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妄想》TXT全集下载_44(2 / 2)

蓬莱妄想 瓜仁草 4803 字 2023-09-22

gu903();“若是长不好,就扳了你的牙作补料。”席墨惨兮兮道,“师父明知道我一口牙长齐多不容易,这么狠的手是嫉妒我牙白么?”

“你乐意怎么想都好。”

“我不乐意得很。现在我哪里都疼,你还不给我治。”

“没法治。”江潭想了想,“也不能治。”

“……江潭,我好难过。我真的很想哭。但是哭了也没用,你也不管我。”席墨切切道,“其实我本来就喜欢哭,都是为了你才练成这一脸假笑。现在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你要怎么赔我?”

“欠其他人的,我会慢慢还。但我已经不欠你了。”江潭格外冷静。

“其他人的终归还是要落在我身上,不要想着混淆偷换了。”席墨冷哼一声,“你明明欠了我,不承认;喜欢我,还不承认。江潭,你这颗心,真的是白凝了。”

第118章做个梦都是爱你的形状

这话说完,席墨打住脚步,兀然折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江潭再侧目时,发觉人早跑得无影无踪。

席墨生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潭并未停止前行的脚步,却放任思绪游走了片刻。

二十岁的席墨皮笑肉不笑,惯于摆着一副臭脸,要么目露凶光,要么神色狰狞。但是十五岁的席墨不会。

因着矮了一截的缘故,席墨总是仰着脸对他笑,眉眼弯弯,一点瞳光明若晨星。

没有人会这么样对着他笑。

江潭蓦而想起许久之前掌门的话。

——那个时候,席墨应该真的喜欢自己,所以每次见到了,都会笑得格外开心。

这么想着,足下一滞。

眼前昏暗逼仄的地洞正如一卷受潮的画纸晕散开来,缩晃不住间,又有模糊的微芒从遥远之处倾撒而下。

江潭驻足环望,发觉周遭景象如若水溶般层层漾去,四起的热风如浪拍在面上。

他听到席墨的声音。

“有些梦我做了许久,而今旅途漫长无趣,不如拿来与师父共赏。”

这暧暧低语分明抵着耳垂呵出,而他身边确是空无一人。

“姑且唤作《千秋》吧。这第一折,就叫‘风雨隔,尘埃绝’好了。”

江潭足底蒸腾如沸,一抬眼便见近天之处有个身影疾速坠落。海水如盖子般遮在顶上,远处风柱旋流纠结如蛇,正是泓渊故景。

席墨裹在飞逝的星光与雪色中,双臂微曲,虚虚环着件飘摇的烟雨衫子。终于落地后,又将那些四散的雪花逐一收集起来,仔细兜在胸前。

“师父,我们一起走,我不会再弄丢你了。”

少年喃喃着缠住血肉模糊的手掌,一力拔出了龙角。

龙角一起,地面骤然龟裂如碎。江潭猝不及防,当即陷落岩浆之中,给销魂蚀骨的流焰舔脱了形,又模模糊糊听人浅笑道,“师父觉得如何?好看了我们就接下去,看‘霞翻破,花前别’。”

眼前逐渐明亮起来,致命的温度瞬时降低。江潭轻吐一气,落在一阵纯清的桃香中。耳外溪流潺潺,顶上天光云影交错,他一瞥眼却见席墨满手花泥落荒而逃,在漫天霞影里徘徊至月上中天,方才朝着主峰去了。

“怎么忽然改主意了?”掌门道,“敢情还是看上了落英谷,发现想要的不止一株桃树吗?”

“弟子所求之物,从始至终唯有那一株桃树。而今树落后山,我心愿已了,不如早日入兵道,但求师尊指教。”

掌门笑了一声,“你的小江师父呢?不要啦?”

