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发一言,径直走向车尾,打开后备箱就去扛小电驴。
摩托车身不轻,被她拖出来,咚的一声重重砸向地面。
她推着小电驴往前走,沈燃追逐的脚步声在身后而来,堵到她面前,一把按住小电驴:“你做什么?”
她垂眼不看他,推不动小电驴,毫不迟疑松开车头,空着手连蹦带跳往前疾走。
沈燃从后赶上她,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两甩三甩甩不开,终于停步,回转头望着他,唇角微勾,毫不掩饰面上的嘲讽:“沈总是想做什么?借机潜规则乙方小设计师?沈总准备拿出多少身家、多少好处来潜我?”
沈燃蹙眉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变脸。
她敛去脸上嘲弄神色,彬彬有礼道:“请沈总松开手,和我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
他松开她,平静看着她:“先看看脚伤……”
她先前还压抑着的情绪,似夏日的狂风暴雨,爆发的陡而猛烈。
她向他逼近一步,双目紧紧盯着他:“沈燃你要做什么?我宁愿你来报复我,你可以热烈的追求我、等我深陷后接着甩掉我让我痛不欲生,或者掐死我然后把我丢进江里。我能接受,这些我都能接受,欠了你家的,我用尊严用命去还。可我不需要你这样!”
她回转身扶起她的小电驴,继续一瘸一拐往前走。等经过他身边时,她低声道:“冯乌龟的消息不劳驾沈总。”
他不再追逐,站在原地望着她纤细的背影一路远去,直到前路拐了弯,那个一瘸一拐艰难推着小电驴的姑娘也跟着拐了弯,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顾苗苗推着没了电的小电驴回到小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各家的保姆要么在替主人遛狗,要么推着婴儿车陪主人散步。硕大的别墅群,也就只有每晚的这个时间,才多了几分生气。
她把小电驴放在花园充电,一瘸一拐进了厨房,先去找冰块冷敷脚伤。
等拉开冰箱门,预期的凉爽非但没有,反而还传出一股饭菜馊了的味道。
她在冰箱后方找到插头位置,插头没有松动,并不是通电问题。
她查到热线电话,打过去报修。
已经是夜晚,接线员的声音并没有任何疲乏,依然保持着甜美:“……请问您的冰箱型号,和购买日期。”
她在冰箱门上找到型号报了过去,购买日期她却不清楚,但绝对不近,至少有八年以上。
接线员在那头讲解:“您的冰箱购买时间已超出保修时限,师傅的上门检修费用是两百,如果需要更换零部件,还需要另外付费,这个您接受吗?”
她心疼上门费,想了想,又问:“检修师父会不会修电视和空调?”反正要收上门费,多修理几样东西,也算平摊了费用。
接线员在电话另一头认真回答:“我们的修理师父都是专业修理冰箱,不会修理电视机和空调。”
她只得挂断了电话,暂时放弃了修冰箱,收拾好笔记本电脑和换洗衣服,把这些都放去了小电驴的车座上。
等要锁门时,她又寻了一支记号笔,在一张已经用过的A4纸反面写下几个醒目的大字:
老顾,我去了白芷的馆子,看到消息就给我打电话。
她把纸摆在茶几上,这样万一老顾回家,按照习性第一步先瘫在沙发上时,就能看到茶几上的字。
她关了灯,锁了门,推着小电驴缓缓出了小区,等坐上去要发动时,才想起头盔落在了沈燃的车上。
第22章
顾苗苗连人带驴,一起寄居在了白芷的饭馆。
白芷是个多面手。
曾经是名震花城的少女中医,扎的一手好银针。
后来又转行当了厨子,颠的一手好勺。
还自学过烫头染发。
还会修电饭锅、高压锅和燃气灶。
还生了个萌翻整条街的儿子,白小愉。
如果再会修理冰箱、电视和空调,简直就是完美。
尽管白芷还没有达到绝对意义上的完美,顾苗苗还是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药来伸腿的完美生活。
白芷的馆子楼下就有一个公交车站,有直达朔建写字楼的车辆。
顾苗苗的脚受了伤,电动车是不能骑了。每天早上八点在馆子门口,顾苗苗穿着拖鞋、拎着午饭等公交车,白芷便骑着自家的小电驴去送儿子白小愉上幼儿园。
每到了这个各奔东西的时候,四岁的白小愉都要问一句:“干妈,你晚上还住我家吗?”
