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妄想》TXT全集下载_19(2 / 2)

蓬莱妄想 瓜仁草 4800 字 2023-09-22

仪要峰主薛润陷于鬼阵,心脉为鬼气所蚀,后燃魂失神,自此成了笑意永存的仙派吉祥物。

见诸峰主凌枢自祭一臂重驱阵引,方得以将破损的鬼门修补,断了鬼族源源涌向九州的步伐。

席墨后来去见诸峰种地的时候,见过独臂的凌枢长老。

他当初就是用那仅剩的右臂,将年幼的温叙从中原一路抱回了蓬莱洲。

温叙入境后,便以三味芝,五谷石与七色胶等珍料为师父炼出左臂。但是这百余年过去了,凌枢不单失了肩臂残骨,也失了最佳植骨时机。他习惯了独臂,又嫌那多出的一条挂着麻烦,所以至今也没怎么用那炼制的手臂。

席墨想出了神,掌门唤了两遍才反应过来。

“说!是不是想你师兄了?”

“嗯。”席墨垂了眼帘,看着盘中最后两个饺子,忽没了胃口。

掌门笑了一笑,“乖徒儿,你才拜入我门下几月就到见诸峰玩耍去了。上次生辰是留在那里过的,这次束发礼,怎么说也要留下吧。说不定你这边欢天喜地闹一闹,你师兄那边就破了心劫入了臻境呢。到时候说起来,也是丰功一桩,美谈一件啊。”

席墨也笑了一笑,将竹箸搁在小碟上,“若能有这般巧合,倒是很好。”

掌门就搛过他剩下那俩饺子吃了,“你看不出来,连丞那孩子,挺亲近你的。好容易能与他师姐以外的小朋友深入交流,我们都要好好珍惜啊。”

席墨颔首,“师尊说笑了,师兄无论和谁都能友好交流啊。甚至树底的鸟雀和道旁的野花,都与他有说不完的话呢。”

掌门颔首,“是啦,谁都喜欢他,他谁也不理的师姐也喜欢他,但他就喜欢你。”

旁边歪成一摊的董易将根柳木挑牙咬来嚼去,“哦嚯,元老盖章了。”

“师尊稍微注意一下措辞,可别教别人误会了。”席墨就笑吟吟道,“还有我已经与师父说好,束发礼要回后山过的。”

看着掌门眯了眼去,又道,“师尊,要不是师父,您可就遇不到我啦。我这时候说不定还在后山种地呢。”

掌门便点了头,“好吧好吧,早去晚回。如今人手也不够啦,为师去抓何逊长老替你筹办一下。”

席墨又满了一杯茶奉上,“师尊千万别麻烦了,在西堂随便凑一桌就好。”

掌门捻了捻胡子尖,“你说我们小江长老怎么就不喜欢热闹了呢?要不绑他一起来玩儿也挺好啊。”

席墨只道,“师父天性如此,便随着他来吧。”

他想着江潭要是真给掌门抓来,或许也不会生气。但自己尚未想好以何相待,到时候人来了,怕不是要自乱阵脚。

这就叹一口气,心中暗自盘算起来。

院子墙角那株素心蜡梅开得极好。

一枝苍古浮尽澄金,收了韶光,敛了蜜意,凝却满掌馥郁流芳。

席墨在树下辗转多日,此刻只似摘了一笸箩的碎阳,指尖也暖融融的。

他将那些蜜蜡色花朵在院中的芳尘渠里淘洗干净,又晾在树下小几上。这便给树上挂着的董易看对了眼,“嗨呀,我这是要有口福了?”

“二哥。”席墨就道,“你在这里待了十天,是真不打算回去了吗?”

“唉,这就见外了嘛。”董易摇头晃脑,“老大你在这里,我还能回哪儿去啊。”

“二哥……到底图什么?”

“图这里舒快啊,不用上课,更不用天天被长老追着跑。”

席墨暗想掌门给三院的自修特权可不是这么用的,却只微笑道,“逃学有这么开心吗?”

“可不是,天底下再没有比逃学更快活的事情咯。”

董易那鸡毛扇盖了满脸,看着是很逍遥快活的样子了。

“掌门有言,博闻而辩智者,自不必囿于闻道堂。”席墨不经意地拂了拂左腕,“二哥既见多识广,又可知小玉身上有一味毒,叫作迷花?”

董易摘了扇子,拔腿便溜。那袍角匆匆掠过枝子,带落了几瓣白梅,妆若细雪凋飞。

“没听过,不知道!”他这么远远道,“但求你家蛇爬子离我远点儿!这是我毕生唯一的请求!拜托了!”

席墨蹭了蹭耳屏,权作没有听见。只将那落入笸箩的碎雪挑在指尖,细细碾作齑粉。

这几日还要备些什么呢?

