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隐有泪意,“但是拜托师父再多留一阵子吧。徒儿心里……好难过啊。师父要是这时候走掉,徒儿的心,真的要碎成一锅稀粥,架在火上活活熬干了。”
席墨贴着江潭的颈子,却听不见半分回音。
就用脸颊磨蹭他的颈肉,“师父?”
江潭吐息平稳,好似并未因此生出犹豫。
席墨手臂收紧,整个人勒进了江潭怀里,状似天真地威胁道,“师父若是趁我不注意自己走了,等着重逢那天,我一定会不管不顾把你抓回来,锁在这里,再不放走的。”
江潭“嗯”了一声。
席墨就松了口气,欣然抿唇道,“师父这么轻易答应,定是算准了我舍不得动手的吧。”
他摸摸鼻尖,着意低叹,“也是,我哪里敢啊。不过,我的意思是,后山现在最是安全,你一定不要乱跑,好不好?”
江潭无言半晌,只道,“静极则知动,居安亦思危。此为生生之道,因时而化,不可阻。”
席墨心头懊恼,这就促笑一声,“好好好,师父说得是。算我逾矩,算我多嘴,我给师父赔罪了。”
“嗯,你起来吧。”
“可是师父,我难受啊……再让我抱一抱吧。”席墨喃喃道,“谁让你这么冰,刚好能抵我的热呢?”
他凑在江潭颈上嗅了嗅,“哎,之前没注意,师父换澡豆了?这是什么味道,我好喜欢啊。”
“你制的澡豆,已经用完了。”江潭道,“没有味道,你大概闻错了。”
“我不信,我的鼻子可灵了。”席墨若有所悟,“师父,这雪一样的味道,是你天生自带的吧。”
他笑了一笑,“还说你不是雪,明明就是只雪人儿。”
江潭顿了顿,“可能吧。”
席墨就顺杆儿爬,“那好,反正闷在兰庭也没事情做,倒不如拿师父练练手,看能不能制出这种味儿的澡豆来。”
话音方落,又贴着那截颈肉深吸一气,伸出舌尖去,轻轻勾了一下。
江潭一僵,便听小徒弟闷闷笑道,“这滋味当真难制,比师父喜欢的味道难多了,我得再品品。”
席墨藤蔓一般,将人越缠越紧。他胳膊箍得牢了些,牙齿衔着一点皮肉缓缓撕扯开来。啮嚼片刻,只觉嘴里含着的那点肉,简直滑得溜口,稍微咬不紧了,就要从齿间溜走。于是更紧地吮住唇上滑腻,舌尖打着旋儿地撩拨。
江潭颈间一时如遭蛇爬,濡湿黏腻之感似沿脊骨绕了上来。他睁大眼,腰背慢慢拔直,抻着颈子往一侧倾倒,像是在试图逃离这突如其来的奇异煎熬。
但哪里又能逃开呢?他往何处避,席墨自然就跟着凑过去。这般倾着,两人皆已经歪出椅子大半了。
江潭苦苦挨了一会儿,头皮越来越麻,便攀住席墨臂膀,将他往下卸,“好了,起来。”
他斜仰在椅背上,未觉自己衣襟已被扯得飞乱,只听少年的喘息愈发沉重,“不行,师父再等等,我正在,正在记。”
江潭蹙了眉头,本能地觉出哪里不对。只猝不及防间,他微微轻颤的腰忽被揉了一把。膝盖自然随之挣动一下,未料这一动大兴干戈,却是连人带椅一起摔翻了去。
挂在身上的小徒弟好似一块沉铁,直直将他压倒。一只手却早垫在他脑后,未叫他摔个七荤八素。
江潭挣扎着抽出一臂,堪堪支起半身,就听嘶啦一声碎响。
席墨欲哭无泪道,“师父乱动什么,我衣服都被扯破了。”
江潭下意识顿住,就看席墨终于从身上下来了。
那云袍,大抵是给自己踩在足下,果然扯开好长一道口子。
江潭坐起来,一面拉起滑至肘弯的外衫,一面淡声安咐,“再过几日,我将信点都给你,去换一件新衣吧。”
“算啦算啦,一件袍子而已,师父不必放在心上。”席墨叹一口气,忽而伸了手去,抹了抹江潭脖颈上那几处靡艳的痕迹。想我心里不好受,再怎么也犯不着欺负你吧。
这便将人扶起来,分外乖巧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同师父说一件事。”
他眨巴着眼,唇角微勾,“师父,你有没有感觉到,我入境了?”
※※※※※※※※※※※※※※※※※※※※
江潭:……没有。
席墨:……(气)来,那再让我吸一口。
江潭:放手。
席墨:就一口!
