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示意他桌上有早饭,床下那个行李包里有温殊的几件换洗衣服。温殊用脚趾想都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
效率还挺高,不仅找来元安照顾他,还回家做了早饭拿了换洗衣服。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吃了便当盒里的瘦肉粥。
元安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虽然他昨晚手机关机了,勉强躲避了被顾彦棠连环手机追命。但是第二天依然没逃出被家里门铃吵醒的命运,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小朋友是怎么知道自己家的住址的。
元安见温殊吃饱了,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昨晚那么晚回去,你们俩还在家上演史密斯夫妇啊?”
温殊看了他一眼,没接茬。
元安又问道:“那就是你被家暴了?”
温殊对他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三言五语把顾彦棠假扮瑞先生的事和元安说了。
把元安听得瞠目结舌,感慨道:“这小子可以啊,为了追你,连最近网络诈骗流行的‘杀猪盘’都用上了,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温殊总结道:“没错,我就是猪,我就是一个傻子,被不到二十岁的小朋友骗得团团转。”
元安又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分手?”
温殊摇了摇头,说道:“说句实话,我不知道。你说他真犯了多大的错吧,好像也没有。但是我的这颗心里,总觉得他这样的性格,以后一定会是颗炸|弹一样说不定哪天就炸了。”
元安点点头,肯定道:“确实有点偏执性人格。不过,我今天看他那焦虑的样子,倒是觉得他不像是玩玩哎。”
温殊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元安是刑侦大队副队长,工作本来就非常的忙。好不容易有了几天休息的时间,却被顾彦棠强行绑架每天送饭,送换洗衣服,简直不堪重负。
到了温殊住院第三天的早上,温殊叫住了一直每天辛苦做饭却从不露脸的“田螺姑娘”。
当时元安不在,顾彦棠正把做好的饭菜交给值班的护士,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儿,被温殊给发现了。
温殊走出门外,说道:“别走了,进来吧!”
顾彦棠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地跟着走回了病房。
此时病房里另一个同住的病人去食堂吃饭了,所以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温殊打量了顾彦棠一眼,没想到几天没见,人憔悴了不少,黑眼圈乌青,一看就是几天都没睡好。
温殊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今天可以出院了,手也好了很多。你以后可以不用再来送饭了。”
顾彦棠看着他,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看向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万语千言,但是嘴唇却像黏住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温殊看着他那眼神的一瞬间竟然也有点心软。他觉得神了,怎么那满眼委屈的样子,那么像是一个犯了错误,被主人罚站靠墙根站着乖乖挨骂的小狗子呀!
不行,温殊想到:他还没意识到自己错误呢。自己又没对他怎么样,他那么委屈是要怎样啊?搞得像自己虐待他一样!
温殊不敢再看他了,狠着心说道:“家里你的东西其实也不是很多,你要有空就回去自己去收拾吧。”
“没空!”顾彦棠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温殊:“你要没空,我就开车给你送过去。不过,”温殊故意把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展示给他看,说道:“我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开车了。”
顾彦棠的眼神立刻软了下来,之前斩钉截铁的硬气立马不见了,重新恢复了满怀愧疚的小狗子眼神。
温殊又说道:“还有,我家的钥匙还给我。”
顾彦棠:“不!”
他的回答明显在温殊意料之中。温殊点点头,说道:“不还也行吧,反正换把锁也不需要几个钱。”
顾彦棠的样子明显很难过,他有点抓狂地弄乱了自己本来就没怎么梳理的头发。此时他的状态极像一只被人激怒快要爆发的小狮子。
顾彦棠最终祈求道:“其实,我只想给你打扫打扫卫生,帮你洗洗衣服什么的。你毕竟手受伤了不方便,至少让我照顾你到你手彻底好了吧。”
温殊听到这话,又看到小朋友一脸委屈求全的讨好眼神,竟然觉得有点心动。
但是片刻之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你别仗着年龄小,给我耍无赖,认真想想我和你说过的话。认真想想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温殊话音未落,顾彦棠就抢着解释道:“我之所以会假冒瑞先生,是因为我太爱你了,太想了解你了。真的,我一点恶意都没有,我不是真心想骗你的,我可以发誓!”
温殊冷笑了一声,问道:“你说你爱我?”
顾彦棠:“对!”
温殊:“那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爱?爱是欺骗,还是隐瞒?还是用伤害自己生命的方式去要挟对方也要爱你?”