他仰了头去,想,不如就将几色梅花各折一支,并几样瓶罐一起,点在崖府各处。矮几配白陶盂,着骨里红;长柜配琉璃细颈瓶,着晚绿萼;短架配土瓷罐,着磬口蜡;大桌后配悬竹筒,着白碧照水并散骨风蔓。

千碧崖那洞府本就雪窟似的,自己又走了这么些日子,现在定然一点儿颜色也没有了。

又觉自己想得很好,所要的梅种几未绽放。若执意想要摆设,只能待到年后了。

可是快两年未见了,席墨就想,只带食料,够不够啊?

在他心里面,整个经济峰搬过去,概都是不够的。

隔日,席墨去朱雀街溜达,着意往法器铺子看了一眼,果然不见了丰山。

据许占晖道是去旧峰重游了。

人这么一说,席墨就回过味来。

他曾在许占芸处听过仪要峰主薛润的轶事。那个须发如霜的白嫩嫩的老爷子,是仪要弟子大考前必拜的吉祥物。

而旧时称作三大元老接班人的卜行,甘度,丰山,全部是薛润的徒弟。

原清虚立派后,凌枢惯于独行,许游年纪尚轻,皆无收徒之心。故而薛润的三个弟子比较特殊,收教之初便是按照峰主来培养的。

仨元老想得好好的,待时机成熟了,就指派一人开辟唯一无主的算机峰,另两人则分别接管仪要峰与见诸峰。

可仙派经历了鬼门大破的风波,终于安稳下来后,只有卜行成为了峰主。原定忘虚子的甘度与藏虚子的丰山皆不愿接任。

因那时薛润伤重不待,甘度悲恸难挨,又觉临危受任有夺篡之嫌,是对师父不敬,便依然奉薛润为峰主。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而丰山经此一战,对于峰主一职更加无感,只想研究法器以济未形之患。后来索性拜入主峰成为长老,再未踏入见诸一步。

经年之后,星月二相并现爻象之间。好容易当了峰主的卜行与掌门一言不合,更是直接撂挑子跑路了。

所以就掌门的话来说,第一批二代弟子基本算是废了。

席墨不知道丰山再去见诸峰会是个什么滋味,但却知道他很喜欢温叙。或许两个恰能围炉作伴吧。

念及那新造的赤明炉,他就鬼使神差想起自己去千碧崖的第一日,偷了江潭小炉里红薯的事情来。

先是一怔,不明白自己怎么想到这事儿了。末了却是了然一笑,出了法器铺,便随手换了一包红薯。

接下来几日,又零零碎碎准备了一堆东西。但他尚未入境,使不得囊中乾坤之术,只能如在后山时那般,收了一个皮编草篓,沉沉压在千秋剑尾,一并往崖后溪谷飞去。

当然除了这一篓子琐碎,还酝酿了一肚子甜言蜜语。

但是在那茶花树下看见江潭的时候,席墨把一切都忘记了。

山水皆空,物我两忘。

心底眼里的影子合二为一。

一腔压在心头的相思血,终于冲垮了堤岸,将两岸风物悉数淹没。

席墨立在当地,只觉气血上涌。

他站不住了。

好似风一吹便要翩翩而起,化蝶而去,栖在江潭的指尖,抖一抖翅梢,要以一裳迷心旖旎,牵引着他去那花海之中,繁美之地,绕他眼角流光,缠他唇畔吐息,生生世世,永不停歇。

第55章朔风如解意

席墨遥望那袭心心念念的烟雨色,腿脚顿然发软,简直快被才上身不久的草篓压垮。这就点足而起,当真踩着一缕萧疏朔风,堪堪落在江潭身前。

他仓促两步,半扑在江潭膝畔,仰头而笑时,眉目间恍有玓瓅之色,璀然生光。

“师父。”他轻声道,“徒儿回来啦。”

江潭坐在秋千上,闻声释卷,颔首淡然,这就伸了手去,照旧抚了抚他的头顶。

席墨垂了眼,暗暗咬牙。

他发觉自己的状况比所料更糟,如今竟似受不得江潭触碰了。

可他贪恋这致命的温度。悖德的愧意中夹着几丝窃来的欢愉,如煎如熬,如沸如烤,终只能颤着那颗焦糜的心,全盘接纳这眷念化开的苦乐喜悲。

“别哭。”他听到江潭说,恍觉自己坠了一滴泪来,松黛痕渍般洇开在那烟雨衫子上。

……为何,又哭了。

席墨指尖一抖,心中涌起陌生的颤栗。

他自前次失态后,便再未曾哭过。皆是如以往一般笑面迎人。

而今,便是连笑也装不出了么。

自己原来……有这么难过啊。

索性闭了眼去软声道,“因为,想念师父了啊。”

“嗯。”江潭道,“你今日寻我,何事。”

“我想来看看师父。”席墨就道,“还想……邀师父吃一碗阳春面。”

他抻指遮了那泪痕,眼底潮意直如春波缱绻,“我已至束发之年,劳烦师父替我挽一挽发,好不好?”

