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半晌。
如果里面是一具尸体,还要费尽心思处理掉自己的痕迹;如果不是,他甚至没有救援的义务,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已。
但是,等他反应过来之前,门把已经不堪重负地掉在了地上,看样子廉价公寓的建筑质量也不怎么样。
没办法。
琴酒破门而入,事先已经做好里面可能还留有凶手的准备,不过浴室空间里最多也只能塞下三个而已,用枪都有可能被跳弹伤到。他推开门,便见到一层水液顺着微微倾斜的地面向外流出,里面灼热异常,蒙着白色的朦胧雾气。
温热的水仍然不断从花洒里流出来,已经填满了浴缸,其中半躺着某个人,好似已经睡着了。他的衣物完全被水浸湿,只有头颅部位还在水面上,倚靠着浴缸的边缘。从满溢的浴缸当中、掺杂着鲜红的水流正在流出,红色的痕迹被水冲淡,却依然散发出浓烈的味道。
自杀?
琴酒一时居然没有想起什么动机,怎么看对方都不像是立即要自杀的类型。
在他思考出结果前,身体先一步动作,将那具冰冷的躯体从水流中取了出来。衣物上明明沾着温热的水珠,他的皮肤温度却低得吓人。两只手臂上留有触目惊心的红色伤口,像是小孩子乱涂乱画,痕迹交织着,每一条都展现了主人的决心。
血液一直没有凝固,他将青年抱出来后反倒有些不知该怎么处理了,琴酒正想起身,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只要稍微使些力气就能甩开,但琴酒出于只占了百分之一的鬼迷心窍,没有用力。
他皱起眉头,喂,你在做什么?
能听到吗?琴酒的语气透露出十足的嫌弃,他莫名其妙松了口气,因为那呼吸尽管微弱、却还存在着,麻烦的小鬼。
草薙沉默了,他看起来半死不活,但此刻只有自己才清楚,他多想一个鲤鱼打挺滚回房间里。好在琴酒属于灰色地带的人,绝对不会轻易报警或者将他送到医院,不然等会儿开始愈合的伤口被发现,他可能要进研究所。
趁着琴酒没有移动,他一副有气无力地样子央求:给我、给我药箱就好
我演技不太好吗?草薙嘟囔着闭上眼,撑起全身力气翻了个身,你要不把我放回去吧,放心,等我死透了绝对不会透露半点你的情报。
血液混合着皮肤表面的血珠,仍在滴落,不过大概再过五分钟就会好些。琴酒没有再作声,草薙差点以为他要直接走开,结果却差点被从天而降的医疗箱砸到。他昨天才用这东西帮琴酒包扎,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能找到准确位置。
草薙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伸手去摸箱子上的锁扣,他发觉自己的手居然有些颤抖,我有准备早餐,没有下毒的那种,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自取。
他胡乱缠绕绷带,实则只想尽快把生长的伤口遮住。
琴酒没有回答。
不如说是无法理解,他现在连自己也无法理解了,救人根本是没意义的事情,只能归结于不想暴露行踪。一心求死的人哪里都有,草薙是他遇到过的最为古怪的那个。通常,那些求他杀死自己的,不是以为献身就能拯救一切的弱者、就是穷途末路的枭雄,但草薙并不一样。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光芒存在,寻死本身都像是无意义的活动。
餐桌上只留着一人份的食物,可以看出对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自杀的尝试。现在的年轻人难道都这样吗?琴酒第一次在内心产生了某种疑虑,他看到草薙摇摇晃晃跌倒在椅子上,认真看着他:真的没有毒。
为了表示诚信,草薙甚至还从盘子中用水果刀切走一部分,然后在他面前咀嚼完毕。片刻后青年抬起头,你有洁癖吗?
琴酒决定不回答这么蠢的问题。
他的耐心没有消磨完,很大程度归功于目前的困境。湍急的水流几乎冲走了所有能利用的东西,但他仍旧连对方的底细都不怎么清楚。贸然离开这里的话,如何料理这个陌生人也成为了难题如果留着他通风报信?或者杀了他,让尸体暴露行踪?
要认真去做的话,不留痕迹倒也不是难事,况且本来就有自杀倾向的家伙更好处理
可他偏偏觉得不爽。
打断思考的是从桌面上滑过的包装袋,琴酒低头看着那团包裹严实的密封食品。
压缩饼干。草薙说着,将脸埋进手臂间,他的衣服已经湿透,而且没有换掉,半夜去买的,如果连这个你都信不过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为什么?
青年闷闷的声音传来:我绝对没有见色起意啊。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青年发出一声毫无感情的惊叹,然后并不怎么老实地略过这个问题:
所以我现在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了吗?
第121章外篇邂逅(4)
如果要上论坛投稿,琴酒写的标题应该是室友每天都在寻死怎么办。
第一次的割腕风波没过一天半,他又发现某人拿安眠药当零食吃,被他拎去浴室里呕吐;接下来则是试图混合洗衣液制造毒气、开门发现正踢倒椅子悬梁诸如此类奇妙的事情,琴酒常常疑心自己哪天也被他心血来潮炸了。
最好离这种神经病患者远一些,理性这么提醒着他。
琴酒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本能反应,每次从鬼门关一把将对方捞回来,事后还会后悔:他干嘛要多管那么一点闲事。毕竟杀手生涯里还没有见过这种奇怪的生物,银发男人只能把原因归结到自己不会和这种人相处上。
而且不离开也是因为他还有用处。
被捡回去以后,盯住他的那些人应该会怀疑草薙的身份,他们绝对不会承认这是一个完全的意外。相反,他们会百般怀疑青年与他的关系,并且盯住这个崭新的目标。只要琴酒不在光明正大的情况下离开,便能够误导他们以为琴酒仍然身负重伤,没有办法应战。
无名氏先生?
无名氏先生?
琴酒的头颅转过微小弧度,示意他在听,同时也无声表达了对这个称呼的疑问。但是显然,草薙无视了他。
青年看起来比他还没有表情,我来请示您,我想出去一趟。
琴酒挑起眉毛。
呃,我怕擅自行动,您会觉得不安,所以提前声明一下。草薙眨了眨眼,我不会举报您的。
随便你。琴酒发出轻蔑的声音,只是就算你告诉那些饭桶也没有用,我会找遍所有地方,把你揪出来杀掉。
草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琴酒忽然觉得这么威胁好像有点毛病,毕竟眼前就是个平均两天寻死一次的厌世患者。但他也不可能再改变措辞,只是换了个一直有几分好奇的问题,喂,小鬼,你本来有机会举报为什么?
草薙慢悠悠地思考着,最后抛出不怎么正经的答案,如果被您杀掉,感觉也不错吧。
gu903();他看了一眼时钟,念叨着特卖会赶不上之类的话,也不等琴酒回复便逃之夭夭。琴酒望着那扇半开的门扉,光照射进来,映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