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睡得早,婉茹话也多起来,一会子问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三姐姐;一会子又说见不到三姐也无妨,洛邑和临安这般近,书信也十分方便了。九思听她絮絮叨叨念着,最后竟是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采锦来唤她。
九思迷迷糊糊睁了眼,看见屋里烛火通明的,一时想不起自己是今日出嫁。
“...寅时将过,您要先起来去妆台坐着,先梳头。”采锦从盆子里拧干热巾子给她净面,又用梅花软霜细细洗过脸,才取过熏香过得大红里衣给她换上。
妆台前未曾久坐,给她梳头的国公夫人就来了,一身梅红撒金的窄袖袄子,头上戴了翡色宝石缠金整幅头面,十分贵气。脸上笑意盈盈,见到九思要起来行礼,她脚下快走两步过来,很是亲昵的把九思拉住道:“果真国色天香一个美人儿,这还未曾上妆呢!真是好福气!”
罗氏在一旁笑起来,把玛瑙梳子递到国公夫人手上,“您能过来给九思全礼,可不是特意沾了您的好福气!”
季候氏来的倒是要晚些,一身福字团花绛红裱子,额尖是九思上次寿宴给她置的额带。季候氏眼睛有些红肿,瞧着不大明显,进来同一众人寒暄完,才把手放在九思肩上从镜子里头看着她,又心神不定的跟着众人笑。
等时辰刚到,国公夫人拿着梳子从发顶往下梳做三梳礼,唱念三句吉祥寓意,最后才把梳子交到宫里的梳头嬷嬷的手里,挽发别金簪,开脸匀面,描眉画新妆。
待妆成,着嫁衣。铜镜里九思的模样,已是凤冠披霞,红唇皓齿,纤腰束锦带。大家皆是夸赞不已,季候氏看着她却是渐渐红了眼眶,手颤颤挨上九思发冠又拿回去揩面上的泪。
倒是婉茹在她身后痛哭着抹眼泪,瘪着嘴想抱住她又怕脏了嫁衣,只搂了她一只手,连带着哭声夹杂嘱咐混在一起。
胡同巷子走过两回炮竹响,是迎亲的队伍到了,锣鼓唢呐一迭更一迭。
外头宴席要开,宾客盈门,季候氏和罗氏便也出去了,屋里偶尔还有人过来同九思说几句吉祥话,渐渐地就全部散了。
她睡了一夜饱觉不觉得困,采锦从小厨房拿了些吃食来,九思用完又喝了小碗羹汤,还是许妈妈止住她,说路上还要些时候,可不能吃太多了。
季家到处人来人往,有别府来的小姑娘从窗楞爬出半个头来看她,九思望回去,一群小姑娘又把头一下缩回去跟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离去。
报时的丫鬟过来传了一遍,她该去拜别家中的长辈。季候氏和季宗德在偏厅坐着,九思这一身嫁衣繁复,走过去转过槅扇雕屏,季候氏一看她,就按捺不住的伤心落泪。
回来的时候,九思一人在两尊棺木中跪下,如今再跪已是与娘家人的拜别。
季候氏泣不成声的拉住她的手,“此嫁去当遵守妇道,勤俭持家...”
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季候氏抱住九思直往下落泪,又不住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细细的看,眼泪顺着沟壑流下,呜咽不止“...记住祖母的话...莫要委屈了自己。”
催妆的喜娘又来喊了两回,季候氏才不舍的松开九思的手,盖上锦绣红盖头,丫鬟扶着她出闺阁,季淇和正候在外头,送她上花轿。
九思看不见外头的光景,一片鞭炮锣鼓声里,只觉得热闹。
比上一世要热闹许多。
季候氏站在门口望着花轿一路悠悠晃晃,在胡同角转了弯儿,到末尾的红锦也看不见,她用拽在手里的帕子揩揩眼角的泪,无声的往府里去了。
身边还是一群婆子丫鬟,浩浩荡荡的一众人围拥着,走过影壁,仪门,福熙堂,一道道廊庑...
作者有话要说:先把这章发出来,比较少..但是因为是出嫁章,让我太难受了。写多久大概就跟着哭唧唧了多久,说来丢脸,但是控制不住自己...
收拾一下心情,等下章开启男女主线。
温馨提示:下章会有小车车,我第一次写车车,如果被锁,那么原文我会在微博发出。
第52章
轿子一路摇摇荡荡,九思端直了身子坐着,盖头挡住四处的视线,倒是看到里头椅榻上百子戏莲的苏绣很是漂亮。
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久坐一会儿腰脊肩颈就酸痛的紧,算来今日也是坐了一整天。匣子里有许妈妈装的如意糕,上头用红印打了囍字,九思吃了几块只觉得嘴干,轿子里是没有置放茶水的...