“……”饶是席墨对着谁都是舌绽莲花,这一下却似陷入死寂。

顿了顿,才垂眉道,“是师父要我过来的。”

又补了一句,“他很喜欢那株桃树。”

“不,他不喜欢。他什么都不喜欢。他眼高于顶,这世上再没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江潭听见有人在耳畔低笑,“那么这第三折,便是‘鹏翼敛,无由歇’。”

周围倏然沉入永不停息的漆黑暴雨中。溟海之上,风涯岛央,江潭看见席墨在鬼门前打坐,千秋剑置于膝上,唇齿间默念的,是“师父”二字。

少年人眉宇紧蹙,双目凝阖,仿佛陷入无穷梦魇,时悲时喜,时怨时嗔,半晌竟落下一行泪来。

“你待我的,教我的,皆是你愿意为之。今后我不必去讨好谁,尤其是你——但若不是讨好,是喜欢呢?”

他笑起来,唇边一缕血痕倒溢,“这是错的。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了。”

风雨逆卷而来,完全遮住了江潭的视线。

“因为是你,所以我从来没有办法。”耳边那声音喟然道,“师父看好了,接下来这一折,当为‘山中酒,还溪月’。”

风声业止,雨水稍歇,江潭已然立在千碧崖府的内室。月色晦暗中,酒气低迷里,他瞧着一截青青紫紫的手臂从帐中垂出来。

一时恍然。

纱帘拂乱间,又见席墨半跪在榻上,掌着自己的脸絮絮不休,念出口的都是些哄人误己的碎烂话。而后迷醉一般俯身而下,轻轻蹭过那点摩艳的唇珠,重重碰上了下巴尖,又一脸餍足地醉歪在自己胸膛。

原来不是错觉,他的确碰过此处。江潭想着不由摸了摸下颌。

“那是我第一次吻你,但我自己都记不得了。”耳旁笑语欣然,略染颓意,“要是能停在这里就好了。毕竟你也清楚,下一折便是‘愁闷火,时间灭’。”

周围气温骤降,眼前扯起了大片雪花。

江潭越风帘眺去,见席墨攥着剑谱窝在雪里一动不动,瞧着已经冻死了。直至乔沛骑着鹿蜀前来找人,一蹄子踏在他身上,才发现那无知无觉的雪坨子是个活人。

而后柴园里外的人越聚越多。五峰长老与弟子都来了,任谁出面,皆无法挪少年分毫。

直至掌门出关,与老伯并肩而来,席墨才给一根竹简砸醒。

他又活了,却仿佛再也不会笑了。

大雪似乎盖住了一切声音。江潭从始至终未闻半点响闹,仿佛白看了一出掐声儿的灯影戏。良久之后,才得一声笑叹自身后散开,“师父是不是同我一样,什么都听不见了?那正好,这第六折,就叫‘心似水,头如雪’罢。”

四周依然盘踞着彻骨冰凉,此等寒意却已非活物所能承受。

席墨魄体穿越鬼门,在沸腾的鬼烟中游走,不住呼唤自己的名字,直至跪在归墟畔掩面失声。

“江潭,你不能这么对我。”他哑着嗓子,呕出血来,“我知道你没死。你是在躲着我。”

他攥着焦土,魄上挣裂了几道缝隙。

“我每月来此寻你一日,一年后你若不出来,我必灭了魔宗,以你一宗妖魂为祭,再来此处为你招魂。”

江潭知道,离魄之术,就算是入小境之人,一年一行已是极限了。

若如席墨这么频繁地撕裂魂与魄,只会毁了灵台,神志不复。

……怪不得疯了。

流漫陆离间,江潭恍见天花如雨落。一空白茶似是被人撕碎,纷散如雪,颻曳无止时又渐渐染作明烈的桃夭之色。

席墨分花拂雨而来,一袭云衫磊落却偏端了透骨香艳。

他行至江潭面前,略略垂了眸子道,“师父知道这梦该有七折的。可是最后一折到底该叫什么,徒儿心中至今未有定论。”

江潭不说话。他觉出面前娓娓而谈的这个是活人而非幻象,但状态十分不对。不过历了一场连环幻境,如今的席墨已是个十七八岁的高挑少年了。

席墨见人凝目沉思并不搭理自己,只笑了一笑,“虽然我很在意,也很遗憾。但唯独这一点,我不想逼着师父说。”

他向后一靠,落在一架即时幻化的秋千上,微微晃荡起来,“师父不想说便不说了,我们索性一直待在这妙处里头再也别出去了。”

江潭一怔,“你指的妙处是?”

