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去给您煮两个鸡蛋敷一敷吧。”
“淳于和辛茴还没回府?”
珠儿一边替她系衣带,一边小声答:“回了。淳于姑娘给您备东西去了。”
李凤鸣觉得自己有点头重脚轻,却还能强撑着,眯眼觑她:“备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一股温热从腹间奔涌下坠。
不必珠儿回答,尴尬的李凤鸣就知淳于黛去给自己备什么了。
她也总算明白下午为何突然心绪起伏、伤春悲秋、暗暗垂泪。
每次癸水将至时,她都或多或少有点古怪反常。
偏她在琐碎小事上向来没记性,癸水又向来不大准时,每次都差错三五日,这么多年全靠淳于黛帮她掐算着日子。
*****
简单沐浴过后,重新换了身衣裳,李凤鸣愈发提不起精神,蔫得两眼发直,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听别人说话总像隔着层什么,脑子也被糊住似的,所以就懒得听,懒得想。
珠儿端来热腾腾的白粥拌好花酱后,她瞟了辛茴一眼,像小孩儿耍赖皮。
为了给自家殿下留点颜面,辛茴让珠儿退出了膳厅,然后噙着饱含同情的笑,熟门熟路地喂着她吃。
喂完粥后,辛茴趁着帮她擦嘴时,壮着胆捏了捏她软嫩的脸颊。
“许久没见殿下这样耍赖了,瞧着还挺亲切。我就喜欢您这种懒得理人、随便搓圆捏扁的时候。”
说起来,李凤鸣虽不是每个月都这鬼样子,但也不是头回这样。
从前还在魏国时,若遇到什么一时解决不了的烦心难事,又恰好赶上癸水来了,她就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怪模样。
刚开始淳于黛和辛茴还吓得喊御医,几次之后她俩就懂了,她身体上并没有难受到需要就诊的地步。
只是心里堵着事,提不起精神,不想说话不想动,卖个呆松缓松缓。
辛茴将她背回寝房,放到床上:“知道您懒得动,先躺会儿吧。淳于煮鸡蛋去了,等她回来给您敷眼睛。”
李凤鸣本想说自己昏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就是躺下也睡不着的。而且才吃了饭,她并不想立刻躺着,只想要个汤婆子来贴肚腹。
可她由内而外地不舒坦,明明话都到了嘴边,就是懒怠吱声,便抬手碰了碰辛茴的手背。
她的指尖微凉,辛茴立刻明白了:“汤婆子是吧?那您坐稳,我这就去弄一个来。”
辛茴出去后,李凤鸣歪身坐在床头,额角抵着床柱,眼神涣散,呆得像个棉花填芯的软绵偶人。
稍顷,她听到萧明彻的声音在门口,不知是珠儿还是谁在答话,只是隐隐约约,听得不太真切。
癸水这种事,终归是姑娘家的私密,想来外头不管是谁都不会好意思细细解释,三言两语含糊搪塞罢了。
果然,没一会儿萧明彻就进来了。
萧明彻看着她这浑如要魂飞魄散的空洞模样,眼中闪过忧心。
李凤鸣靠着床柱没动,一脸麻木地徐缓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说真的,她很想让他出去。
“姜婶说,你从中午起就没进食。”萧明彻走过来俯视着她,实在不敢相信这是没事的样子。
李凤鸣眼睫软趴趴垂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从中午起就没进食”这话不对。中午是没吃,但方才吃了一碗粥,这会儿嘴里还是甜的呢。
可惜,萧明彻没能从她前后矛盾的两个动作里领悟到她的心声。
他板着脸道:“还是要叫府医。”
李凤鸣抬起眼皮,两眼无神地望着他,放在腿上的右手勾了勾食指。
“做什么?”萧明彻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停下了脚步。
她又勾了勾食指。
萧明彻近前半步,单膝屈起,半蹲在她跟前:“说话。”
“吃了。”
她简直是声若蚊蝇,和平常完全不一样。若不凑这么近,还真听不清在说什么。
萧明彻不自觉地绷紧了身躯:“疼到没力气说话?”
李凤鸣病猫似的“唔”了一声。倒也没那么疼,就是单纯不想费劲说话。
萧明彻严肃冷脸:“让府医来看。”
“不。”来个癸水就看大夫?丢不起那脸。
“你先躺好。”他犹豫了短短一瞬,还是伸出手,倾身要去扶她躺下。却在指尖即将碰到她肩头时顿住。
这一倾身,离得更近些,他就闻到些许淡淡血腥味。“受伤了?!”
