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须臾之间,一长鲸分波而来,半身出水,又岳耸于岸。众人悄然戒备,未料那鲸蓦然一动,竟是将嘴启了半阙。
森然巨口间血蚌藏珠般含着一人。一袭白衫污脏碎烂,却当真若明珠浸月,珊瑚盈晕。
“乖徒儿!”掌门早与宁连丞凌越于前,此时长袖一卷,将席墨抱了回来。只觉这孩子沉甸甸的,身上不知藏了什么宝贝。
那鲸便合了口,长尾一拍,折身入海,登时溅起一扇巨浪,给猝不及防的众人浇了一头水。
掌门早有防备,并未着道,只将席墨半揽着,在他脉上轻按片刻,又掐了几处大**,就见小孩一个激灵,羽睫颤若蝶翼扑簌,终是张开眼来。
“师父?”
“在呢在呢。”掌门忙不迭道。
席墨就不吭声了。兀自抹了把水,沉思起来。
周遭黑压压一片人头潮动,皆是眼巴巴地盯着他。倒是宁连丞笑了一声,“师弟要不要换一处地方歇息?这里有些拥挤了。”
弟子们就自觉地疏散了些。虽无数目光依然不改灼灼之色,仍是迅速让出一条通往沿湾望海亭的走道来。
掌门护在席墨旁边,嘴里啧啧不住,看着兴奋又心疼的样子。
“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在海里还能被火烧成这样?”
“刚才果然是你在煮海吧。”
宁连丞轻咳道,“师尊,师弟看上去需要静养,我们不妨一会儿再来。”
又关照道,“师弟,一会儿要下雨了,湿衣久穿是要害病的。”
席墨稍稍回神,“多谢大师兄。多谢掌门。”
就看掌门一巴掌拍在宁连丞肩上,“气死了!又回去了!”
“师尊,来日方长。”宁连丞御气以抵,不动声色。
席墨见人要走,忽然犹豫道,“大师兄,请留步。”
他说,“请问,江潭长老来了吗?”
宁连丞想了想,“目前倒是未见,若是一会儿遇到老伯,我帮你问问。”
“劳烦大师兄了。”席墨心头一沉。
江潭大约仍在湾底。
他这才回过神来,不想江潭究竟是怎么赶在千钧一发之际替自己挡了致命一击的。
难道是……那涂山石佩?
想着便从袖中握出两枚十分粗糙的石佩来。
说是佩,却是磨成了朴实无华的平安扣模样,以朱红的丝线束了,垂在指尖晃晃悠悠。
席墨就想再碎一枚以验所想。
抵在掌心摩挲半晌,终是默默然收了起来。
这东西有点邪门,谁知道这般撕裂空间强将人扯来会不会酿成什么恶果。况回想江潭的嘱托,概也是不知这石头会有此等效用。否则又哪里不会明说。
再一想到江潭,竟是心跳不住。
他身处陆上,仍有埋在海底的窒塞感。
怎么回事?
难道是……使了这石佩的作用。
席墨再一揣度,觉得前后时间吻合,理应与此有关。
他从背上摘了雪炼紧缚的龙角,倚仗般抱在怀中。如此浑浑噩噩坐了许久,直到天边一道滚雷,天地间窸窸窣窣打起了雨滴子,方才惊醒。
仰目间所见的,却仿佛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江潭时,那飘摇不去的烟雨色。
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衣裳。
发觉自己浑身滚烫,衣物在这等潮润的空气中,都差不多自行烘干了。
席墨伸手抚了抚额头,想自己怕不是病了。
怎么会病?
难道是那泉先血有何不对之处?
这么一想,又挂念起江潭来。
他不过用褪了皮的手掌碰过,江潭可是在里面泡了澡啊!
微微一怔,这才展开手指细细凝视起来。
掌心皮肉细滑,宛如新生,连摸剑数月磨出的薄茧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席墨一怔,心尖莫名一酸。
是了,这定然是江潭治好的。
但自己面上身上的火燎之处皆是原样……怕是那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席墨这就站起身来,眼角余光恍惚中擦过左腕露珠一般的蛇纹,这又给一记重锤砸醒了似的。
这蛇……还在自己的血肉里?
不由打了个哆嗦,摸了摸那咬尾蛇,想不知江潭看见这东西没有?
倘使真的致命,他应该会先替自己拔除,而不是治伤吧。
席墨心中焦灼,却突发奇想,暗道江潭说不定已经回去了呢?
是了,他不喜身处众目之中,既能将自己送上海面,为何又回不去?
可他不会御风术又该怎么走?