“便是此处了。”席墨耸肩道,“待在此处,无论师父想要什么,我都能立刻如你的愿,岂不要称一声妙绝么。”

桃花终于此刻落尽,江潭也就看清了席墨眼底那点紫意。

他下意识望向少年的颈项,朱绳末端空空如也,果然不见了那粒石丁香。

旋即一道威压打去。看席墨毫发未乱的模样,仍将那秋千荡得起劲,还冲着自己笑了笑,江潭便反应过来:他们落入了一种极为诡诞的蜃乡。

此乡名作“生死长夜”,唯有起乡者之生死发生错界才得出现,极其罕见。

大抵席墨方才一气乱走,无意中触及埋藏此地的蜃魔遗声。又因身怀其眼,唤醒了声中旧思,故而将整片坠沙之野拖入了这等离奇的迷境。

江潭取出星梭,注灵后凌空一划,本应划破之处却是半点动静也无。

略一斟酌,他就明白这蜃乡内的时流与外界有差。

“师父玩什么呢?”席墨歪头睨着江潭,发觉人同样认真回望自己时,面上笑容便愈发舒展。

江潭仔细打量少年,由此估算时间的流速。

此处一时辰约等于外头一天。他想,席墨这般年纪,那一场大梦算是做了十日有余。

必须要赶快出去。

江潭凝神思索一番,略微定了心。

蜃魔虽灭,但这挥之不去的蜃乡实能以非常之法破解。

那是江铎由蜃的捕食天性所想到的方法——唯起乡者得偿所愿耳。

虽实施难度极高,但无妖王之威的江铎当初即是以此招降服了蜃魔。

那么自己也可以做到。江潭想,况且这破解之法已然分明了。

“席墨。”他凝声道,“最后一折,叫作‘春近也,雁归节’。”

第119章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眼下他们所处之地呈后山溪谷之态,近处两株花树抵首相交,不远处一带溪水清悠,幽寂如初。

江潭声音不大,尚未带起回音,但足够清晰。席墨却充耳不闻似的,老神在在地荡他的秋千。

江潭一顿,又待了片刻,不想这蜃景仍未有丝毫松动迹象。

“席墨。”他走过去,打算再说一遍。甫一近身就给人横腿一扫,一把揽在怀中。

“好像不管用啊。”席墨瞅着他,眼底紫波荡漾,“要不,你亲亲我吧。”

江潭坐在他腿上,被他握着腰心,稍感不适道,“你知道这是在蜃乡里么。”

“自然知道啦。”席墨撇了眼去,伸手接住一朵白茶花,揉在指尖把玩不住,“之前在外头见不到师父时,每逢无聊了,我就会催动法术同你一起看书。那么一整座中殿看下来,可算是有所见识,大饱眼福。”

还算清醒。江潭端详着少年的脸,“石丁香在你眼里,我先试着取出来。”

“不要,瞎了怎么办。”席墨索性落了眼帘,“谁让你还了宝贝灵脉,以后都没法治我了不是。”

但江潭觉出,自他说了那最后一式后,席墨眼中紫意明显褪去三分。再淡一些,或许珠子就会直接掉出来了。

得偿所愿么。江潭想着,靠过去轻轻吻了吻少年颤红的眼尾。

席墨猝不及防给他拿住,一个激灵上头,脑袋顶的毛骤然炸开一般乱茸茸。

“你……”他捂着江潭触过的那点皮肉,瞪大了眼,整个人都绷直了。

江潭顺势站起来。又等了一会儿,眼前之景却是不曾移改。

他看了看席墨,不由一滞,发觉这孩子眼底紫意沸涌,几乎将他漆黑的瞳子活脱脱洗成了蜃族特有的丁香色。

“也对,难怪先前的做不得数,原来最想要的还是在这儿呢。”席墨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拉起他的手晃了晃,“师父,亲都亲了,不如咱们现在直接成亲吧。”

江潭瞪着他,“不可。”

“这次一定行。”席墨紧紧捏着他手腕,连哄带骗地拖着人走,“若这都不行,我可再想不出更合适的法子了。”