想偷偷将红盖头揭起来一半儿,悄悄外头到哪儿了,却看见天色只是日渐昏黄。坐在轿子里人跟着颠颠晃晃,心也似这般一样无处落脚,着不到地。
九思想着,祖母应该未哭了罢,走的时候忘记跟她说,哭过之后眼睛不能见风的...脑子里面混沌一片,迷迷糊糊阖上眼,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一串鞭炮霹雳啪的惊响把她炸醒。
习惯着下榻的动作做出来,九思才反应,自己是在花轿上。等轿子停下,锣鼓唢呐鞭炮喜庆的声响一并闹开。
九思睡的脚且麻着,恍惚听见采锦说:“小姐,落轿了。”她就被许妈妈和喜婆搀扶下去,只觉得站不稳,那头又喊新娘子接牵红,手里被塞入一头的红绸。
喜婆站去一边撒了秕谷,落雪似的从盖头上滑下落在脚边。她全然不知往何处走,想起上一世出嫁似乎没有这么繁琐的讲究...后头依旧是许妈妈和国公夫人扶着她上提坎、跨火盆。
九思从火盆上过,只想莫要把裙子燎了,宾客言笑声里头依稀有喜婆亮着嗓子喊了一声顺遂红火什么的...里边便是如同迷宫,她就像个大红箱笼,两臂被提溜着走,听见赞礼人喝名,才晓得牵红另一头已然是裴长仕了,她拿眼睛逡巡盖头下的缝缝细细,却瞧不见半点光景。
拜堂时候她就是个提线木偶,东南西北找不着,全靠红绸子那头牵引着往左往右。对拜的时候像是撞了谁的头,还听见面前那人一点压住的低笑声。
九思被胭脂涮红了脸,藏在盖头底下,又被一众人围拥住,提溜着晃晃荡荡就坐到了喜床上,然后就有人紧挨着坐下来,极高大的身形笼住红盖头侧边一半的光线,还有一股子松墨的味道,淡淡的...
挨的也太近了些...
妇人们聚在屋里说话的声音也很是喧哗,带着喜庆味儿,喊喜婆撒帐唱词。俗气儿很重的念词,全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祈愿,听的人脸红。
待念完了,国公夫人说一声:“欸,请新郎挑盖头呐!”四周便是哄笑声跟着喊。九思还在想,都是平日里端庄的不得了的主母,怎么这会儿这么闹腾。
盖头就落地了。
屋里蜡烛燃的通亮,她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才睁开,四周的人都是模糊影儿,就看见面前的人一身正绯色罗袍,暗红纹方心曲领,腰束大带,脚下黑皮履。正垂眸看着她,面上是漾开的笑意。
九思愣了神,想起先前几次,他少有笑的如此外放的时候,多半都是内敛的,又或是温润的。
国公夫人变着花样打趣两人,后头压襟结发、合卺酒喝完,九思脸上的热气都未下去。国公夫人很是有眼色的见好就收,说外头宴席开的热闹,就带着一众夫人往外去了,留了两人在屋里头。只出去的时候笑着道了一声:“新郎可莫要想着躲酒,在屋里迟迟不肯宴宾!”
裴长仕笑着应了一声,转头去看九思大妆打扮的样子,明眸皓齿垂首娇羞...只觉得美人果真是淡妆浓抹都是相宜的。她身上是绣纺局所制的嫁衣,有珍珠缀饰,鬓上的凤冠又是如何精美连城,可这些都比不得她的贵重。
前些日子他总觉得心里不大舒坦,空缺了什么...不是权力,也无关钱财,他只是缺了一个心尖尖上的人。
现下就觉得心满意足。
“累了就先梳洗了歇息...我还要去外头。”裴长仕留下一句话,在门口又停留了片刻,才往外去。
九思头上顶着的发冠,是实打实的金制,上头还有数颗南珠点缀,着实重的很。季家来的人还都候在外面,她喊了采锦进来摘掉发冠,肩颈才松懈下来。
外头进来一个婆子,点金簪头,碧翠镯子,身上穿了绛红色的夹袄。恭恭敬敬的进来道:“...是先要热水还是上些吃食呢?”