……不,他是妖。就算不会御风术,也会有其他法子的。
他想,没事的,没事的。
那可是江潭啊。
是……师父。
是师父。
不会再与娘亲弄混了。
暴雷骤雨之中,湾边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因早前丝线乍然褪色,众弟子不敢多待,皆赶着上了岸。然而集聚完毕,细数之下却是少了五人。
余数听说小妹丢了,正要遣人下去搜找,就给刚落在身边的余立叫了停,“你还要管她到几时?若连龙冢都出不得,那也便是她的造化。”
余数道了声“阿妈”,犹疑片刻,不好再顶撞什么,只颔首称是,又着手挥退一圈弟兄,摇开楠竹冬丝扇一言不发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整个内湾即如一锅沸水翻腾,斗大的气泡带着浓烈的硫磺味炸开在湾面。曳然如雾的清灰烟带愈发虚幻,几在十数息内便融散殆尽。这庇护龙冢数百年之久的煞气竟就此化去,实乃空前未有之事。
掌门即于此时偕宁连丞前来,不多时就迎上来一个席墨。
而这次破海而来的却是一方十分光滑的矩形结界。
里头盛着三个人。
温叙踩在弓头,袖手而立。后面并排跟着两个面色不善,满载而归的。
一左一右,一金一银,一富态可喜,一霜姿玉挺。温叙立在当中,云袖招摇,像极了出海简巡的龙王。
有眼尖的经济峰弟子当即叫起来,“快看丁师弟抱着什么!”
“泉先吧,是泉先吧?!”
“不是鲛人么?”
“别争啦,都一样!”
还有外闻峰弟子注意到另一边更加夸张的,“那不是乔师妹吗?”
“她扛着的那是个什么?”
“好大的皮皮虾啊!”
“真的好大啊!”
就听见诸峰的弟子异常开怀地笑起来,“头筹果然是我们小师叔的!”
“……不对啊,当初和小师叔组队的不是小神仙吗?”
“……还能半道换人的吗?”
众人议论纷纷。好容易待得那三个行到湾前,殊料人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一柄皎月般的巨弓掠过头顶,只照直朝前飞去。
一众弟子不由呆了,就看掌门堪堪挡在温叙身前,“小知衍,这么匆匆忙忙是要去哪里啊?”
温叙眼帘掀了一缝,不温不火道,“拦我?”
“没有的事儿,你看这刚出海的,我们都等着为你接风洗尘呢,先别急着跑嘛。”掌门几是嬉皮笑脸,对着丁致轩和乔沛招了招手,“是不是啊,小家伙们?”
后面两个明显失去了说话欲望,僵立半晌,对视一眼,有气无力地点了头,又雕塑般凝然不动了。
那滞在半空的月弓就被掌门强行扭转了方向,带着落到了那列长亭旁。
雷霆轰鸣,海水也随之起伏不定。清虚弟子纷纷站在结界里等雨停,有些活泼好动的干脆蹭到亭檐下,想借躲雨之机,近距离看看那传说中的泉先和见所未见的巨型螳螂虾。
还有不枉“掌上明珠”之称的席墨。
乔沛放下虾就真心实意地哭了。她也不知为何要哭这么大声,只双腿酥软,蹲在席墨身旁便埋首号啕起来。
席墨被嚎了一刻,恍觉小姑娘似在哭丧,这就勉强将缠在江潭身上的思绪扯回几道,“沛儿。”
“我,知,道。”乔沛已哭得噎了几回,自个儿塞了满把杏脯,现又开始打嗝儿了。
所幸外头雷声雨势皆剧,将她惊天动地的悲伤掩去了七八分。要不又得给人指点说道了。
席墨看劝不住,正要继续发呆,转眼看见那泉先的尸身,这便恍有所悟,“你们去泓渊了。”
乔沛总算哭够,“嗯”了一声,又拍拍胸口,才瓮声瓮气道,“我们去了就看到满地黑灰,还以为你埋在下头了。结果顺着小师叔的侦寻阵,只扒拉到这泉先的尸体。”
席墨心中稍宽。想江潭定已不在那处了。否则温叙的阵应当率先落在他身上才对。
这面色稍霁,总算回实了魂。
那边掌门正与几名主峰长老闲谈,便看一温容清举之人御剑徐徐而来,落在面前行了一礼,“掌门见安。”
“余小怀。”掌门就打了招呼,“好像你徒弟还落在海里没上来,有空去看一眼吧。”
余怀敛首称是,抬眼便见一侧廊下的余立眉目冷妍,仍是不愿搭理自己的模样。
他轻叹一声,转身往湾边走,正要起剑入海时,就听一旁不住观望的弟子道,“长老您看,那是不是余师妹?”