顾彦棠:“……”他被温殊怼得哑口无言。
温殊又说道:“如果这些是你所谓的爱,那我情愿不要这个爱。”
又过了片刻,顾彦棠终于悻悻地站起身来,他把温殊给他的家里的钥匙最终还给了他,怅然若失地离开了。
……
当天晚上温殊自己一个人办了出院手续,自己一个人回了家。如臆想中一样,这一次家里没有人再亮着灯等他回家了。
温殊在自己家风景如画的小阳台上,从二十六楼的角度俯瞰这座小城的华灯初上的夜景。T城的夜景非常的美,但是楼下人山人海的喧嚣与市井烟火气都与自己无关。
温殊点燃了一支烟,呛人的烟雾似乎能麻痹自己敏感的神经。
温殊又看了看自己缠着绷带的左手,调侃自己道,人家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这伤都还疼着呢,就已经感觉到寂寞难耐了?
正胡思乱想着呢,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温殊看着温胜利的名字,立刻接听了电话。
“怎么了,爸?好,我立刻过来。”温殊立刻掐灭了烟头。
第34章第三十四章
温殊本来想把手受伤的事情瞒住温胜利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有瞒住。
温胜利这些天除了一直感觉因为结膜炎的原因,眼睛一直不舒服外,还隐隐在睡觉的时候有胸闷,心悸的症状。
于是温胜利去医院检查,照了片子,然后医生告诉他是轻度的冠心病,还有高血压,嘱咐他要吃药了,平时还得注意锻炼身体,不要熬夜,少吃盐,不要动怒。
温胜利含蓄地问了医生,关于这个病会不会恶化之类的,或者多久会恶化的问题。
医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解释道:“老年人有这些慢性病是很正常,不用过度担心。”
可是温胜利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呢,他唯一的独子到现在不仅没结婚,甚至连女朋友都没有。叫他去相亲也不愿意。真是拿他完全没办法。真是想到就叫温胜利夜不能寐。
还有一件事情,对于温胜利打击特别大。温胜利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和同事老潘,是和他特别聊得来的,都是那种两袖清风的老同志,他是T城一个区法庭的大法官。
可是就在前两天,才刚刚五十三岁的其实看起来还一点都不老的老潘,就在一天和平常一样加班的晚上,死在了自己的家门口。
据说十点多的时候,送到医院里已经就走了。老潘的老婆第一个打电话通知的就是温胜利。电话里她哭得泣不成声,连话都说不清楚。
温胜利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人。坐在医院的停尸房里,看见老潘还宛如睡着一样的平静地躺在医院的担架上,可是却再也不会醒来了。
医院给出的死亡原因只有两个字,就是猝死。但是温胜利心知肚明,老潘是怎么死的。一定是过劳死,印象中他总是熬夜不睡觉,总是彻夜彻夜的研究卷宗,分析卷宗。
他工作的三十年间,大概审判了上千起案子。可以说每一个案件的审理或调节都倾注着老潘的心血。
因为老潘的死对于温胜利打击极大,所以温殊搬回家陪爸爸住了好几天。
印象中,这是温殊第二次来到殡仪馆。
第一次的时候是参加自己母亲的追悼会,那时候自己还只有七岁,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他被温胜利牵着,来和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告别。
看着水晶棺里的妈妈很安静的睡颜,小温殊一直在叫嚷着问爸爸,为什么妈妈一直躺着不会醒来。
温胜利含着泪告诉他,妈妈以后再也不会醒来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所以你要努力地看,记住妈妈的样子。
那时七岁的温殊第一次明白了死亡代表着什么。他一直不停地嚎啕大哭,一直哭到声音沙哑,累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家里没有了妈妈,却多了一个骨灰盒,温胜利守着这个骨灰盒,告诉他这就是妈妈。
二十多年过去了,温殊的记忆里这些画面还非常的清晰。现在想想看,那时温胜利大概要比自己难过一百倍。但是还要不停地安慰自己。或者说自己的哭闹更加剧了他的伤心。
不管春夏秋冬,殡仪馆总是阴风阵阵,似乎永远都是要比其他地方低两度的感觉。
老潘只是一个区法院的法官,既不是社会上的名人,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高官。再加上他不是本地人,又离开得突然,所以来祭奠他的人除了几个至亲好友,就只有单位上的一些同事了。
看着寂寞冷清的灵堂,温殊感觉一个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就默默地走了,灵堂里面披麻戴孝的是一个不大的小女孩,看起来十七八岁,应该是还没有接受父亲突然去世的事实,一脸的懵懂迷茫。旁边站着的是满脸泪痕一脸憔悴的母亲。
温殊心生叹息,从此以后人间又多了一对孤儿寡母。
温殊没想到上去致辞的竟然是自己的老爸,温胜利回忆了两个人的相识的二十多年,回忆了老潘平凡却又伟大的一生。
讲到动情时,温胜利老泪纵横,“潘兴华同志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却又是无私奉献的一生。他无愧于我们公检法人,在入职的时候立下的誓言。他的一生无愧于我们对于公平和正义的梦想,他一直都是一个好法官……”
温殊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潸然泪下,一半是为了老潘,还有一半是发现一向高大又很精神的父亲,竟然变得这样苍老了。
温胜利还不到六十岁呢,怎么有这么多白头发了啊?温殊只要一想到总有一天他也要这样来送别温胜利,他就觉得受不了。
告别仪式的最后一项,是和家属握手告别。来参加追悼会的人,依次和老潘的妻子和女儿握手。
温殊握住了那小女孩的手,很想说声高考加油,千万别受影响的话来。可是话到嘴边,看着小姑娘满含期待的眼神,却觉得说什么都很假,我们不是他,我们怎么才能切身体会他们失去至亲的痛苦呢?
