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己是导致这段婚姻破裂的过错方,所以对前任伴侣充满愧疚,决定在物质方面尽可能地补偿对方。李莉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情,但这不妨碍她心里的某个角落为这位秦董事长失败的婚姻感到惋惜,而这份惋惜在她见到秦董事长的Omega伴侣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合同拟好后,李莉和谢景迟约在锦溪酒店15楼的咖啡厅见面。
这天的天气很一般——说一般都算是美化过了,到处灰扑扑的,即使有太阳也像隔着一层陈旧泛黄的玻璃纸。
她的习惯是提早到十到十五分钟,点完单,她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等。
到约定的时间,咖啡厅的门口出现了一位身材纤细高挑的青年。
青年穿着很普通的T恤和长裤,柔软的头发长长了一点,稍稍遮住额头和眼睛。
即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也能够确信,这个宛如白玫瑰的青年人就是她要等的人。
果然,经过短暂的观察,他朝她坐的这边走了过来,当他走近她才发现他有一张比她想象的还要漂亮的脸孔。
他就是谢景迟,秦深秦董事长的Omega伴侣。
谢景迟的出现瞬间照亮了灰暗的室内,也让这不阴不阳的天气变得没有那样恼人。她不合时宜地想象了一下他和那位秦董事长站在一起的样子。
多么美好的一对璧人。她压下那份淡淡的惋惜和遗憾,开始和他谈论起正事。
“抱歉,能停一下吗?”
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找一旁的服务生要了一杯不加冰的矿泉水。
她发誓她不是有意偷看谢景迟的隐私,只是那个瓶子刚好放在她的面前。
西地安唑。黄白底色的标签上印着这样几个黑色的大字。
因为职业的缘故,她当然认得也接触过这种药。
西地安唑是一种因为副作用强烈而受到严苛管控的处方药,能够有效抑制Omega信息素分泌,通常用于Omega标记清除手术的术前准备。
会吃这种药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是一个已经被标记过的Omega。
她的委托人说自己对他很不好,当时她还怀疑过真假,现在看的话,这句话很有可能没有半分夸大。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在上面签字。”
谢景迟的睫毛很长。落下来,很容易就遮住了他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瞳仁。
他神情倦怠地翻完了面前的那份协议,非但没有动笔,还问了她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问题,“如果我不在上面签字的话,他会为难你吗?”
她愣了下,完全没想过他会拒绝,或者说她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必要。
“是有什么不满吗?”
通常来说,拒绝在这类协议上签字的理由大都是觉得钱给得太少,不足以弥补自己在这段婚姻中失去的东西。
然而以她从业多年的经验来说,她从未见过如此优渥的赡养费,足够一个人酒池肉林、醉生梦死地挥霍一生都还绰绰有余。
“不是,是没必要这么麻烦,我受之有愧。”谢景迟说,他不签字和上面的数字大小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他不想要。
服用西地安唑导致谢景迟的精神很差,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一下,“李律师,会面结束后,可以麻烦你帮我转告他几句话吗?”
“可以,你说吧。”结束后她还要向那位秦董事长汇报,帮忙带话只是个顺水人情。
更何况她对这个叫谢景迟的年轻人印象非常好,愿意给他一点便利。
谢景迟睁着空茫的眼睛,“跟他说,不需要这些,如果他急着和我离婚的话就来找我,一起去把离婚证拿了,我随时都有空,我等他一个月。如果不急的话也可以先分居,两年后去法院递交申请就能解除婚姻关系了……”
“这次走我不会再回来了。”谢景迟侧过头,对上那双眼睛,李莉仿佛被无穷无尽的悲伤和绝望所淹没。
“标记我会洗掉,让他不用担心。之后我准备出国继续读书,研究生、博士,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毕业,毕业后还会不会回来,不过没关系,就算回来我也会去别的城市定居……总而言之,我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回到沄港市的第二天下午,谢景迟又去上次那家医院做了一次体检。
报告中显示,他血液中的信息素含量已经降到了一个无限接近于Beta的水准,其他指标也合格,可以准备安排手术。
长期维持低信息素水平对Omega的身体百害而无一利,主刀医生文主任看过血检报告,拍板将手术定在两天后。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谢景迟正式住院,并停止服用西地安唑。
上次他才刚经历过一次发情期,虽然用了抑制剂,但身体里的信息素水平还是高的有点不正常,文主任不得不给他开了最大剂量的西地安唑。
除了西地安唑本身就有的那些副作用,信息素水平的急速衰退也是他这段时间嗜睡、盗汗、多梦、精神难以集中的罪魁祸首。
手术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因为不是全麻,他感觉得到手术刀是如何划开他的身体,将冰冷的液体灌注进来。
麻药麻痹了他的知觉,洗标记到底疼不疼他不知道,不过比起疼,这种手术更像是把身体的一部分剥离掉。
标记是很粗暴也很霸道的东西,是他的Alpha留给他的烙印,这个烙印不止在他的身体上,更在他的灵魂里。
现在他要摆脱这种控制,他忽然想知道,摆脱了Alpha留给他的这些东西以后,他还能变回过去的那个自己吗?