顾苗苗就抬抬她的脚:“伤还没好,就得住你家。”
白小愉满足的喟叹一声,向她发出了真心的诅咒:“希望干妈的小猪蹄永远都不要好,天天都住在我家。”
顾苗苗:“……”
不得不说,白小愉的诅咒是扎心的。
顾苗苗扭伤了脚,晚上不能骑电动车送外卖,周末也不能去健身房带课,收入哗啦啦少了一大坨。
她只得不停歇的找各种渠道接私活,白天在公司忙正职,晚上在馆子里的台灯下奋发图强画图纸。
过了两天,M汽车公司把她当车模期间的收入打到银行卡,她看着四万块钱的数字,这才满足的叹了口气,觉得崴一崴脚实在是毛毛雨。
要是再来四万,她能屁颠屁颠连另外一只脚都崴了。
她和沈燃的拉爆,断了冯乌龟的那条线。
她预谋着,如果老王来催问她冯乌龟的消息,她就先拿这四万去堵老王的嘴。
然而老王或许有了先前那二十万的抚慰,暂时忘了冯乌龟这码事,也并没有再联系她。
文旅项目的新方案,也因为她崴脚的原因,她能留在了公司做幕后支持,各种查资料、改方案、重新估算整个项目的新预算。把面对甲方爸爸的机会留给别的人。
其他同事还好,张奔力每每从五洲回来,他办公室总会传出捶墙声。
方案组的同事们纷纷摇头:“五洲设计部全都是硬茬,没一个会说人话的。这个项目不好做啊!”
甲方爸爸们不好说话,这太稀松平常。可能让张奔力日复一日的把墙捶塌的情况,还是很少见。
有同事出馊主意:“顾工,五洲的胡经理对你是赞不绝口,下回你必须和我们一起去,才有望堵住他那张胡搅蛮缠的嘴。否则公司墙榻了修补费用,得从你薪水里扣。”
她呵呵一笑,还没有呵呵完,曹操的微信说到就到:[听说你脚受伤了?严重吗?怎么脚受了伤还上班呢?]
她默了一默,原准备回复,又放置不理,等到要下班的时候,才拿起手机给胡一舟回复过去:[不好意思胡经理,一直在查巴姆文化的资料,没及时看到你的消息。]
那头再没有动静。
她松了一口气,继续查资料,考了一大堆放进U盘里,准备回去后再继续查看。
晚上八点,顾苗苗背着双肩包一瘸一拐出了公司。
下了电梯,刚刚到了大厅,就听有人喊了声“顾工”,紧接着一个高大的青年从远处疾步而来。
胡一舟还穿着正装,看起来是从五洲公司直接过来。
他站在顾苗苗身畔,蹙眉望着她肿大的脚腕,问道:“怎么伤的?是不是当车模的时候?你们的鞋跟太高,看着都很危险。”
她把伤了的那只脚往另一只脚后藏了藏,讪讪一笑:“胡经理来这边办事?都晚上八点了还在忙工作,真辛苦。您忙,我不耽搁胡经理的时间。”
她抬腿就要走,胡一舟跟在她身边,边走边道:“事情刚刚忙完,你可吃了晚饭?”
她只得道:“刚吃过,点了外卖。”谎刚撒出去,腹中一阵长嘶连绵不绝,显得像是饿了八千年。
她慌忙一捂肚子,可惜胡一舟已经听到。他强忍着笑意望着她:“看来外卖分量实在少。我还没吃正饿得慌,这附近我不太熟,不如你这个地头蛇为我介绍介绍。”
她想着她已经三番四次推拒了,要是再拿乔倒显的做作,只得笑道:“也好。”
“也好”二字不是用嘴说的,是要用金钱支持的。
甲方爸爸到了她的地盘,肯定不能让别人破财。
她舍不得花自己的钱,只得找个去卫生间的借口尿遁到偏僻处,向张奔力打电话请示,并且刻意强调她招待胡一舟绝对不是为了跳槽,而是“促进双方沟通和谐”。
张奔力在电话另一头简直要痛哭流涕。
他不要听她的任何解释,只有一句话:“花花花,把他招待舒服,多少钱都花。开好发|票明天找我签字。”
她得了尚方宝剑,一拐一拐回到胡一舟面前,准备演一把豪爽时,胡一舟已经主动找好了去处:“网上说这附近有一家粤菜馆,评价很不错,我们去尝尝。”
胡一舟所说的附近,还真的很不附近。车程足足有二十分钟,才到了那家馆子附近。
车子停到了停车位,他先下了车,绕到了副驾驶边,拉开车门,向她伸出手:“小心……”
她抬头看着他,不期然就想到了沈燃。想到了几天之前,沈燃也是这样站在车门边,等着她下车。
后来她撒了一回泼,一拍两散。
她晃晃脑袋,把沈燃丢开,只思忖了一息,便把手搭在胡一舟的手掌心。
男人的手似乎都是同出一辙,干燥而温暖。只是在这炎炎夏日,手心的暖意就显得太过多余。
顾苗苗自己被烘烤的出了一层手汗,胡一舟却仿似并不知道,等她跳下车,他的手又从她的掌心离开,转去了她的小臂,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
