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8(2 / 2)

拂尘 林记年 4703 字 2023-09-23

他在昭都过的日子,一定比他被圈禁的日子过得还要不好。

他暗暗道,都说他倔强,其实沈梦寒比他更倔强。

他决定了的事,哪怕伤人伤己,都是一定要去做到的。

第二十一章十年旧梦

沈梦寒在冉紫云那里借了心字带来北昭,除去糕点做的好,还因她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

妙笔勾勒,巧手顾盼,沈梦寒在她手下便变了模样。

谢尘烟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大了嘴巴。

太过清冷的眉眼被填上华丽丽的一笔,出尘的气质被掩盖,久病的枯槁也无迹可寻,云锦堆绣的华衣一穿,活脱脱一个出身优渥的懒散贵公子。

谢尘烟好奇道:“心字姐姐能我给也易个容么!”

心字笑道:“小谢想易成什么样子?”

谢尘烟雀跃道:“我想长高一点!”

心字笑弯了腰:“这个……心字姐姐无能为力。”

谢尘烟失落道:“哦。”

沈梦寒打量了他一眼,也跟着笑道:“心字姐姐无能为力,你怎么不问问梦寒哥哥?”

谢尘烟奇道:“你有办法么!”

沈梦寒招了息旋过来,小声吩咐了他几句。

谢尘烟支着耳朵来听,沈梦寒道:“你现在听了,就没有惊喜了。”

谢尘烟果真乖乖地卸了真气,不再偷听。

他卸了真气,息旋自然有感,不禁讶异地望了他一眼。

谢尘烟不服气道:“看什么看,我听梦寒哥哥的话不行么?”

息旋不与他争辩,向沈梦寒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

他方转身出去,谢尘烟便与沈梦寒和心字道:“他像个老和尚!”

心字刮了一下他鼻子道:“有没有人教过你,背后讲别人坏话是不对的。”

谢尘烟瞪大了眼睛:“老和尚是骂人的话么?”

心字倒是一怔。

“和尚不是骂人的话。”沈梦寒失笑道:“小烟,背后评价别人是不对的。”

谢尘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待到出发去北纪城的时候,谢尘烟已经不会去争赶车的位子了。他先将沈梦寒送上车子,转身与息旋道:“你像个和尚。”

息旋莫名。

沈梦寒扶额。

心字笑得跌足:“小谢你……用不着这么诚实啊。”

谢尘烟委屈道:“你们教我不要背后讲,我只得当面讲了啊。”

北纪城离洛城不远,皆因关中诸大城都曾被异族所屠,北昭开国昭明帝觉得诸城阴气太重,颇为不喜,因而在河洛平原上另筑新城,因而连洛城这样的百年前的旧都,也逐渐沦落为北纪城的陪衬。

沈梦寒与息旋在这里长大,自然对沿途风光不甚在意,谢尘烟与心字从未来过,一路好奇地问东问西,沈梦寒都耐心答了。

谢尘烟与心字道:“南燕与北昭交好,你也未来过么?”

“未来过。”心字道:“哟,小谢都知道如今我们南燕与北昭交好。”

谢尘烟骄傲道:“自然知道!我还知道我们南燕前些年还派过公主与北昭和亲呢!”

他来的时候与阿戊他们聊天,道听途说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事。

心字一时无言,不知道应从“我们南燕”还是“公主和亲”开始吐槽好。

沈梦寒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重复道:“公主?”

谢尘烟点点头,肯定道:“叫什么公主影的,梦寒哥哥在北昭这么多年,有见过我们南燕公主么?”

连心字都屏住了呼吸,想听沈梦寒会如何作答。

谁料他只是笑着摇摇头,伸手拍了拍谢尘烟的小脑袋:“公主莹今年方才十三岁。从未来过北昭。”

便又阖上了眼帘。

谢尘烟“啊”了一声,见沈梦寒不再谈这件事,转而便将这段小插曲忘记了,又开始问东问西。

一路颠簸,沈梦寒明显有些吃不消,回答的声音也越来越低,越来越慢,谢尘烟轻轻拢了拢他身上的披风,小声道:“我不问了,你睡罢。”

公主与公子,一字之差,身份千差万别。

沈梦寒梦境沉沉,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的江南深秋。

他从金陵城一路北上至北纪城,送他出城的只有十五岁的冉紫云和与他一般大的心字,心字哭得讲不出话来,冉紫云眼眶发红,狠狠地咬着嘴唇:“阿寒,待我执掌了七伬楼,定要想法子接你回来。”