江潭:°-°)╯(准备打人.jpg)
席墨:???)?(理直气壮.jpg)
第83章还有这种操作
江潭脑袋还有点发蒙,听见这句,也不由颔首道,“恭喜。”
他就看见少年那弯笑容里头浮了一丝落寞来,“但若有得选,我宁可迟一点悟道。”
席墨伏在江潭膝头,絮絮说了自别后至今的一切事情。
“师父,其实我一直很后悔。倘使在延陵就将季叶诛灭,云中城也不会遭灾,师兄师姐现在可能还好好地守着龙眼。”
“未必如此。”江潭道,“季叶自赴扬州时,应该已将见虚子消化,彻底堕魔了。若是真打起来,遭灾的就是延陵城。”
席墨怔了怔,又听江潭淡然道,“你们猜得不错,大蜃会将肉躯化为蜃乡,以梦为饵,狩猎生灵。”
“幻雾是为梦引,腐蚀力极剧。被雾气缠绕并无痛感,但待侵蚀将成时,有形之物会在一瞬间土崩瓦解。而迷梦则会溺蚀心志。陷梦者的魂魄一经曝露,亦将沦为蜃乡的养料。”
“一旦入梦,梦里的景象会浮现出来,同时成为雾中不断重复的幻影。唯携此蜃身体碎片,方能不落梦境。而较为罕见的失梦症,恰对蜃乡有克制之效。因天生无梦之人,未曾见过梦境,自然无法入梦。”
席墨一时恍然,“师父当真厉害,果然什么都知道的。”
自吸一气,徐徐轻叹,“那你大概也猜到了,师姐实是我同脉之亲。”
“如今她陷在魔宗,我却只能守着主峰发呆,心里头委实憋屈得紧。”他手指蜷展,将江潭袖角扯出花儿来,呐呐怅慨道,“师父这般博闻,若能谋得破障之法,那我定然当仁不让,第一个冲上去。”
江潭想了一想,遂提了建议,“你若想入昆仑,可从太阳谷走。那边未被雾气覆盖,平常也无人往来。”
席墨:???
昆仑灵障一事可算是派宗之争的症结所在,他原就没指望着江潭能说出什么法子,却不料人口中直接冒出了天方夜谭。
这就苦笑一声,“师父莫要同我开玩笑了,那地方不比蜃乡,进去可就真出不来了。”
江潭沉思片刻,“如果你要走,我可以想个法子。不过这件事,是你自己所成,与我无关。”
席墨素知他秉性,讶异之下又扬了眉梢,“是,徒儿绝不会让人知道的。那请问我的亲亲好师父,你想到的又是什么奇门妙法啊?”
江潭便道,“太阳谷唯准青鸟一脉通过,甄别之要即为碧血。我可造出一物,与之气息混同。贴身佩戴,入谷无虞。不过此物易于损耗,成品大概不会超出五件。”
席墨怔怔将人瞧了半晌,忽然有些惶惑起来。
“师父,你是认真的吗?”他一双大眼睁得滚圆,“如果这法子可行,那都不必屠龙,曲矩长老他们没准早将宗主一套带走了。”
江潭也是一怔,“他们去屠龙了。”
席墨心中一塞,是了,这本就是个秘密行动,江潭并未牵涉其中,而今怕是连那四人的具体死因为何都不得而知。
一口气登时噎在嗓子眼儿滚不出来,冥冥之中,他心窝子里却似挤出了几丝凉飕飕的预感。
说不定这次,自己真的要去会一会那禹灵君了。
这般想着,席墨便伸出爪子,毫不客气地将江潭双颊一捧,裹到了近前,垂眼端详,“师父,让我猜一猜,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江潭脖颈微扬,只道,“放手。”
席墨乖乖收了手,面上笑意再也遏制不住,“师父师父,你可真是个绝无仅有的大宝贝。”
“嗯,你想好了么。”
席墨脑子里隐隐有了计划,当即敛首道,“好,听师父的,就从太阳谷走。”
江潭点了头,俯身抽开一卷楮皮纸,一言不发地在桌面推展。
席墨自将桌角那尾蕉叶砚握了,主动研起墨来,“师父要画地图了么?”
“嗯。”江潭将空白的纸面盯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此去可携鹿蜀同行。乘于其背时,屏息不动,则如销声匿迹,利于潜行。”
席墨不由莞尔,“我只知道鹿蜀的歌声动听,连妖怪听了都会昏厥。未想它还有如此妙用啊。”
他琢磨一回,暗道自己见过的鹿蜀,好像就是关在外闻峰那一只了。
便定了心,想这就算一举两得,正巧还能探个新鲜,看那边的形式现在究竟如何了。
第二日一早,席墨别了江潭,直向外闻峰而去。
他还记得上次的路,准备先往太华殿走一趟。只过猎云谷时偶一瞥眼,恰在一片斑斓如虹的鸭掌枫间,捉见一只雪鬃灵兽对影顾盼。
再定睛一瞧,这泉涧中的兽影双耳各别一串蕃艳的连珠花,身披虎斑,猩红的长尾一甩一甩,很是悠然自得的模样
——正是他要寻的那只鹿蜀。
得来全不费工夫。
席墨纵身而下,千秋入鞘,轻轻巧巧落在涧边,朝对岸笑了一笑,“既然有缘,不如同我走一遭吧。”
那鹿蜀闻言即怒,哪里肯依。眼皮一掀,耳梢一竖,撩起蹄子折空一跃,夭矫灵妙地调了头去,正与树后绕出来那人撞作一团。
连珠花扬了满天。
鹿蜀率先蹬了起来,咬起地上趴着那人,刺斜里一抛,却是稳稳承在背上,转朝林子深处跳踉而去。
那人褡裢般晃了几回,才得空支起手臂,昏头晕脑往后一望,立即给它鬃毛揪住了,“停!别跑了!”
