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苗苗等待电梯时,给白芷打了个电话。
“我想向胡一舟坦白白小愉的事情,”她无意识的踢着脚尖,“他太好,我不忍心骗他。”
那一头的声音有些嘈杂,白芷像是在训子,扬起声音一阵哇啦。等哇啦结束,才气呼呼问顾苗苗:“你不用坦白,我干脆将计就计,把白小愉送给你们,还附送他的小床、衣服和零食,该打的疫苗都打全,有疫苗本作证。”
她被逗得一笑:“你当是送猫呢!白小愉又怎么气到了他亲妈?”
白芷在那头生气道:“他现在放了暑假,每天晚上都不按时睡,看西游记看的入迷。我现在有些生胡一舟的闷气,要不是他送了个孙悟空的乐高,白小愉就不会疯魔。”
顾苗苗哈哈笑了两声,又道:“明明是你儿子的问题,怎么能怪到别人头上?”
白芷“哟哟”了两声,打趣道:“你行啊,恋爱进展不错啊,这么快就袒护上他。”
在电话里,白芷又催促白小愉去刷牙,这才同她道:“你什么时候想和胡一舟坦白,都由你。你这些年锻炼的眼光毒辣,也能看清楚人。”
她“嗯”了一声,又问:“我现在的情况,真的不止是感动?我一直很迷茫,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状态,我的步伐没有和他同步,我有些愧疚。”
白芷安慰她:“慢慢来,是他追求你,本来他就比你早跨出一步。”
回到病房时,龚老太太正在打瞌睡,被她的开门声吵醒,又没了瞌睡,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聊。
她取出电脑放在床头柜上画图,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老太太。
老太太先拿胡一舟逗了一阵她,情绪慢慢平和,接着叹了口气,忽然“啊”了一声,着急道“快,门口有人,她们要来打我!”
她眉头一挑,立刻从电脑椅上跳起来,拿起手边的一根叉棍,向老太太“嘘”了一声。
老太太立刻安静下来,脸上依然惊恐。
她悄悄打开病房门往外望出去,几乎没有什么脚步声,只偶尔能听见隔壁病房传来的轻微人语声。
她关紧门极快的出去转了一圈,再回去时,老太太已经缩进被窝里瑟瑟发抖。
她忙过去安慰,“姑姑,你听差啦,没有什么人。”
老太太从被窝里颤颤悠悠探出脑袋,她忙又重复了一遍,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问她:“我记得你才来的那天,说你会些招式,是不是?”
她立刻在老太太面前踢腿劈叉,道:“姑姑放心,就是我不成,还有保安。医院里哪里能任别人伤到你。”
她拧了个毛巾给老太太擦过脸上浮汗,慢声细语的说话,握着老太太的手,等熟睡过去,她才静悄悄出了病房,给上白班的陪护打了个电话。
陪护在电话里透露了白天的事情,大概是说老太太的儿子儿媳妇儿不满她总住在医院里花钱,两厢里吵了一架,“别看老太太是个斯文教授,她儿子却人高马大,吵起架来吓人的很。”
这种别人家的家事,顾苗苗不关心,也不好去关心。她只在电话里叮嘱护工:“以后白天再这样,你就喊保安。无论如何,老太太才是我们的老板,老板要是出事,我们两个都摘不开。”
这一夜再未生波折,第二天一早,胡一舟来医院接她,晚上下班后又把她送到医院门口。
她不急着先下车,神色有些踌躇。
他不由有些紧张,一只手揣在兜里,对于未知有些手足无措。
她一咬牙,低声道:“有一件事,我应该向你坦白。”
他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不知道该让她继续,还是让她先别说。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做好了心理建设:“你说,我什么都能接受。”
她的声音极低,先开始自省:“小孩子都知道撒谎不对,这一点我确实做的不够好,以后我会改正。白小愉的事情……”
她瞟他一眼,见他死死盯着她,心里越发愧疚:“白小愉的事情上,我骗了你。”
她深吸一口气,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不停嘴的说下去:“我利用了白小愉,谎称他是我的儿子。我一下子对不起了两个男人,我错了……”
她垂着脑袋说完这一大段话,等不来他的回答。咬唇抬头看时,他双眸似星子一般盯着她,唇角弯弯扬起,眼中也跟着盛满了笑意,“那时候,你是不是在考验我?”