手术完他还要在ICU病房住24小时,期间每隔一段两小时都会有护士来和他说话,确认他还保有完整、连贯的思维能力。
就这样,他度过了自己的重症观察期,并且很幸运地没有成为那10%。
从ICU转入普通病房,他打开手机,发现秦深并没有联系他一起去办离婚证。
两年后向法院递交申请,然后自动解除婚姻关系,秦深选择了这个。
——就这样不愿意再见到我吗?
第67章
酒店37层的私人套房,香槟色的壁纸,米色的羊毛地毯,象牙白的家具,卧室的落地窗外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江景。
谢景迟靠在床上,面前的简易书桌上摆着笔记本和一叠专业书。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财经向的谈话节目,谈话的主题是劫后余生的谢氏。
随着方如君伏法、谢明耀被带走调查和案件的调查报告公布,一度闹得沸沸扬扬谢氏风云逐渐淡出大众的视野,但在专业人士眼中,这场旷日经久的内斗远远没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谢予书上任后又召开了两三次紧急董事会议,罢免了公司四成以上的中高层,一周前,这群人以公司董事会召集程序违反《公司章程》《董事会议事规则》等相关规定为由,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撤销董事会决议,目前沄港市清河区人民法院已受理。
镜头给到刚走出法院的谢予书一个特写。
在谢景迟的记忆里她是高傲冷漠、无坚不摧的女战士,然而在现代技术的高清镜头下,她的黑眼圈和沧桑疲态无所遁形。
谢予书拒绝回答记者有关这场闹剧的每一个问题,只是在助理的陪同下坐上了那辆久候多时的加长轿车。
望着车子离去的背影,谢景迟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长久处于沉重压力下独木难支的憔悴。
那个姓曹的专家侃侃而谈,姓金的主持人偶尔捧哏两句,谢景迟听着听着,总觉得脖子后面有点痒。
手术留下的伤口在愈合的过程会伴随着瘙痒,他顾忌着文主任的嘱托没有上手去挠,但痒这种东西越是刻意地想要忽略就越是折磨人。
就在他将要无法忍耐之际,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像赤道附近某个不知名的热带小国,潮湿灼热的夏夜尽头最后一朵盛开的玫瑰。
随着血液中的西地安唑被逐渐代谢掉,他的信息素又回来了。
这一次,玫瑰和荔枝馥郁甜蜜的香气里没有再沾染寒凉的冬雪和清新的薄荷,一如他遇到那个人从前。
像这样放任信息素失控会打扰到同楼层的其他人,谢景迟愣怔了一会,下床在自己的行李箱里翻找起来。
上次来做客房服务的赵经理除了两种形态的抑制剂还顺便给他带了一瓶全新无拆的信息素阻隔剂。
阻隔剂是谢景迟从小用到大的牌子,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新包装,看起来颇为陌生。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一成不变的东西,他发了会呆才被后颈腺体附近越发强烈的瘙痒唤回了神智。
——假如他心里的名字也能像撕掉旧包装换上新的一样容易就改变就好了。
就这样,谢景迟过上了白天看书复习,晚上很早就上床睡觉的颓废日子,如果他能睡得着的话。
他浑浑噩噩了一周半,直到江敛用一个电话打破了僵局。
除了复查以外基本不出门,太久没和外界接触的他听了会才听懂江敛的大意:江敛拜托他代替自己来参加朋友儿子的婚礼。
“不是那种很麻烦的应酬,没请什么外面的人和媒体,普通家宴级别,你过去的话就当是过去散散心……”江敛继续说,“老赵的小儿子是个Beta,和你读同样的专业,明年好像也要出国,你要不要和他聊聊,做个朋友什么的。”
谢景迟弯了弯唇角。如果这个素未谋面赵叔叔的小儿子不是个Beta的话,他都要以为江敛是在给自己相亲。
“礼物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跟老赵打过招呼,你只要人到场就好了……”
担忧的中年Alpha有数不清的话要说,谢景迟把手机丢到一边,等江敛絮絮叨叨完了再把手机捡回来。
“知道了,舅舅,我会去的。”他回答道,然后在江敛听出他情绪不对以前挂掉了电话。
让他一个婚姻失败的丧家犬去参加别人的婚礼,真亏江敛能想得出来,还有那个“赵叔叔”居然真的答应了……谢景迟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蓬松的羽毛枕头里。
江敛和那个赵叔叔都是好心,只是他不愿直面自己的失败罢了。
江敛办事从不让人失望,说好没两天就让人把请柬给他送了过来。
大红的鎏金请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几分分量,拉开后一丛茂密的剪纸镂空石榴花横跨左右,花丛下,清秀雅致的小楷工整地写着新郎和新娘名字。