“你这样怎么能上班?不如你向张总监请两天假,好好在家里休息。”虽然扶着她,可身体却离她有几步远,行止间很是绅士。
她笑道:“我是劳碌命,在家里躺不住。”
他不由得便想起在车展上和她聊过离开后,那几个研究生同学曾议论她当车模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吊个凯子好一劳永逸。
那时候他一力为她做辩解,虽然语气也坚定,却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证据,他甚至连她的真实品性都不了解。
现在听她这么说,不由又微微一笑,沉声道:“我知道。”
她偏头看他,不明白他知道什么。
顾苗苗还是第一回遇上把诸事都安排得当的甲方爸爸。当她俩人到了粤菜馆,尽管外面排着队,却因胡一舟已提前订过座,两人得以长驱直入。
位置又选的好,是在窗边,能居高临下欣赏花城夜景。
晚风拂面,远处江上的游轮霓虹灯闪烁,随着江流缓缓而行。
离江稍远处有一条街是整条汽车长龙,车灯、星光与高楼灯光遥相辉映,灿烂非常。
服务员送上菜单,她先让甲方爸爸点。胡一舟不和她客气,点了一道汤,一道荤菜,一道素菜,又将菜单拿给她。
她其实不挑食,什么都爱吃,想着张奔力给她布置的任务,要不惜一切代价把甲方爸爸陪好,又点了一份汽锅鸡和鲍鱼粥。
等菜的间隙,她把话题引到了工作上:“胡经理高瞻远瞩,对朔建的工作有什么建议和意见,还请不吝赐教。”
此时服务员端上鲍鱼粥,他不等服务员分粥,先拿起碗舀了一勺粥,放在她面前。
等把自己的碗再舀满,胡一舟这才看着她微微一笑:“我们来个约法三章,以后非工作场合,你不称呼我为‘胡经理’,我不称呼你为‘顾工’,好不好?”
她呵呵一笑,舀了一调羹粥咽下去,这才弱弱反驳:“怎么好唐突胡经理……”再说应酬其实也属于工作场合啊。
胡一舟给她加油打气:“可以唐突,欢迎唐突。”
见她忽然不说话,只垂首默默吃粥,始觉自己的话说的有些出格,只得找补道:“大家都是年轻人,其实也不必拘泥于职场上的形式主义。
他主动想了个话题:“顾小姐,听说你最近在细查巴姆文化,可有什么收获?”
她和胡一舟几次接触,感觉他其实比较单纯,说话用不着拐弯抹角,便也实话实说:“项目在竞标时,都只是提出个宽泛的概念,主要还是看预算和提案亮点。朔建提出的巴姆文化,概念是有的,要继续细化却还要系统学习。巴姆文化并非近代,在历史上也不属于主流文化,能找到的资料有限,想要详细了解不是件容易事。”
他点点头,忽然转了话题:“你们张总监最近是否一直抓狂?”
她微微一笑不说话,表示默认。觉得这么出卖自家领导好像不太好,又补充了一句:“他家最近生了二胎,他压力陡增,或许也是这个原因。”
胡一舟摇摇头:“人在社会久了,会不期然的染上很多习性。说话说一半,是最大的弊端。如果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说话不打机锋,直中靶心,交流就容易的多了。”
她听他这么说,隐隐有些明白张奔力和他之间的纠结点在哪里。
再想一想,张奔力人已三十几,在社会上混了十来年,面对客户时确实存在胡一舟所说的问题,其实就是时下里所说的“油腻”。
不止是张奔力,包括她在内,谁和谁说话不保留一半。
胡一舟是才走出象牙塔,还保持着一颗初心。如果在这社会上浸染两年,只怕会比别人更油腻、更有城府。
所有的菜已全部上齐,胡一舟给她舀了碗猪蹄汤,叮嘱她:“多吃猪蹄,以形补形。”
她不由一笑,喝了两口,又是一笑。
气氛忽然轻松起来,没有一开始的拘谨。
胡一舟吃过一些,停了筷子,问她:“我有位师兄毕业后在花城大学任教,他认识几位历史系的教授,你要有兴趣,我就和师兄联系,让他先问问那几个教授谁研究过巴姆文化。”
她有些惊喜:“真的?”如果能有专家指点,自然更好。
朔建其实原本也请了专家,只是巴姆文化比较特殊,那位专家了解太过宽泛,在指导文化落地上比较勉强。原本是打算继续再找,只是近期项目忙碌,就把找专家的事情暂且搁置。
胡一舟见她双眸闪亮,知道她感兴趣,含笑道:“既然你有兴趣,我今晚上回去就联系我师兄。”
gu903();她客套道:“麻烦吗?你是甲方,我不好意思劳烦你再为乙方的事情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