身上的嫁衣褪了一半,本该裴长仕回来再换下的,但他已经说了先梳洗,九思也未曾想着与他客气,便吩咐下头先提热水进来。
采锦和芙巧过来伺候她洗浴,身子泡在木桶里才松乏了许多,起来擦拭身上的水珠,芙巧去取了一盒香膏给她抹身,一遍完成才换上寻常室内穿的衣裳,趿上软鞋靠在榻边。
方才的卢妈妈在外间听到动静,下边儿丫鬟就端了一小陶罐儿的热粥和清菜,不是那些油腻腻的席面,九思瞧着白粥配上翡绿的小菜,倒是有了胃口。
下人上了菜席,不肖吩咐就轻着脚步退出去,等九思喝了一小碗粥,把碗筷歇下时,没多会儿又有人进来把东西收走了。
喜床上是大红的百子帐,床上有百子被,架子上头饶了大红锦缎的双喜床幔,槅扇,雕屏四处都贴了团花囍字...她都不大好意思往床上坐。
挨着榻几看书,连瞌睡都来了,才听到些微的脚步声进来。抬眼看见裴长仕进来,还是那一身一品仪制的婚服。
九思看着人近了,闻了一些酒味儿,脚迟疑着踩上软鞋,站立不安的环顾四周:“...喝了多少...可要些醒酒汤?”
她着实没想到这一层,看他面色稳稳不像是喝了多少酒,但宴席上这么一桌桌喝下去,如何也少不了。
正欲叫采锦出去拿些醒酒汤,裴长仕却笑着止住她,看着面前慌慌张张的小姑娘,温润着嗓子道:“喝过了,怎么不上床歇息?”
九思顾左右而言其他,低着头道:“那妾身喊丫鬟进来伺候您洗沐...”
“不必。”裴长仕笑着道,离她远了两步,“这我平日里身边只有几个常随。些丫鬟婆子都是母亲挑了送来的,你看着用的惯就留下,用不惯的打发了就是。”
说着他就往净室走,九思站在原地看他高大的背影,愣了片刻才趿上鞋子往床上去。
采锦过来说,许妈妈跟着裴家婆子存放陪嫁一应物品,今夜就是她和芙巧留守。
九思揪着书页儿发呆,幔帐落下来一层,屋里也只燃了两只龙凤烛了。
她盯着封皮上头一个字儿,原本蚊蝇样的大小愣是被她盯成牛眼一般,黑黝黝一个烫在眼前。
等听到幔帐被掀起的声音,九思抬头才发觉室内的丫鬟不知何时全部避退出去,只有裴长仕着了一身文白的中衣站在床跟前。
九思规矩记得清楚,自己是该睡在外面的,她撑起身想站起来,却被他一双手轻轻按住肩膀,往床榻里头推了寸许。
肩上的一双手火一般燎她,裴长仕弯下腰挨她很近,声音沉沉的就擦着耳边过去,“你睡里面,外头我担心你落了床。”
九思顿了顿,转头看他,“又不是小孩子。”
裴长仕就笑了笑,拿剪子去剪龙凤烛的芯子,九思想拦着他:“那个蜡烛是要燃一夜的,不能剪。”
裴长仕却看着她慢悠悠问了一句:“确定就这么亮堂堂燃着?”
对上他的眼睛,片刻九思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实际上意有所指,她颊上渐渐爬了绯色,索性缩进被子不再多话。
屋里一点点暗下来,最后一点光也灭了。幔帐歇下两三层,被衾被掀开了一点,苏和的香气混进一点松墨的味道,近了还有不同于蚕丝的源源不断的暖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九思半边肩膀侧着都有些麻了,听到旁边均匀的呼吸声,她悄悄的想翻个身子,被衾下小幅度挪放的左手无预兆的挨到了谁,继而被握住,整个人都被拉近温热的怀里。
“睡不着?”
九思僵直在他怀中,一只手撑着有些推拒的意思,含糊的解释:“不是...”她想往后缩,却被牢牢地困住,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
“都成婚了,怎么还怕我呢?”头顶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揶揄的笑意,气息落在她颈边,那一只揽住她腰的大手顺着往上移,食指和拇指抬起九思的下巴,轻轻摩挲。
“九思。”
“嗯?”九思下意识的应他,黑暗中只能靠目力感知面前的轮廓,影子压下来,她已经被定住了。
不知道何时翻了身,被围在床榻与他之间,他将她一双手拢住,轻柔有力的按在头顶,他唇上带着松雪的气息,一点点摩挲,极有耐性辗转在她唇间。
清风拂面的温柔,无声无形的感化,到九思再无力推拒,身子一点点软乏下来,他才乘机侵袭,气息交融在一处,像霜雪冷冽的温度落在梅花上,一下又一下,带着枝子与花苞一并沉醉,深入又轻柔,直到她呜咽出声。
温露无声湿梅花。
挨不住暖意似的,花苞一瓣儿一瓣儿被打开,尖上一点粉,藏不住的雪白瓣尾,细腻又柔软,被似有似无的触碰了一下,吐息扫过去,花苞在风中颤栗,润物无声。
呼吸渐渐急促,九思想推开他,却使不出劲儿,最后睫上挂了泪水,轻泣着出声,嗓音却变了调。娇娇软软,带着小尾音往上扬,像只小奶猫一样,声音像,动作也像,让他不要去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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