万万没想到这人鼻子这么灵。
李凤鸣尴尬到极点,本没什么血色的面上顿时爆红,猛地用力想要坐直。“没有。闭嘴。出去。”
她自觉吼得又凶又大声,其实完全是干涩气音,游丝一般,轻飘飘的。
倒是动作太急太猛,惹得小腹忽地暴起一股钻心痛意,满眼金星四溅。瞬间就脱力失了平衡,整个没骨头似的往前扑下去。
萧明彻眼疾手快,于震惊慌乱间还是稳稳扶住了她的腰背。
“咚”一声闷响,李凤鸣就从额抵床柱的姿态,改成额角抵住萧明彻的额头。
这下可好,两人一起眼冒金星。
须臾,他俩缓缓睁眼。
二人心思各异,却同时在满眼金星中看到对方的红脸。
与此同时,屏风处传来辛茴战战兢兢的冒死谏言——
“二位殿下,请恕我直言,今夜不宜合帐,万望克制。”
场面会很血腥,滋味一点都不美妙,你们最好相信,《艳香春传奇》里可写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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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回到北院后,萧明彻命人找了府医来问话。
府医只听三言两语,便大致猜到李凤鸣是癸水之故。这种事在医家眼中很寻常,解释起来没有忸怩隐晦,说得清楚明白。
既知李凤鸣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只是女子每月都有那么几日辛苦与不便,萧明彻便未多言。
因为有那么点尴尬与别扭,之后几日萧明彻都没出现在李凤鸣面前,更没再提让她搬到北院的事。
但他每日会派人去隔壁看看,也会暗中关切李凤鸣是否已恢复正常进食之类。
其实李凤鸣每次癸水时,也就头两日精神恹些,过后就一切如常了。
等她重新神采奕奕,再想起辛茴那日的奇怪语气,便刨根问底。
辛茴最终没顶住,松口说出了《艳香春传奇》。
从前李凤鸣没太多机会看闲书,能到她手里的书,通常都要先经层层筛选与审阅,再由淳于黛把关一次。
当初能看到《英华宝鉴》,还是因此书在魏国京城过于风靡,大家本着让她多少了解点“市井民情”的意图,这才层层放行。
毕竟《英华宝鉴》的内容是品评天下美男子,主旨在于赏美,勉强算份风雅闲情,消遣看看倒也无妨。
而《艳香春传奇》则是下九流的话本子,那可真真大俗。
内容猎奇,行文大胆耸动,措辞粗糙浅白,上不得正经台面。
以李凤鸣当初的身份地位,根本没人会在她面前提起,更别说让她看。
人有时就是怪,越说不能看的东西就越是想看。
自打辛茴漏了口风,李凤鸣好奇到抓心挠肝。
一连数日,只要她闲下来,就会瞅准淳于黛不在府中的时机追着辛茴跑,就是想要那书。
辛茴当然不敢给,又不能揍她,只好往院外躲。
*****
这日,天还没亮,淳于黛就去了桂子溪。
李凤鸣又问辛茴要那《艳香春传奇》,辛茴仍是坚定回绝。
于是李凤鸣卯足了气势,一路将辛茴追到了淮王府后头的演武场。
彼时战开阳正与一名护卫切磋,而萧明彻和其余护卫在旁边围圈观战,谁都没留意她和辛茴的到来。
虽说战开阳是他家唯一读过书的人,但战家本是南境兵户,所以他骨子里还是自带几分不轻易服输的祖传血性。
接连两个回合狼狈落败,战开阳便恳请萧明彻在旁指点,自己则脱了被汗水浸透的上衣,赤膊再打一回。
从前淮王府没有女主人,萧明彻又不用侍女,府中便只浣衣院、绣院等几处有仆妇及绣娘而已。
如今李凤鸣院中的侍女们,还是当初大婚之前,姜婶特意为她的到来准备的。
寻常侍女及仆妇、绣娘们并不能在府中任意走动,更不会到演武场来。
而李凤鸣自打从行宫回来后,也不曾在这里出现过,所以演武场上这群家伙习惯了府中没女人,谁都没觉得战开阳脱了上衣有什么不妥。
虽说魏国在民风上比齐国敞些,可李凤鸣从前身份毕竟不同,没人会在她面前衣衫不整。
认真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人赤膊对战。
她半点没觉得忸怩羞涩,反倒新鲜,就大大方方搭着辛茴的肩,站在人群后踮脚伸颈看热闹。
武艺上辛茴是个行家,战开阳在她眼里就是个三脚猫,连李凤鸣都不如。
但萧明彻是在南境战场搏过命的,他三言两语的指点,竟帮着战开阳成功扛住了护卫的强势攻击。
这就让辛茴来了劲,一边偷听着那些刁钻但实用的技巧,一边琢磨其中规律玄机,看得津津有味,便也忘了要将李凤鸣劝走。
酣战将近半个时辰,战开阳与那护卫胶着成平手。
演武场上喝彩声此起彼伏,闹哄哄,乱糟糟,却是一种别样热烈的鲜活。
李凤鸣被这气氛感染,激动到面颊泛红,握拳咬唇,弯弯笑眼追逐着场中对战的两道身影。
“很好看?”