在小姑娘清澈的目光注视下,温殊简直是落荒而逃了。
温胜利则一直陪在这对母女身边,送了好友的最后一程。
……
半夜,温殊起来上厕所,发现温胜利的房间还亮着灯,就走进去看了一眼。
他看见温胜利在特别认真地写着一封信,认真到自己都走到他身边了他都没发现。
这是一封他以个人身份写给商洛市中级人民法院的越级举报信。
越级举报是有风险的,如果这个案件不是真的被冤枉的,这就会成为温胜利三十年职业生涯里的最大的一个污点。
“爸,你真的想好了吗?真的值得吗?”温殊问道。
“对,我想了很久了,人都是要死的不是吗?你潘叔叔的死提醒了我。我们一定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对于温胜利说的这样的话,温殊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的。他就是这样,说得好听点,就是传统儒家的士大夫精神,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情怀,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一辈子都中二的要命,总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
但是温殊不能否认的是,他觉得温胜利中二的有点可爱。
“可是——”温殊想说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吧。
不过想想也是,肯定是能用的办法都用了。要是有用的话,温胜利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温胜利写好了这封信的最后一个字,然后把温殊叫到跟前来:“其实我最担心的是用个人身份实名反映情况,万一又没成功翻案,对你以后的发展不利。”
温殊顿了顿,说道:“我不怕。”
温胜利点了点头,又说道:“小殊,人们常说正义往往会迟到,但是绝不会缺席。但其实对于当事人来说,迟到的正义又怎么能算是正义呢?你知道我快退休了,每次在监狱里看到蒋文龙那双眼睛,我就心里发慌。”
温殊:“嗯,爸,有你这样的爸爸我心里特别骄傲。”
温殊长大之后,便很少和父亲有那种比较亲昵地行为了。
可是,今天没有办法,他就是要给温胜利一个大大的拥抱。并且,这一抱还抱了特别久。
结果,抱完之后,父子俩都有点尴尬起来。
……
温殊陪温胜利住的最后一天,那天晚上,他下班之后,买了挺多温胜利喜欢吃的菜。他用钥匙开了门,在门口就闻到特别熟悉的麻辣小龙虾的香味。
这富有穿透性的味道刺激着温殊的嗅觉,他还在门口换鞋时就开口问道:“爸,你现在也太厉害了吧?赶上饭店的大厨了,哪儿学来的?”
话音未落,就看见温胜利正在客厅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电视上正放着《人民的名义》最后一集。
温殊把视线移向厨房,顿时受到了惊吓。
!!!天啊,这是出了什么错吗?为什么那个在厨房系着围裙做饭的身影,那么像顾彦棠?
温殊跑进厨房一看,那一看见他,立刻没心没肺的笑出小虎牙的人,不是他又是谁!
温殊:“你有病吧?你来我家干吗?”
顾彦棠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客厅沙发上的温胜利先替他回答了。“我叫他来的,怎么了?”
温殊看着他爸说道:“你叫他我家干吗呀?你知不知道——”,温殊忽然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说给温胜利听,就这么突兀地戛然而止,没有下文了。
温胜利接话道:“我知道啊,他以前是犯过错,不过现在小朋友看起来改变得不错啊。再说,我叫他来这下棋也不是第一次了。”
温殊大吃一惊道:“还经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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