江潭这么给席墨牵着走了一路,从日头高悬行至月影初上。两人穿过繁闹的街巷,路经熙攘的医馆,绕行喧哗的夜市,最终站在了一片槐花林子前。

“我家就在这里头。”席墨忽然放开江潭,“师父一定跟紧了。稍微错一步,你可就迷在林中出不来啦。”

言罢撒开蹄子就跑。

江潭虽不知他这葫芦里又想卖什么怪药,但仍紧紧跟了上去,缀在人身后踩出了节奏相同的步伐。不多时就见着林深处探出一角雅致的檐子。

“师父好厉害啊。”席墨抚掌笑道,“我以为只有我一个等不及了呢。”

又将人拽在手中,推开了宅门,直朝着堂屋踏去。

这屋里早给金锦朱绣堆得满当当。两人一进来,堂上那双烛火就蹭地亮了。江潭不由站住,发觉霎时之间,他二人皆已着上了血红的吉服。

“师父无论穿什么颜色都好。”席墨将他额发理顺,冲着不知何时静立一旁的曹誉道,“曹先生,司仪一事便劳烦您了。”

“那是自然。”曹誉笑眯眯地应了,“吉时已到,这就开始吧。”

江潭怔在当地,看着曹誉挥手起香,自己则被席墨拉出屋去。

“师父,你来点火。”少年手上已拎起一挂爆竹,风铃似的吊在了廊下。

江潭想,若如此演过一场真能解境,倒也不是不行。

他指尖燃起灵火,却被席墨一把握灭,转递来一根火草,“当心你的指头。”

不过是梦境罢了,哪里会真的受伤。江潭颔首接过那起了火星子的草茎,如画本中所绘那般引燃了爆竹。

廊间噼里啪啦地炸开一串花烟时,屋顶上扬起了缥缈的琵琶声。

“师父听过《星汉》么?”席墨唇角勾着一点笑,“我觉得好听,特意请师姐来为我们奏一回,就当是吉乐了。”

江潭想,目前的发展甚至合乎情理,若不是太过迅速,这么一套套下来就像是真的一般。

然而爆竹太吵,那曲子他听得不甚清楚,转脸却看席墨眺着那弯勾起夜幕的蛾眉月,眸子浸在曲中似的,逐渐蓄起一点珠光。

琵琶声百折千回。尾调已结,余韵犹存。连堂屋里接响而起的赞辞都缠上了几分窈绕。

“新烟绕,新烛煌,新人登花堂。”

两人并行至堂中,曹誉就和气地立在一旁。

“一拜天地。”

席墨张着紫盈盈的眼瞳,含笑道,“师父,上一回堂都未拜,我自是知道不算数的。这一回拜了堂,你便是我的,我也是你的,纵是生死也再不能分开我们了。”

堂中景象蓦而化去,露出诸空本相来。

两人站在无际的原野上,举目即见那风云蕴养过的、雷雨洗荡过的星河如欲倒流般坦在眼里,稍一吐息就能将这千年的浩瀚吸入胸臆,埋在心底。

席墨执起江潭的手,对着这片天地初开时诞生的星辰起誓。

“江潭,此生往后,我都想与你一起。纵星辰陨没,山海枯萎,此志不移,此念不渝。”

江潭不确定他是否被蜃乡所惑,仍未清醒,只顺着道,“我亦如是。”

席墨一怔,眼底紫波碎漾,寂然星光里,竟似淡得要化开一般。

“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了。”

江潭垂了眼。

虽明白眼前皆是假相,但他并不能就此承认。

席墨等了半晌,唇角笑意渐消,两人又回到了那处粉饰一新的堂屋。

只这回屋子里却是着实拥挤。

“二拜高堂。”

递出这声的曹誉已不见踪影。面前挤着的一众人里,江潭只认得一个。

“师父。这是我阿爹,这是我阿娘,这是常叔,这是宋姨,那是大雪小雪。”席墨将那些影子挨个儿介绍过去,“这是我的家人,你呢?”

随着这声提问,场景居然真的转进了步雪宫。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