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妄想》TXT全集下载_34(2 / 2)

蓬莱妄想 瓜仁草 4781 字 2023-09-22

gu903();只整个人如同散尽了飘羽的蒲公英梗,被一把指头沉沉捏在手里似的,呼吸不过来。

江潭想了想,想起会这样压在自己胸前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名字,挑在舌尖,呼之欲出。

而他张口的瞬间,眼睛也同时睁开了。这就看见很多雪团子,茸茸地盘踞了自己一身,几乎与身上盖着的薄毯融为一体。

他吐息困难,仰天望了一会儿,只觉眼外模糊的天顶愈发清晰。

是步雪宫的中殿。殿顶浮雕图中的绘世百鸟依旧栩然如生。无数个至暗的夜里,他曾枕于此地,细数过其上每一片羽毛。

江潭仍是恍惚的,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开始数羽毛。只被花架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微微侧首,望见不远处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雪球。”他说。

骄矜的雪狐昂首阔步走过来,垂首蹭了蹭他的颈子。

于是他身上的雪团子簌簌掉落,又围作一堆,挤在他身边颤颤巍巍。

江潭便如幼时那般将雪狐笼在怀中。

“雪球。”他说,“还好是你。”

雪狐抖了抖耳朵,湿漉漉的鼻尖拱了拱他的脸。

那群雪团子不失时机地跳了跳,一个挨着一个,连成一片雪浪。

江潭迟疑道,“这些是……你的孩子?”

话音刚落,他看到又一只纤长的狐狸从架后走了出来,只很害怕自己似的,远远站着不动。

于是他坐起身,朝着它伸出手,将两只狐狸一起抱进了怀里。

旁边的雪团子跳得更厉害了。他们不似父亲沉稳,也不似母亲谨慎,并不惧怕江潭,仿佛贪恋他的气息,只想在他身上滚来滚去。

江潭犹豫了一下,刚要伸出手去,雪球却叫了一声。

那群团子就滚作一堆,将他结结实实围住,不再争先恐后往他身上挤了。

“雪球,我不冷。”

江潭说着,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他总是担心自己冷,想法设法要捂热自己。

想着便伸手按住了胸口。

心脏被烧掉了,所以没有东西在跳动。空荡荡的。

重凝一颗心脏,还要费些时间,目前来看,没有也无大碍。

江潭决定先不去管。

他爬起来,将雪球放在石椅里的素衫裘袍上了身,又将方才栖身的那块石板撬开,从底下取出一只冰匣子来。

他伸出食指,在雪球龇露的尖牙上轻轻抹了一道口子,将血滴在匣子表面的弧形凹槽。

待得血淌满了槽纹,那匣子便层层融化了。

最先露出的是昆仑双戒。

一为宗主戒,铭青鸟捧日纹。

一为谷主戒,铭太阳花纹。

此二戒为昆仑历代宗主正统之证凭。江潭从陆霖处接过后,只是收着,未曾上手。因着戴上这两枚戒子,就表示真正继承了昆仑宗主之位。

而那时,江潭拒绝接任。

之后显露出来的,是祖君的两枚私戒,铭麒麟纹及雪松纹。

最后一层,则是生母留下的,属于妖王一脉的圣戒,铭雪中骞木纹。

江潭将五枚戒子攥着,只道,“雪球,我要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用等我了。”

日落时分,他终于来到落霄宫。

可巧,一入宫门就看见陆霖正坐在殿阶上擦拭折镰。上好的松脂在手,将那锋刃抹得油光瓦亮,只待以流利之姿搅动腥风、收割血肉。

不过临渊宫主大概又发了奇怪的誓愿,如今那头缎子般的长发皆数不见,脑袋顶上彷如掌间镰刃一般雪亮。

“哎哟,我们宗主大人终于舍得回来了啊?”陆霖面色疲惫,却是强笑道,“怎么样,外边玩儿得开心不?我们可是开心得很,每天都和新邻居打来斗去,再没个安生日子过了。”

“嗯,还好。”江潭道,“情况如何了。”

“洛兰在和他们对着。”陆霖道,“他最近新制了一种毒氛,可以暂时控住场子。虽然蓬莱的马上打进来了,但能拖一刻算一刻不是?”