新郎是男性Beta,新娘是女性Alpha,一种很少见但还不至于绝迹的搭配。
婚礼当天,一直为失眠所苦的谢景迟极其罕见的一觉睡过了头,睡到曾嘉连着给他打了十七八个电话问他怎么还不下楼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要出门办事。
举办婚礼的场地在市郊,曾嘉绕开几条拥堵的主干道,走了不知道多少条小路,总算赶在十二点前把他送到了。
张灯结彩的庄园外,哨岗处的门卫拿着谢景迟递过去的请柬磨磨蹭蹭地检查了半天才给予放行。
曾嘉的那辆白色奥迪驶进林荫深处,红白黄三色的观赏用月季扎成铺张的鲜花拱门,两侧的落叶乔木向道路的中央伸出弯得恰到好处的枝条,搭建出一条深绿色的弧形隧道。
“居然有人到得比你还要晚。”不喜欢在开车途中说话的曾嘉难得打趣了谢景迟一句,“还是迈巴赫,不过这车型我没怎么见过啊。”
在后视镜里,谢景迟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
明明很容易就能超车,但这俩黑色迈巴赫像是打定了主意,慢吞吞地跟在他们后面,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谢景迟收回视线,“嗯,去年的款,国内没有,在国外也限量。”
“说个价格让我死心。”
谢景迟报了个大致的范围,曾嘉叹气,“我就知道,是我不吃不喝一年都供不起的数字。唉,讨厌的有钱人。”
绕过幽静的林荫道和人工湖,车子停在一栋伫立在密林深处的四层白色石头建筑前。
大约是停车位不够用,路边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曾嘉只认出了其中一小部分。
下车后,谢景迟还没走两步就被曾嘉从后面叫住。
“晚上要我来接你吗?这地方看着挺偏僻的,你没开车过来回去会不会不方便哦。”曾嘉摇下车窗,十分好心地向他建议道。
那辆黑色迈巴赫停在了白色奥迪的后方,车门随时都会打开。
“不用了。”明明没有做任何亏心事,谢景迟胸腔里的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攥紧了。
“那明天还是老时间我到你楼下给你打电话。”曾嘉仍旧无知无觉,快乐地朝着他嚷嚷。
“麻烦你了。”谢景迟的指甲嵌进了掌心的皮肤里。
“晚上你要是回不去记得给我打电话。”曾嘉还是一幅不怎么放心的样子,“真的,我尽量推了别的单子……”
黑色迈巴赫车门打开的一瞬间,谢景迟怀疑自己的心跳会停摆。
车门打开,里面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他在和司机说什么呢?说晚上几点来接他吗?
“真的不用了。”
送走滥好心的曾嘉,谢景迟逃一样奔向了有专人等候的接待处。
为了配合婚礼,签到用的花名册都是喜庆的朱红色。
因为大部分人早已到齐,名册上空白的那几个显得尤为突出。他假装没有后面看到同样空白的“秦深”二字,画了勾就把笔还给接待处的人。
虽然江敛说他可以空手上门,但他还是给这位“赵叔叔”和今天的新人带了见面礼。他把精心挑选过的礼物交到佣人手里,再由他们带自己上到二楼的待客室。
正式仪式前新人不方便见客,接待由双方的亲属代劳。当江敛口中的“赵叔叔”出现在谢景迟面前,谢景迟和他同时吃了一惊。
“小……小谢?”
“赵总?”
之前陪秦深应酬,谢景迟和这位“赵叔叔”有过几面之缘。
“赵叔叔”姓赵,单名一个原。
“原来你就是江敛的侄子,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赵原的目光落在谢景迟身后,“你和秦董一起来的?要来早说嘛,我请柬都发到秦董那里去了。”
有人走到谢景迟身边,谢景迟怎么都不敢回头。
“抱歉,路上堵车,来迟了。”
从他的左上方传来秦深质地冷冽如寒玉的嗓音。
赵原爽朗地笑声震得谢景迟耳膜打鼓,“不妨事不妨事,这不还没开始。你和小谢先进去吧,我这边还有兄弟两个堵在路上,我等他们来了再说。”
在这个圈子里,人人都知道他是秦深的Omega,却很少有人知晓他是江敛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
“待会你跟秦董坐一桌,都怪我,排座位的时候没有确认。”赵原低声跟旁边的几个佣人交代了几句,“你舅舅跟我说你最近心情不好,让你来我这里散散心,我先说抱歉,把你和秦董拆散了,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可千万不要和叔叔我计较。”
江敛没有和赵原说他心情不好的真正原因,结果最终导致了这样的乌龙。
“不会的。”谢景迟心里满是荒诞的悲哀。
——拆散他和秦深的怎么可能是赵原这无伤大雅的小安排。
因为他们来得太迟,这时午宴已要开始,申辩不得谢景迟只好按照赵原说的做。
一桌有好几个座位……
秦深先谢景迟一步落座,接着侍从拉开了他身边的那张椅子,微微弯腰请还站着的谢景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