔,呈抱月之相。湾面幽奥诡邃,与瀚蓝夜空仿佛。其上有十数道清灰烟雾随风浮曳,如云中瑶带缥缈跌宕。
前头余是打了暂停的手势,自御毕方兜行一圈点了人数,确认无误后就将鸟颈轻敲两下。
那毕方发出一声厉啸,外闻峰弟子当先收了灵兽,顺那雾气般缥缈的烟云长带坠入水中。
一时各缕烟雾之中隐见水花参差,却无一丝水声。
席墨看明白了,想那些带状烟云便是虚化的气窍,这就自囊中摸出三片沙棠玉来,自抿一片,又将剩下的分递给温叙与乔沛,嘱咐两人含在舌下。
“这是玉化的沙棠花,含时有不溺之效,不可吞服。”他道,“水下情况不明,小心行事为妙。”
乔沛忙不迭吞了,看见席墨神色便表示绝不会将这保命符吃了。
温叙睁了眼来,接过玉质花片看了一圈,才慢悠悠含在了口中。
“湾底多暗流,为免走失,我们下水前先牵在一处……”席墨话音未
落,就听温叙道,“好了。”
席墨一时怔然,“怎么?”
“沙棠为引,聚灵阵成。”温叙惺忪道,“暗流再急也卷不散的。”
他说着身子一歪就从剑上落了下去,只一脸淡定地抓着自己那随风飘拂的小绢子道,“没坐稳,水下见。”
第44章海水不可斗量
烟带飘颻间,不时有姜白星点坠下,如粒粒雪花融入深海。
席墨屏息入水,缓缓下沉,只道身遭压迫愈大,脑颅发紧,手足俱麻,恍觉自己正被一团芴芒无貌之物悄然吞没。
这便撑开一个泡状结界,湛湛将自己裹了进去。
他前时用新造的木剑将《千秋》前两式耍得趁手了便止步不前,转而抱着老伯的藏书苦练起了屏障之术。果然翻年之后的早春,龙冢开了,这些术法也用得上了。
席墨隔了海水,感觉好受一些,四下转望一番,就见漫无边际的湾底隆了黑压压两道山脊,如一双巨臂捉面而来。其上隐有庞然巨物匍匐不动,似猛虎悍蟒躲在丛影里窥间伺隙,乍一看去十分渗人。
席墨先前记了地图,暗想这山便是那季指残峰了。
当年东海一役后,群龙还渊,连卷着整座龙城入海,又将充作藏宝窟的季指峰削了一大半去。无数灵植走兽,连带那诞生了圣兽玄武的灵湖,都与偌大一座死城同作了陪葬。
往后清虚立派,三元老予名于五指峰。那只剩小半截的季指峰颇不服输,削去主体的断壁仍呈现出异常嶙峋的近天之态,故充作观星卜筮之用,命之以算机。
如今的算机峰规模最小,长老弟子不超百人。因上下皆有闲云野鹤之态,行走间常携星表罗盘符箓之属,故被仙派中人亲切地称作神棍峰。
席墨定了定神,离那山脊越近,越觉莽荒气息夹面袭来。
那岩间缀着的作古庞物,正是龙城遗址。
城中宫殿全部以巨大无匹的石块垒成,阴森肃穆,壮阔严整。
一如其往日之主,静默沉于深海之下。
在天光也透不进的湾底里,唯余幽冥的磷火昭彰旧业。那些暗蓝的火焰在巍然耸峙的黝黑石壁,以及摇荡披拂的颀长海草间燃烧,更显鬼影幢幢,诡诞重重。
少时,随着清虚弟子的到来,微光自各处幽幽亮起,因在过于深厚广袤的黑暗之中传不出太远,众人除却自己手中光源之外,目力所及处只隐隐得见几星暗芒。
温叙入海时已撑起一方结界,那两人随着落下来后就被他的阵法吸了过去。
席墨踩在实处,终于舒了口气,也就发现这硕大一只屏障里竟是排尽了海水,罩在其中如顶着罐玉匣子一般稳妥。
“小师叔,你累了换我。”席墨自觉造不出这般光滑平整的结界,但是续渡灵气应无大碍。
他同人说话间又摸出一粒洞光珠,注满灵气轻轻一丢,任其浮到结界顶部,黏住那层灵力凝就的质壁不动后,方晕开一片珠光,照亮了前路。
席墨走在最前,乔沛紧随其后。她因为太过紧张肚子叫个不住,却只红着脸将嘴里那沙棠玉搅来搅去,觉得现在吃东西有点不妥。
实从入了水后,乔沛一颗红心便跳得愈益沉重。现在踏沙而行,眼前有晕影,耳畔也有瓮声,整个人像是被装在了透明坛子里,与世隔绝了一般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另外两人,就知道他们没出自己这毛病,于是勉强压下不适,并不想拖了大家后腿。
席墨说话时,她勉强能听到一点声音,结合着唇语看就猜得差不多,只拨转脑袋作以回应。
席墨先前与人简说龙城旧事,看乔沛摇头晃脑一脸茫然,瞧着很是没有精神,倒不如温叙,虽总是一副瞌睡不醒的模样,好歹现在精神了些,像是出来游逛自家后花园似的不疾不徐,信步闲庭。
这人行得温吞,自然而然落在队尾。席墨不怕他会被什么怪物掳去,却是担心他看着哪个地儿新鲜了,就要躺下先睡一觉再说。
想着又将身
后两人瞄了一眼,见无异样,便继续开路。
虽他们都是值得信赖之人,席墨仍不打算当着面掏出那龙冢地图。
他来时已将那图默了几遍,知这龙冢大致可分两个部分。一为龙城废墟,原横跨了五峰的宏伟建筑群。一为泓渊,龙族的埋骨地。
一般来说,顺那气窍下海后,绝大部分人都会落在龙城附近。龙族的宝贝皆在那废墟里埋着,恰也算得近水楼台。
而往泓渊去者寥寥无几。一则那渊被洋流的阵法所匿,寻常修士难察踪迹,精通阵法者也不愿随意破阵而入,坏了海洋旧主的墓地。二则那渊极深,底部状况不明,万一不慎落入其中,大抵也就没命出来了。
常说那边是层层骨殖累就的坟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也有说里头实则埋着龙族至宝,价值超越整个龙城。还有说下面已经成了海底妖兽的老巢,坐等着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送上门来作开胃点心。
但众口纷纭,至今仍无定论。概是无人愿意舍命下去一探究竟,各式传闻只能往愈发离谱的路子上飘。
外传掌门年轻时曾见识过泓渊风景,有弟子问起了,却只是笑笑道,“好奇了就自己去看看,不过掌门人十分不建议你们靠近。”
这便打住。
而江潭说,渊下有龙角。
龙角是龙族实力的象征。角越长越结实,越能证明其地位之高,然主亡后皆会随之化去,罕有保留下来作为纪念的。
这次席墨要取的,应当是只具有特殊意义的角。
他那时听江潭说了这般多,也曾忐忑相问道是惊扰了英灵该当如何。而江潭对于所谓的英雄情结没有多大感受,只非常务实地觉得能使就行。
既能福泽后辈,缘何藏之不用?
席墨顿时哑然,末了只能道一句“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江潭那图上着意标了一座大殿,相传是用来行祭祀仪式之处。登其顶,以鳞角海蜗壳奏之,数回之后,则有泓渊之吼隐约相和。其声若弦之将断,如铮如锵,不绝如缕。循此而去,或可觅得渊藏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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