随着这冷冰冰三个字,有颀长身躯挡在了她面前。
她的笑容立刻凝固,讪讪收回目光,望向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的萧明彻。
“是挺精彩的,”李凤鸣往后稍退,没话找话地顺嘴打哈哈,“没想到,战开阳脱了衣倒不显羸弱。”
此时演武场上大多数人都发现了她和辛茴,气氛便没了先前那份自在。
其实,若双方都大方坦然,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可齐魏两国国情不同,李凤鸣和辛茴还没如何呢,演武场上这群男儿郎倒是别扭到四散“奔逃”起来。
战开阳本人更是慌张,跑去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裳。
两相对比,李凤鸣的坦然倒无端显得轻浮佻达,这就真尴尬了。
她无奈地摇着头浅声嗤笑,对萧明彻道:“那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了。”
萧明彻面无表情地颔首,目送她离去后,扭脸瞥向战开阳。
那眼神冷得像冰锥,迁怒意味十足。
战开阳被冻得个透心凉,在这样春末夏初的和暖晨光下,竟打了个寒颤。
*****
明明就住一墙之隔,但经过演武场那件事后,李凤鸣和萧明彻好几日都没碰面。
到了闰四月的最末这天,齐帝在清麟宫端仪殿设宴庆螺山大捷。
李凤鸣随萧明彻进宫赴宴,两人才又坐到一起。
其实李凤鸣从小就厌烦宫宴。
以往她每次出席宫宴,都要面对无数看不见的机锋。父母有心借这种场合打磨她,不到必要时,哪怕坐看她出糗甚至出错,也不会出声帮忙解围。
所以,她参与过无数回宫宴,却从没哪次是单纯愉悦地吃吃喝喝,不烦才怪。
可今日这场宫宴却让她有些高兴。
因为齐国女子地位不高,今日无非就是盛装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在父兄或夫君身边,安静做个礼节性的摆设。
她就只管跟在萧明彻身旁,向帝后行礼,与众人点头寒暄,不必担心有人突然向她抛出隐晦又难解的问题,更不会有人突然在言辞间使绊子挖坑,试探她对某人某事的看法。
在席间落座后,她更只需欣赏歌舞,品味美食,再好奇偷瞄在座某些齐国有名的朝堂栋梁。
纯欣赏,不必带脑思考什么,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惬意。
“廉贞年少成名,威震齐国南境,我原以为,他若不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长相,就是个深藏不露的笑面虎。”
李凤鸣以酒杯挡在唇前,向左侧微倾,小声与萧明彻分享自己的观赏心得。
“没想到,他只是肤色深些,却有几分英飒战将的豁达气派。瞧他衣冠齐整往那儿一坐,倒是风采卓然的。”
他俩是夫妇,宫宴上自要并席共桌,手臂和手臂之间本就只隔一个拳头宽。
她再倾身靠过来点,这就显得更亲近了些。
萧明彻坐姿肃正,目不斜视,一看就没有要和她交谈的意思。
见他不理人,李凤鸣也不勉强,自得其乐地又再顾盼。
目光往对面右侧席扫过去,就与坐在父母后头的闻音对上了眼。
午后刚进宫来时,女眷们都去了皇后那边见礼用茶,李凤鸣与闻音自也碰上了面。
年初在行宫时,闻音得了李凤鸣的玉容散,两人看对方都觉甚合眼缘。
当时闻音曾说过,若淮王府办庆功宴,她会送李凤鸣一份有趣的礼物。
可如今庆功宴办在宫里,那礼物自不方便带进来。
今日相见后,闻音就与李凤鸣约好,下月初五同去郊外佛寺上香兼踏青,到时再将礼物给她。
这会儿两人又对上眼,闻音便隔空冲她眨眼,提醒她记住初五之约。
李凤鸣笑眯眯点头,动作小小地举了举手中杯盏。
旁侧的萧明彻深吸一口气,在丝竹歌舞声的掩护下,冷然轻道:“眉来眼去做什么?”
李凤鸣一愣,茫然扭头看向他,满脸无辜。“贵国规矩竟如此苛刻,只是在席间这么眉来眼去,都不合礼数?”
萧明彻并不回视她,也不答话,只是哼了一声。
李凤鸣被他闹得满头雾水,再度看向闻音,疑惑定睛片刻后,终于恍然大悟。
闻音今日是随父母前来的,同行的还有她弟弟闻谦。
闻谦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尚未出仕,因此就跟姐姐共席,就坐在闻大学士夫妇后头。
少年姿仪文秀,笑容开朗,让人一看就心生明亮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