江潭点点头,“我去太阳谷。”

“太感动了,求之不得。”陆霖道,“不过我得先问问——宗主大人这回,还是打算召了灵兽就一声不带响儿地跑了吗?”

“不会。”

“甚好,那不用带人去盐丘堵着了。”陆霖松了口气。

江潭转身就走,当即便给后头叫停,“等等,既然宗主打算上场对敌了,那可不能就这么样儿地出去。”

陆霖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宗主哎……算了,属下这就去叫人来给您打扮打扮。”

江潭一怔,“你说蓬莱就要打进来了。”

陆霖忍无可忍,“所以需要您出去震慑一下!这么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就有些抓狂地叩了叩秃脑壳,洪声唤道,“曹都!曹都!去找几个花奴,给宗主大人收拾一下!”

“来了来了!”曹都正啃着人参果,这一进来差点呛个半死,果子就落在地上,滴溜溜打了个圆滚儿。

“哎呀!主上回来了?!”青年踩了一脚果浆,很是激动地道,“没错!我就知道!您才不会这么轻易就给人害了!蓬莱那堆渣滓果然在乱吐雌黄!”

他越凑越近,还想说什么,脸色却是猛然一变,垂首压下一声“嗝叽”,颇为惭恨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对上您的脸我就要犯病。还望主上明鉴,属下绝不是有意为之。”说着便泪目了。

“咳咳,本宫打包票,曹宿卫没扯谎。”陆霖的目光充满怜惜,“小伙子平常从来不打嗝儿,和我崽子脸贴脸都不。”

“曹都。”江潭顿了顿,“别哭了。”

“没哭,没哭。”曹都咬牙抹去眼泪,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

他再行一礼,转头打了口哨,一溜烟儿地跑了,“主上再等等,花奴都在离微宫,属下去去就回!”

见曹都连人带鸟一齐窜没了,江潭转对陆霖道,“我先去泉汤。”

曹都的速度却是极快的。

江潭刚走进沐池,就觉外头香风拂动。一列花奴已捧篮列队而来,依次立在几重纱幕之外静候指示。

“主上。”

“嗯,东西放下,你们去外间候着吧。”江潭看着各式皂脂,香粉与干花瓣一碟碟将池沿铺满,想,或许和蓬莱无关,陆霖一定要自己打扮好了再进谷,和上次一模一样。

他随便抓了一样皂脂,将新鲜凝就的身体擦洗一遍。

而后自着三重雪衣,端坐长镜之前,任由花奴将自己及腰的头发,与无数晶莹珠珞及素银细绸一并编作鱼骨之态,于耳上拈了垂流卷、扣了履霜玦,又在发顶缀上凌日冕。

拾掇完毕,江潭起身,将五枚戒子分别戴上双手,披了银织雪绒裘,跨上曹都的伯劳鸟,直往太阳谷而去。

伯劳一如往时落在谷口。江潭步下砂阶,独自行至太阳河源头,割破手腕,将半只臂膀浸入青浊的水中。血滴如经吸引,自伤处疯狂涌出并凝着成珠,足足聚作中天之日般大小后,河底就起了波澜。

浑深之处有巨影一阙疾速而至,吞入血珠的瞬间破水而出,在已然黯淡的夕阳下凝作实体。

轩翼飏千旌,清响中天厉。一激九霄音,百籁同风起。

这次召引来的,是翅膀上有十圈灵纹的白鸾。

听从江潭的指令,鸾鸟出谷只一声清啼,并未弥散大雾。

谷口待命的伯劳随而从之,二人一并朝昆仑垭口飞去。

这一路上,江潭已同曹都弄清了前因后果。知道距离白龙消散,已过了五年。

近来两年,宗派相斗尤剧。昆仑痛失先手,不止让人在青海湖畔设了据点,还叫他们农令峰主摸进了离微宫,将冷藏许久的小玉女连人带棺撬走了。

江潭微微一怔,“农令峰主。”