她心里一松,想着那时候虽然不是考验,却也发挥了考验的作用,便点点头。
他脸上笑意更甚,眼里的星光只笼罩着她一人。
一直揣在兜里的手终于抽出来,掌心朝上,其上是一个暗红色天鹅绒心形小盒。
极轻微的“吧嗒”声后,小盒盖子被打开。
他低声道:“我追求你的时候,什么都没有送你。这是一只坠子……”
顶灯不甚明亮,铂金细链被他拈在指尖,坠子往下一悬,登时光华璀璨。
她瞬间怔忪,抬头看向他:“这……我……”
他缓缓向她倾身,声音低沉,带着他在她面前独有的温和,“我选了很久,你试一试……”
刹那间,她的脑海里浮现一个模糊画面。
那是一段八年前的记忆,正是她十六岁的生日上。有个青年也是这样,要为她戴上一根项链。那时候他才说完“等你十八岁我们就结婚”的天真话,然后倾身过来,为她系上了项链。
那时候她不懂青年的心意,有些不满意,问他:“求婚不是戴戒指吗?怎么是项链?你别以为我年龄小就忽悠我!”
车外传来一声短暂的车鸣声,她一瞬间清醒过来,伸手捏住了在她眼前晃荡的坠子。
圆环型坠子,和她的手指相差不大。圆环边上有一圈凸起,是一个皇冠的模样。皇冠的顶端是一颗璀璨纯洁的透明石头,人们习惯叫它钻石。
她松开手,怔怔道:“这难道不是戒指?怎么会是项链?”
他笑着解释:“你经常要用手,戴戒指不方便……”
“你经常画画碰颜料,手上戴戒指不方便……”遥远的一幕仿佛和现在的场景交汇,眼前的人也仿佛成了那个人……
她倏地推开车门,夺路而逃。
第66章
进了电梯之后,顾苗苗依然思绪怔怔,过了许久才想起来未按电梯。
刚刚要去按所去的楼层,旁边忽然有人“切”了一声,一声标准的男中音在她耳畔响起:“刚才够甜蜜的,哈?”
她缓缓转头,才发觉电梯里还有别人。
花木深手里正提着个饭屉,是一副要探病的模样。
她转了脑袋不看他,花木深还继续问:“怎么你又往医院跑?”
又?她没好气道:“我姑姑病了,我来探病。”
“姑姑?”花木深不太相信,“虽然我和你也就是泛泛之交,但顾家众叛亲离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你倒是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个关系好到能探病的姑姑?”
她不理他,抬手按下电梯按键,低头看着手机,想着刚才她那么伤人的一幕,应该怎么去向胡一舟解释。
电梯“叮咚”一响,先到的别的楼层。花木深伸手将她拽出了电梯,正色道:“我有话问你。”
她无精打采的靠在电梯边上:“快问,我还忙,没闲工夫应酬你。”
花木深却不着急,道:“你先跟我来,这里人多,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说。”
她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哪里人多了?
花木深停在一排掩了门的病房前,周遭频频传来咳嗽声,倒像是走反了方向,专门从偏僻处到了热闹处。
他径直问她:“我问你,你和刚才车里那小子,是真心的?”
她瞥他一眼:“怎么,你吃醋?你现在吃醋怕是有些晚。”
她刚说完,又觉着这样不太好,忙端正了思想:“我现在有了男朋友,以后再也不能和你开这种玩笑。希望你也离我远一些,除了我找你借钱的时候,你即便看见我也别搭理我,我不想我男朋友误会。”
不知哪间病房的咳嗽声忽然加剧,她眉头一蹙,看向门楣,见是呼吸科病房,立刻退后几步,顺势捂住了鼻子。
花木深显然大吃一惊,眉头挑到了天际:“顾苗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不耐烦的催促:“你到底要问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姑姑还等着我。”
他只好道:“你和你男朋友,到了什么程度?刚才在车里,他是不是向你求婚?我告诉你,现在的男人都很复杂,用糖衣炮弹、花言巧语迷惑你,都是骗你上床,裤子一提就不认人。”
她冷笑一声:“你这个看上嫂子的人,还好意思提醒我?也不撒泡尿照一照,当公知你还差的远。”
她转头就要走,花木深又喊了一声“回来”,脸上神情明明已经极不好看,却还要问她:“你打算借多少钱?快说,我现在心情好,答应借给你。”
她吃惊的望着他,忽然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来探病,你是来住院的呀?!你这种咬牙切齿主动给我借钱的行径,我怎么觉着这么渗人?”
她向他挥挥手,转头就要走。刚迈出两步,又停了脚步,“楠姐这两天好不好?”
花木深冷哼一声:“她有什么不好的?我家老头拿她当个宝,也不知道她是能生出个哪吒还是个小龙女。”
她向他逼近两步,挥了挥拳头:“楠姐是大龄孕妇,我警告你不要害她,否则别怪我和你拼命。”
他“哈”的一笑:“我看你是离开豪门太久,只能靠三流电视剧去脑补。我遨游在艺术的殿堂,一身傲骨,用得着给她找不痛快?”