余怀定睛一看,果见黝蓝的海涛中一星白衣浮沉。这便纵剑而去,将余音一把捞了上来。入手方觉这孩子胳臂还勾着个东西死死不放。
那玩意儿隐在水下,十分沉重,也不知她怎么给弄上来的。
“师尊,救我。”余音眼眶鼻尖皆泡得通红,呛了两声,竭力道,“龙城祀殿的仙莲子……我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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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墨:要死。
乔沛:要死。
温叙:(要死。)
丁致轩:要死。
余音:要死。
#论语言的博大精深#
第50章似此星辰非昨夜
东方既白,万顷霞光倒泻入海。
灼金初阳喷薄而出,直将所有人浸透在不可直视的暖晕中。
雨散云收,海风悠长。
宁连丞衣袍清摆,将席墨三人领到主殿广场尚未拆去的高台上,“今夜辛苦了。稍等片刻就能回去休息了。”
温叙自然听不见他说话,垂首拢袖,看着已是睡熟多时。
乔沛就悄然侧目,“席墨哥哥,小师叔怎么不铺他的绢子了?”
“……大概是看不上这地方吧。”席墨亦是低声相应。
就给一道人影印在面上,“怎么,我的乖徒儿又看不上哪里了?”
“弟子不敢。”席墨行了一礼,便被掌门慈爱地顺了顺略显凌乱的发尾,“理解,不是绝好的也该你看不上。”
席墨措手不及给摸个正着,正蹙了眉尖想要说道,仰起脸来心中却是一紧,暗觉不对。
……并无异样。
没有被江潭触碰时,如经雷电的酥麻,如坐云端的舒惬,如饮甘露的畅意。
他张了张口,吞了毒草般哑然,只眉心愈凝愈紧。
“这是你第一等的骄傲,不必羞于示人。”掌门了然于心。转身见底下弟子已分列俨然,这便含笑道,“左右看看都到齐了吧。我们有没有落了谁啊?”
众弟子默而相觑,首摇纷然。
“今次事发突然,龙冢算开了一日不到。获宝虽少,然冢上煞气不复,估计就要这么彻底开下去了。”掌门道,“往后安排概会不同,故此次算作最后一次‘寻龙’,奖赏也会优厚一些。”
一众长老弟子自无异议。唯余立面露讥讽之色,“明虚子贵为掌门,说话便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未虚子原已深得我意。”掌门不以为忤,“探冢事小,多给孩子们一些慰劳又有何不可呢?”
那厢回以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再不出声了。
掌门亦是笑而不语,环顾一周,转对席墨道,“从小墨开始,想要什么说说看。”
席墨顿了顿,清声朗气道,“弟子于泓渊中取得龙角,想请丰山长老以此铸剑。”
原本静寂的台下轰然炸开了锅。
掌门的龙眉看着都要乘风而舞了,“好孩子,这是丰山长老分内之事,你需再说一件。”
刚给宁连丞请来的丰山尚踞在半空,远远将这话听在耳中,一个白眼扶住斗笠沿子,自从鼻中喷出好大一声冷哂。
席墨心中有数,唇边起了一丝浅笑,“谢过掌门好意,弟子斗胆,欲求主峰落英谷中桃树一株。”
掌门一脸不可思议,“这算什么斗胆,当作铸剑的边角料附给你便是,再选一样。”
余立有所不满,“明虚子这是要行捧杀之举?”
“也对。”掌门顺意而为,“嘉奖之事理当慎重,还应寻个无人之处慢慢琢磨。”
他就拍拍席墨后背,“小伙子再好好想想,有空同我说了就好。”又冲着乔沛挤挤眉毛,“沛儿呢?”
乔沛被这么一叫,明显噎了一瞬,自咽了口唾沫,怀揣十万分的希冀道,“掌门,弟子想回家。”
余立脸色黑成焦炭,只想立刻将这不中用的踢出外闻峰,不教她穿着一身赤金纹云袍站在上头大喇喇地丢人现眼。
掌门倒是一顿,“不可以啊。”
乔沛刚露出失望的神色,脑门就挨了一记轻弹。她捂着道红印子痛得泪眼汪汪,看掌门满面肃然道,“小丫头没有认真听讲吧,说过这奖励要与所从之道相符了,你这修得到底是什么道?”
乔沛嗫嚅片刻,只怯怯道,“弟子所从御兽之道,也得想想再说。”
“随你啦。”掌门略一转眸,看到温叙睁了眼来,将将启唇,便听人平淡道,“十年之内,掌门相关,一概不见。”
掌门这就给打了个始料未及,“哇你这个要求会不会太过分?”
温叙掩了呵欠,“二十年。”
掌门当即投降,“得得得,五年,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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