“好。”江潭果如从前一般,应得爽快。

席墨便笑了。

“那师父想我了吗?”他说,“我们已有廿一月未见了。师父一个人待在这里,会不会觉得无趣?”

“不会。”江潭容色恬淡,“已经抄了八百多面山壁了。”

席墨心口忽然一紧,却是笑道,“快抄完了啊。”

“嗯。”

“那抄完了……会怎么样?”

江潭没有出声。

静默半晌,自欲起身,却被席墨拉住袖子,直直地看到眼睛里。

他能看懂这孩子的意思。

“抄完了……再说吧。”他只是这样道。

席墨是后来拜入主峰才知道,江潭所抄录的那些山壁上,原皆是问虚真君的遗笔。

而他玉令里那叠丰厚至极的点数,正是因刻录之事所加。

还是老伯提出这贡献卓异,需以三倍之数累算,才在数年时间给人弄成了足不出山的隐形千金郎。

席墨将江潭按在秋千上,又缓缓笑开了。

“师父……很喜欢这秋千啊。”他将那袖角捻在掌心不放,“要不要我推?”

“嗯。”江潭果然很喜欢,这下一点都不推辞,握住软绳便轻合了眼帘。

席墨心中一动,下意识倾身而上。那一点春棠般的唇珠快凑到人面前时,方才一惊。

……自己是想做什么?

他根本不敢细想,这就放下草篓绕到江潭身后。手堪堪挨上人的肩背,便是一颤。

只能绞了眉心,默不作声抽出双珠白的手套戴好。这手套仍由丰山所制,除却木影叶外另加了天蚕丝,火浣布等料,薄若朝雾,几近隔绝了一切温度。上以银线绣江海流云纹,恰与他身上那弟子服配做一套。

纵以此着,他与江潭之间,又何止隔了一层手套呢?

……又岂止是能以一层手套隔开的呢?

席墨嗅着那忽远忽近的清冽雪息,神思恍惚。不由想到自己海难余生,雪中见陆地。

一切都有不真实的温柔与破碎的痛楚。

他觉得自己就如那时一般扒着破席,沉浮不由己,下一刻就要给风打散在浪里了。

然后沉落海底,血肉散尽,骨化珊瑚,魂作游鱼。

再没有人能救他了。

深吸一口气,便觉天空一如那日,悄无声息扬起了琼花细雪。

席墨眼看着秋千同雪花悠悠而至,一并重归掌畔,蓦地将那索子拉住,一手揽过江潭肩头,将他青丝绕了满手,微微俯了身去,凑在他耳边轻道,“师父,下雪了。”

江潭忽被人半搂在怀中,默然片刻,只道,“你若冷了,便回去吧。”

他听见一声轻笑,就觉别着自己那臂膀颤着收紧了些,“师父饿不饿?要吃饭吗?”

“吃过了。”

席墨奇道,“今日这么早就用了饭么。”

“嗯。”江潭道,“老伯送了红薯。”

席墨忽然笑了。“巧了,我也送了红薯来呢。”

说着却自腰间抽出千秋剑,平平呈在江潭眼前,“不过师父先看看这个吧。丰山长老打造的,好不好看?”

那剑刃距江潭颈项不过寸余,稍微一动就能抹了他喉头。

江潭却并不在意。凝目片刻,方要伸手,便被席墨一肘带住,“师父当心,这剑以融影引金乌火炼制,触碰骨血便会产生蚀火。无论死活,都可直接点燃并腐蚀躯壳。”

江潭颔首。

席墨又将剑往人颈间收了几寸,笑意更深,“那师父知不知道,这剑的生克之物,又是什么?”

“龙瞳。”江潭淡淡道。

席墨就叹了口气,“是了,师父果然厉害啊。”

说着自收剑入鞘,摸出一双焐得滚烫的星辰,掬在掌间稳稳递了过去。

江潭接了,看过一道便要放回去。

席墨拢紧右掌拒而不收,故作惊讶道,“师父不要么?”

“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席墨面上乖巧,左手指头乱绕,“我不需要,给师父了。”

江潭觉出发丝被人转了满把,依是毫无波澜,“我拿着无用,你收好了。”

“师父是在嫌弃么。”席墨就委屈道,“因我铸剑用了一些,没有全部给您?”

江潭沉思一刻,递过一粒,“一个便好。”

席墨“哦”了一声,接过握在掌心,“那我们一人一个,是成双成对的意思吗?”

“不是。”江潭觉得这孩子有些异样。往日塞来的小玩意儿,不要便不要了。今日不仅说着怪话,还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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