沈梦寒在秦淮河畔的问渠楼中长到七岁,没有姓氏。

正允十一年秋,南燕与北昭订盟淮上,交换质子,燕帝七子,出身乐籍,赐名玉隐,号公子隐,出使北昭。

公子算是个什么名号?出一次门,遇到十个人,九个人都可称某某公子。

隐,蔽也,不现也。

他是沈卓的儿子,却不是南燕的皇子。

沈卓承认他是人子,南燕却不认这个皇子。

毕竟史册历历,却没有哪个皇子是出身乐籍。

他被沈卓认回,只因为那时南燕需要一个质子去北昭。

那些出身高贵的皇子公主,生在深宫之中,长在沈卓身侧,是他的儿女、心肝,是天下人供养的龙子凤孙,沈卓铁血柔情,哪一个都不舍得。

他平生第一次见他的父亲,沈卓看他目光,却犹如看一个死人。

他自始至终,都是沈卓的弃子,他根本不想要他这个儿子。

于他自己,沈卓也只能是君上,而不是父亲。

即便他为南燕出生入死整整一十二年后,如今仍旧是上不得玉牒金册的七公子隐。

生在勾栏瓦肆,长在歌楼楚馆的公子隐,是燕帝年轻时犯下的错,是整个南燕皇室心照不宣的耻辱。

一路昏昏沉沉,待沈梦寒一睁眼,便见眼前一丛鲜艳欲滴的杏花,后面是一脸担忧的谢尘烟。

心字笑道:“小谢非道这便是桃花,我与息旋讲这是杏花,他都不肯信。非要问过了公子才行。”

谢尘烟望着他,一脸的期待。

梦境未远,沈梦寒语气有些冲道:“杏花又怎么了?”

谢尘烟一愣。

沈梦寒方才意识到口气重了,换了个说法,温声道:“杏花也一样好看。”

谢尘烟嗫嚅道:“我觉得这个花最美。”

沈梦寒柔声道:“是。”

他略探身上前,轻嗅了嗅杏花清冽的香气。

谢尘烟小心翼翼问道:“梦寒哥哥,你做噩梦了么?”

沈梦寒没有焦距地盯着那嫣白的杏花,轻轻地“嗯”了一声。

谢尘烟拍拍小胸脯道:“你不要怕啊,以后你再做噩梦,便唤我的名字,我武功很好,我会救你的。”

沈梦寒费了些力气,方才将目光从那鲜嫩的杏花上缓慢移到谢尘烟身上,怔怔地着了他良久,目光却是涣散的。

半晌才哑声道:“好。”

他精神不济,谢尘烟也失去了游玩的兴致。

入了城,到了沈梦寒提前安排好的住处,沈梦寒道:“今日还早,我叫心字陪你出去转转。”

谢尘烟道:“你呢?”

沈梦寒沉默了片刻道:“我便不去了。”

“那我也不去了。”谢尘烟伏在他腿上,恋恋不舍道:“我陪着你。”

沈梦寒抚了抚他的头发,轻声道:“你陪着我做什么?”

他一气急,胸口都跟着震动,谢尘烟讶异地抬起头来。

沈梦寒道:“我又病又无趣,你镇日里陪着我做什么?”

谢尘烟下意识直起身来。

沈梦寒脸上煞白,气息急促。

那痛意刻到了骨子里。

沈梦寒闭了闭眼,他少有这样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刻。

许是又到了昭都,心底这些年里积压的愤愤不平与闷闷不乐都再抑制不住了,争先恐后地露出头来。

一股脑宣泄给了无辜的谢尘烟。

他喘了一口气,缓了语气道:“对不住。”

谢尘烟上前,将自己的下颌抵在他肩上,轻声道:“梦寒哥哥对我亲近,才会将莫名其妙的情绪发泄给我。”

沈梦寒觉得眼中有了湿意。

那些厌倦与自弃,早已不知何时绕上了他的心间,不去看还好,一撕开来,发觉里面早已是一腔的脓疮。

谢尘烟双臂揽着他削薄泠然的肩膀,笨拙地拍了两下道:“梦寒哥哥想哭便哭罢,我娘亲讲过,不开心的时候,哭一声便好了。”

只有笨拙的谢尘烟还替他死死地捂着伤口。

沈梦寒当然不会当着谢尘烟的面前哭,但他的确感受到了安慰。

过了良久,他才轻笑一声道:“小烟在我身边,我比从前高兴多了。”

谢尘烟若有所思道:“因为我好笑么?”

“不是。”沈梦寒柔声道:“若是我从前就将小烟带在身边就好了。”

也不至于令他在塞外被圈禁了那么久。

谢尘烟晃晃头道:“不好。”

沈梦寒疑惑道:“嗯?”