顾苗苗离开后,花木深推开临近的一间单人病房,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对着病床上正在打点滴的青年耸耸肩:“你也听到了,顾苗苗对她男朋友情根深种。我看你拿不住男一的剧本,怕是要改去当男二了。”
输液管里的点滴一滴一滴送进体内,坐在病床上的青年一阵咳嗽声后,重新把目光投向横桌上的一叠文件。
薄薄一页文件,本一眼就能扫过,在他面前放了十来分钟,他还没有在落款处签字。
他面色苍白,一脸的病容,神情倒是镇定,再没有此前的脆弱。
花木深坐在病床边,自顾自取了一个苹果削皮,咔嚓咔嚓吃完后才摇摇头:“你就别装了,想哭就哭,我能理解。”
沈燃在文件的落款上签下字,抬头看见点滴瓶已空,自立自强的按下床头上的呼叫按钮。
从遥远的护士站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护士替他拔掉针头,示意他按住药棉,同花木深道:“你是家属啊?麻烦你劝劝病人,养病就不要熬夜,否则什么时候才能出院?这后面等着床位的病人多的是。”
花木深倏地跳开,忙忙否认:“你别瞎说,我哪里是家属,我只是朋友,普通朋友。”
护士便道:“不管是朋友还是家属,都请劝劝他。”
等护士离去,花木深方道:“你要不要考虑和你那位肖医生复合?有个温柔女人来照顾你不香吗?我堂堂花家大少,被人误会是你家属……”
他淡淡道:“你要觉着麻烦,你随时都能离开。”
花木深被怼的一滞,半晌才笑了一声,“忘恩负义这一点,你倒是和顾苗苗很相似。你要是能把她追回来,我全力赞成你们俩在一起,免得祸害外人。”
他这才问:“你怎么遇上的她?”
花木深耸耸肩:“她和她男朋友在楼下幽会……他们两个虽然是在车里,可车灯亮着,我看的清清楚楚,那小子是向顾苗苗求婚!”
沈燃脸上不带什么情绪,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花木深眯着眼睛回忆了一番,“顾苗苗就喜不自胜、含羞带臊的跑了。”
沈燃怔怔坐了一阵,才几近无声道:“她答应了?”
花木深无视掉他的问话,心下有些纳闷,问道:“姓胡的那小子是什么来历?竟然能填的了顾家的坑!又愿意结婚,还不介意顾苗苗有孩子,这善举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花木深起身打开饭盒,倒出两碗鸡肉粥,不管沈燃喝不喝,自己先拿着勺子喝了两口,这才道:“顾家的债务情况,我找楠姐很艰难才打听到,你想知道我就说,不想知道就算了。”
沈燃连声咳了一阵,从病床上起身,站去了窗边,推开点窗缝。晚风似有些大,哗的吹进来,桌上的文件立刻飞了一地。
他把窗扇关小些,才道:“说吧,明明不需要苗苗还账,为什么她要背这个担子。”
花木深又喝下两口稀饭,取了纸巾擦了嘴,也站去他身边,齐齐望着窗外憧憧高楼。
“主观上来说,顾苗苗不把家里的债还清,债主们不撤诉,他爸只怕要在外面躲一辈子。”花木深道,“客观上来说,那些债主找不到当年的顾董,必然要向顾苗苗下手。他们逼债的手段有些过激,据说有位姓王的债主,两口子在顾苗苗面前搞自残,还有人当着她面自焚过,这种事情谁顶的住,肯定要妥协。”
沈燃径直问:“顾家还欠多少外债?”
花木深耸耸肩:“楠姐只知道最开始把顾氏资产处理干净,抵了债务后,还差八千万。外面又零零散散欠顾家四千来万。这几年顾苗苗自己想办法还了多少,楠姐也不太清楚。
过去楠姐还给她多多少少补贴了几百万,可顾苗苗长大后脾气又臭又硬,和楠姐闹了几场,楠姐就不好再明着插手。”
沈燃捏了捏眉心,只觉着脑袋沉重似铅块。
花木深安慰道:“你也别太觉着她可怜,她手里还有她外公留给她的别墅,一卖就是钱。她的境况,她自己其实能改变。”
沈燃摇摇头:“她不可能卖的。”
花木深疑惑道:“为什么你也这么说?楠姐也说顾苗苗不可能卖别墅。”
沈燃深深叹了口气。
因为那是她的家。
两个青年从楼上望下去,隐隐能看到楼下有病人和家属在散步,或许是一对新婚小两口,两人腻腻歪歪,并没有因为病情而影响了感情。
花木深看了一阵,发出单身狗的唾弃,“呸”了一声,转头问沈燃:“怎么你就错过了顾苗苗,让那姓胡的小子抢了先?你通过我的手给她借二十万的时候,都没想到后面的计划?”
沈燃几不可闻道,“我想着先和肖医生说清楚,不想让苗苗声誉受损。”就那么一点点时间,就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