“是啊。”曹都强压火气道,“那峰主据说就是因什么……斩杀宗主有功的虚谈才破格提任的。自那以后,清虚就成了六峰。小宫主都说了,农令峰原本就是个后花园而已,里头一个弟子也没有,真是笑死人了。”

他语气愈发不善,“我早说过,主上不可能没了。这不刚好,现在就过去打打他们的歪脸,叫他们知道那是个骗人鬼,谎话精。也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人高一尺,妖高一丈!”

江潭垂眼细思,只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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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放置不动的雪上会长出雪狐狸#

附注:“轩翼……风起”化自范泰《鸾鸟诗》

第92章回路不同无法沟通

好一群人正在西倾山谷间打得火热,江潭就乘着鸾鸟来了。

他找准了离微宫主的标志香车,随之落在那处断崖上。

洛兰一如往日那般在车舆里闲闲靠着,见了他只见怪不怪道,“呵,宗主来了。”

“嗯。”江潭习惯了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快打完了么。”

“没有。”洛兰眯了眯眼,“早着呢。”

江潭看着他腿边匍匐着的两个美人,“为何带奴隶上场。”

“为了让对面知道我有多悠闲。”洛兰笑意冰凉,“凡战之事,攻心为上。宗主大人学着点。”

江潭只道,“不用学。”

身侧白鸾随应一声,山脉之间便有雷暴乍起。

风火轰坠,碎石滚滚,谷底顷刻就给隆隆巨震淹了一遭。

两方人马纷飞而起,次第缀在山石苍野之间,显然是被震了个猝不及防。

江潭指尖微挑,鸾鸟双翼稍展,一时天地齐喑,稀雾忽自地缝漫卷而出,吞光覆来。

但见此雾,昆仑一众率先沸腾,齐齐顺着鸾影望去,爆出欢呼。

江潭握拳控住雾势,忽然感受到一道来自远方的视线,穿过千山万壑,直接了当将自己锁定。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像是被什么饥饿的兽类盯上,就要拖到草丛中,拆吃入腹了。

近乎悚慄的危险气息。

江潭蹙眉,一道威压放过去,却发现白搭了。

那不是什么奇怪的妖兽,而是自己的小徒弟。

他的威压,只对妖族有效。

秋风一起,流霭尽散。席墨一袭素服,立在远处的崖岸上,怔怔看着他,好似要在他身上瞧出一个洞。

惊愕,质疑,狂喜。一层层化开后,魆黑的眼底里唯余遏制不住的悲伤。

江潭撇过眼,竟不知今夕几何,只觉得这孩子确实长大了。

可能真的已经比自己高了。

从席墨说出那个心愿开始,江潭也在等这一天。虽然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有何执念,但待他高过自己的时候,江潭总会为他开心。

事到如今,江潭却已经不想再看见他了。更不会说出一句贺词。

席墨的御风术向来是很好的。

他右手一振,剑上黑火怒燃如夜,就这么举足踏出崖岸,一步一步,破风沉雾,笔直地朝着江潭走来。路上挡道之物,看也不看,皆被剑刃抽飞。

“见鬼了。”洛兰道,“宗主大人,死而复生的刺激太大。你可当心了。”

江潭一顿。真的是很巧,他对席墨,明明不想再说一个字,这人却一定要主动送上门来,还一心一意往跟前凑,生怕自己看不见。

他略一自观,发现这回对上席墨,体内遏制杀戮的本能已经消失了。

本能,在鼓励他复仇。他若想杀席墨,现在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完全没有堕魔之忧。