谢尘烟一板一眼道:“我从前功夫不好,年纪也太小,我觉得我认识你的时候刚刚好。”

他又想到沈梦寒没讲几句话便晕倒了,又道:“再早几日就好了,我不会让别人伤到你。”

他又想到自己伤了他,懊恼道:“哎呀,也不好,再迟一些才好,我那时候太笨了。”

沈梦寒抬起手来,环上少年细瘦又柔韧的腰身,哑声道:“对,一切都刚刚好,没有早也没有迟。”

第二日,沈梦寒打点起精神来,陪着谢尘烟到街市上转了一转。

临出门的时候,息旋送了一双鞋子过来,比寻常的靴子底厚了不少,谢尘烟穿了那鞋子,果真比平时高了一些,只是离沈梦寒的个子,还是有一些差距。

沈梦寒抚一抚他发顶,笑道:“多多吃饭,还能再长得高些。”

心字揶揄道:“公子不知道小烟有多偏心,他都不许我们摸他头,怕会长不高。”

沈梦寒转眼去看他:“真的?”

大家都喜欢摸谢尘烟的头发,因那一头乌发长得的确是好,发尾还微微有些卷,总有会有那么几缕不服帖的梳也梳不好,调皮地翘在一边,引得人手蠢蠢欲动。

谢尘烟拉着他小声道:“你不要当着别人的面摸,你可以回了房偷偷摸。要不然心字姐姐不高兴了。”

沈梦寒挑了挑眉。

出了门后反而是谢尘烟忧虑比较多,时不时侧过头来看他。

沈梦寒小声道:“你这样看我,别人会觉得奇怪。”

谢尘烟收回了目光,踢着路旁的小石子轻声道:“你今日的易容与昨日的不大一样。”

虽然北纪城中应该没有什么人认识谢尘烟,但心字也稍稍给他易了容,雪白的小脸涂成小麦色,倒是与他活泼泼的气质相符。

沈梦寒疑惑:“嗯?”

谢尘烟道:“今日的眉毛画得更修长了些。”

他想了半晌才想出一个词来:“显得风流倜傥。”

他居然还会用风流倜傥。

沈梦寒失笑。

他们亲亲热热地讲着小话,心字和息旋在后面不远处跟着。

心字问息旋道:“公子从前在北昭时,便这般爱笑么?”

息旋一怔,方才慢慢道:“当然没有。”

他不得不承认,自从谢尘烟来了隐阁,沈梦寒脸上的笑意便多了许多。

第二十二章冠冕堂皇

太平有象,南北两朝固然纷争百年,北纪城与金陵城身为帝京,四时有醉,百年来不识兵革,极尽繁华富庶。

如今南燕北昭两朝都是雄主,且都是少年践位,旗鼓相当,即位之初也曾相互试探,皆有一统中原之雄心。

当年先帝九子,燕帝沈卓九弟,幽王沈甚,质北昭一十六载,于正允元年返朝,力主和议,归国七年,屡屡与沈卓相抗。正允七年,终被当时年少气盛的燕帝所杀,以其通敌乱政,不忠国朝之名。

三子二女皆幼,或圈禁,或流放。

四年后,淮上、关东历经战火,人口大减,民不聊生,昭、燕二帝相继步入而立,朝上止戈之议甚嚣尘上,用兵的阻力越来越大,不得以二帝会盟于淮上,东划淮河、西划长江以治。

幽王子女彼时只余三子沈怀瑜、次女沈碧尚在。

沈怀瑜受封承平侯,沈碧受封安平县君,三年前嫁了两浙兵备道的一名小军官。

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在此,也是沈梦寒痛快接了这个任务,弃了北昭武林盟的缘起。

冠盖逶迤,帝京堂皇。

北昭宫室坐落于北纪城正中,基址便垒了丈许高,宫室青碧色的琉璃瓦,日光下慢条斯理地闪落过北纪城的大街小巷。

从城南的朱雀门至北昭帝都的煌煌殿宇,直通天际,年幼的沈梦寒从未想过,他第一次面见昭帝,那人自九重之渊,隔着珠帘垂拱,语气闲闲,眼神却露骨:“久闻南燕公子隐出身秦淮,今日一见,果真绝色。”

北昭君臣共乐。

昭帝战场上未尽出的一口恶气,却径直砸在了当年还是孩童的沈梦寒身上。

哄笑之声掀翻了太和殿。

天子明堂,犹如市井集市。

只有殿下捏紧了手指的周潜,当堂变了脸色。

整个北纪城的闲言碎语,仿佛是南燕送来了个舞女歌伶,而不是什么沈卓的质子。

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谢尘烟攥紧了沈梦寒的手,掌心有些微汗。

天下之中,格局尤为方正,他们行在自南向北的主街上,远处直通承天门前愈北愈高的千步廊,承天门屹立于千步廊之末、龙尾道之前,城门比寻常街巷高出许多,俯瞰之姿凌于中天。

青楼妓馆之中,穿着衣服的也是人模狗样,见到琴师鼓乐,也肯敬称一声小先生,到了这明堂之上,背地里的污言秽语却尤胜勾栏瓦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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