鹿蜀吃痛,嘶鸣一声撅了步子。
那人就从鹿蜀背上滑下来,冲着席墨招了招手,“席墨哥哥!”
席墨已至近前,看着那双俏丽杏眼,不由一怔,“沛儿?”
乔沛现在看上去,颇有几分初见时的影子了。
她露出笑容来,却是压低了声音道,“快过来,一会儿穷奇就来巡山了。”
席墨跟着躲进一丛密匝匝的枫叶里头,安心听她絮叨起来。
乔沛在这谷中,已偷摸徘徊了三日。
原龙冢事毕,她思索再三,便提出以在后山修行为封赏。然而到了地方,才知道席墨已经跑到主峰去了,简直欲哭无泪。
自此就住在那柴园子里,与老伯相依为命。
直至一个月前于马蹄泉边垂钓时,自个儿倏然开悟,方才算得入道。而这一出关,便被老伯送回了外闻峰。
席墨颔首,“这么巧吗,我也是差不多一个月前入境的。”
乔沛一噎,“……不对,你这是什么速度啊?!”
“是不好的速度,尽量别学。”席墨转看那鹿蜀道,“所以这只怎么同你走到一起去了?”
乔沛眼见外头黑风盘旋,一把按住鹿蜀那根不安生的尾巴,这才惴惴道,“我回来之后,听闻九州遭难,想看看还有没有出行名额,就发现外闻已经进入戒严期,一般人压根出不去了。”
自将那尾尖细毛捋了几捋,声音又轻几许,“那我想了好久,还是准备悄悄跑路,又想蠢鹿也想回去,干脆一起走好了。为了方便,我们就结了灵契。”
放了尾巴,又似有所忆道,“刚入派那时,我就将蠢鹿放过一回。结果它没跑对,又被捉了回来,罪责还都给余师兄背了。”
说着鼻尖泛了酸意,“师兄那样好的人,怎可能说没就没了呢。我,我还是不信的……”
席墨点点头,“我们也怀疑那昆仑冰棺有点问题,或许还真有得救。”
“真的吗?”乔沛抹了抹眼,“有得救就太好了。外闻这几日动荡,就是因为师兄和余怀长老都不在了。听说我们峰主实在气不过,已经打算另起灶头了。”
席墨就想,果然不出掌门所料。
遂道,“若不是有应声虫在手,未虚子也不该如此跋扈。”
又道,“其实也不关虫子的事了。纵使虫壶易主,这外闻峰里也是上下一心,倒不知何时才能等来别有见地的守虫人。”
乔沛愣一愣,豁然道,“如果你们需要人,我也能驱动应声虫。”
席墨:?
乔沛咬了咬唇,“对,其实我本来就算余家人,后来才随了阿妈的姓。”
“阿妈迷信,当初是由于卦象不吉,才要离开阿爸独自经营。那停云舟本归阿爸所有,而后当作别礼赠给阿妈,说会一直等她回来。”
“阿妈携我离家时便说,船沉那日才会回去。因为谁都不信龙舟能沉的,结果居然真的沉了。我,我惊惧之余却也起了回家的希冀。”
“我真以为能回家了。”
“然而并不。她在海市上又算了一卦,为了回程吉利,让我修仙来了。所以我的姓氏,到现在都没改过来。”
席墨恍然:是了,怪不得老板娘能独掌一艘龙舟。毕竟海沧是余家的地盘,说什么都不该让外姓从中渔利。
这便笑道,“你可厉害了,但我手头也没虫子啊。”
乔沛就问鹿蜀,“能偷么能偷么?”
鹿蜀尊口一开,“偷不成偷不成!小爷可不想再被死女人关在地牢啊!”
席墨认真打量,“……它原来会说话啊。”
鹿蜀白眼一翻,“小爷吃了琅玕子,长能耐了行不行?”
席墨点头,“那算了,不要应声虫了。沛儿你同我走一趟,我们去找小师叔,速战速决吧。”
乔沛无可奈何,“可是现在封山了,最外头那道盘山阵还是小师叔加持过的。我们试过几回,都给拦下来了,除非有峰主令才能通行。”
席墨沉着以应,“没事,我有掌门令。”
乔沛肃然起敬,“不得了啊席墨哥哥,两年不见已经可以在仙派横着走了。”
席墨谦虚一笑,“过奖。如今仙派里头纵横交错,怎么走都没差了。”
他们踩着未尽的黑风一出去,就给一群骑着穷奇的外闻弟子拦住了。
“乔师妹,你又想和这鹿蜀一起关上几个月吗?”领头的青年颇为无奈,“既然撞上了,就同我们一起去主殿吧。”
“花师兄,我……”乔沛话音未落,便听席墨分外冷静道,“好,烦请花师兄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