席墨再靠近一些,难保他不会动手将之就地格杀。

这就淡淡道,“席墨,止步吧。”

席墨却是听话的。他闻声即停,乖乖立在空中,眼尾绯若春樱,面上终是浮出一抹略带狰狞的笑意。

“怎么,原来没死么。”

“嗯。”江潭想,让你失望了。

他看着席墨,恍然以为自己看错。因为席墨那样子,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开心。

这就有些戒备,想这回被杀,再没有血契束魂凝魄,大概就真的死了。若是自己死透,席墨八成能直接当掌门了。毕竟就目前来说,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再能入谷召灵。他一死,昆仑将如往日今朝,彻底曝露于外,纷争再无休止。

总之,不能再被杀。

江潭冷静道,“你们回去吧,我要起阵了。”

席墨只微笑道,“宗主大人,你这可不太对啊。我们是来讨星符的。说走就走,是在打发乞丐吗?”

“星符自会归还。”江潭淡道。

洛兰冷冰冰道,“宗主,你说什么?”

“开阵。归符。停战。”江潭便将路上做好的打算一一告之。

他孑然一身,却拿捏住了两帮人的脉门。

江潭自曹都处得知,失了灵障后,星符在宗派之间来来回回,如今恰是对半均分。

挖出星符时,作为封表的星宿烙必遭损毁。天地间无形的星引线,随着星宿烙的破损皆尽断裂。而今三界封印岌岌可危,在溃散的边缘徘徊不定。

这时候界缘的缝隙特别大,大到能力强悍的妖与鬼已经能够完身穿越封印。人间界就此陷于炉炭之困,扼以朝露之危。

在此之前,仙派已然完全放弃守护剩余的十枚星符,任由妖部众将之一一夺取。两位宫主觉出有诈,但待到二十八颗符真的落在手里,却并无预想中的圈套。只足足等了一年后,封印仍旧没有彻底散去。宫主们便开始携手钻研如何破除三界封印,以保所有妖族都能顺利归乡。

他们发觉,毁去星符,是唯一的法子。若不然封印会维持这种濒散之态,直到永远。

然而这些星符浑若天成,似已跳脱出五行生克之畴,目前尚没有任何办法销毁。

得出这个结论后,一尊闻所未闻的大阵,已将整个人间界囊括于中。

昆仑这才发觉,那作为阵眼之一的据点,不知何时已经扎在了自家门前。

原来仙派耗费三年时间,暗中摸索布置,以昆仑之水-蓬莱之石-风涯之土为轴心阵眼,起了可与九野图匹敌的山海图。即借此阵,一转旧态,以攻为守,集合一切有生力量,誓将二十八枚星符归位,重接星引,再落封印,复振九州之气。

接下来便是,两年鏖战。

曹都道若是按着这个架势下去,宗主大人再晚两年醒来,昆仑可能就成空山一座了。那时候八成是能跑的跑回妖界,能逃的逃进九州,真正的劳燕分飞,风流云散。

念及此处,江潭再不理会旁人,自御白鸾而起,扶摇直上,直朝阆风巅飞去。鸾鸟甫一落在山巅,足下每一寸土壤皆生白雾,随风而扩,逐渐覆盖了整片昆仑山脉。

这雾气,实则是由蜃乡演化而来,却与蜃乡十分不同。

昆仑大阵只会让人迷路,以其身所藏之梦境对五感进行干扰,使人始终避开正确的路径,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因为太阳谷中与灵兽之源融为一体的,只是蜃魔残留的一颗眼珠。虽然是蜃的精华所在,但经由阵法转化,灵障已经没有腐蚀效果了。

江潭等于阵主。入阵者若没有灵兽的身体碎片,就再出不去了。

这次的鸾羽,不若龙鳞,他谁都没给。

所以目前除他之外,无人能在灵障中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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