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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哄 青茜 4799 字 2023-09-23

gu903();许俶将圣人的旨意带到,那群金吾连连称喏,一溜烟离去。许俶同自己带来的金吾交代了几句,之后,郧国公府的大门就开了。

门口出现张思远,李增和绀青感激涕零,说是佛祖显灵了。

再一看他右手,方知并非全须全尾地回来。他右手五根手指断了两根,正骨的医正才一碰他,他就倒抽冷气。

待给他收拾了伤口,他左手已将被衾抓皱了,手心出的汗,潮了被衾一大片。他额上颈间,密密麻麻的汗珠已经汇成线往下淌了。

绀青和李增在一旁攥着手,恨不得替他受这份罪。好容易看他松了口气,似是往后倒,绀青连忙上前扶稳了他。

“近来郧公要多补一补,这样恢复得快!”正骨的医正道,“养伤期间会有诸多不便,郧公千万注意,不要动用右手。”

“多谢。”

“三日后某再来给郧公看伤。”

张思远点了个头,吩咐李增:“送医正出门。”

重任退出去,绀青淘了手巾给他拭汗,看他唇皮翘起,先端起温水给他喂下,心疼地问:“阿郎饿坏了吧,想吃什么?”

“没胃口,不吃了。”

“那怎么行。先喝碗粥,再吃几口青菜。”

张思远有些行尸走肉的颓废,绀青喂他喝粥,他就喝,喂他吃菜,他就吃。其实也没吃几口,绀青看他实在吃不下了,这才作罢,让人收拾了碗筷,又给他漱了口。

他本极爱干净,可从大理寺回来,这衣衫已脏乱不堪,却没主动要换。好歹得去去晦气,绀青找了身干净衣裳,唤来两个手脚利索的仆僮,递给他们:“服侍阿郎沐浴。”

待张思远整洁地躺在床上时,思夏的面容就浮现在他眼前,是梦吗?还是她从端王府回来了?他累极了,分不清了。

——念念。我没事,你还好吗?

他的念念倒不是累得睡着了,是端王妃担心她太过紧张,且想让她多养养颈间的伤,这才叫人在饭菜中用了些安神的药。思夏多睡一会,端王妃也能多松心一会,免得思夏问及张思远,她还得费尽心思扯谎糊弄人。

宵禁前,近侍来报,大王回来了。端王妃起身,留了两个人守着思夏,她便出屋去了。

“晟郎。”端王妃福了一礼,自行起身,给他除了外衫,换了燕居的宽松衣裳,又服侍他净了手,让人设了食案。

端王吃了两口粥,忽问:“那位小娘子呢?”

“她心里记挂着人,要回去。也是府上的人下手重了,她醒来一直昏昏沉沉的,妾让人用了些安神药,正睡着呢。”

端王点了个头,忽然就吃不下饭了,放下碗筷,极为厌恶地道:“虽说这次太子的事无碍了。可大理寺卿怎会有胆子去设计太子?又用强行手段去害张慕之?你没看见,门再晚开一瞬,那碗药就灌进去了!大理寺卿咬死不说幕后之人,先是狡辩,后来忽然全盘认下。——如今这个局面,还不知他背后是谁吗?”

“圣人才失太子,不想又失一子。”端王妃道,“诶,这事到底是怎么处置的?”

“荑李家三族。”端王哼了一声,“这事,怕是没这么简单。且看着吧,李怀仁到底怀的什么仁!”

端王妃叹了口气:“宫里这种事,也是没法子的事。”随即又问,“晟郎可有去圣人面前认个错?”

端王窝囊地说:“我没敢去。圣人在气头上肯定骂我,待此间事了再去吧。”

“也好,待此间事了,再将那小娘子送回郧国公府,免得他埋怨大王。”

“他敢!孤救他,他不言谢就算了,还敢怨孤,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端王道,“再说了,他平白占了谌公的女儿,我都没说什么,他还有理了!”

“是是是,哪有他埋怨大王的份。”端王妃笑道,“还有啊,哪能让张郧公平白占了谌公女儿,届时晟郎可得给那小娘子做主,必得向张家讨要彩礼!”

第八十三章

张思远在大理寺灌的药并没吞入腹中,且牢里的医生催了吐,之后赵医正也诊过脉了,无甚大碍,可他回郧国公府后的第二日,莫名发起了高烧,人也叫不醒。

李增急得要落泪,绀青奔到门口,向把守的金吾说好话,劳烦他们请赵医正过来。

金吾虽得令禁郧国公府,却也得令不缺郧国公府的一应所需,于是拨了一人去太医署。

赵医正带了那位给张思远正骨的同僚来,正骨的医正实在没发觉出有什么不妥,伤口没发炎,脉象也平稳,这好好的怎么就烧起来了?

……是他们无能吗?

那位正骨的医正不知,赵医正却知内里详由,张思远这个境况,怕是心病未除,那思夏还在端王府里,他放心不下又无能为力。

如今金吾不撤,即便思夏从端王府出来,怕是也进不来。只盼着这事尽早结束。

三司使定了罪,捉了人,中书省拟了两份旨意,一是关于前大理寺卿谋大逆如何处置的旨意,二是关于如何行太子丧仪的旨意。这两道圣旨发给门下省审议时,通过得极其迅速。

今日紫宸殿常参,两道圣旨经由中书省颁发,在朝堂上宣读,李怀仁以谋大逆罪论死,罪夷三族,秋后处斩;另外一封,太子操行清白,神主归太庙。天子为太子素服、辍朝十日、百官素服于官署斋宿。然而因此案迁延日久,京师并未禁屠、禁嫁娶、禁娱乐。

没有实行的几点,也被迫实行了,谁也没敢打算这段期间屠宰和嫁娶,万一日后被翻出来说事,那可是大罪过。

未立新太子之前,太子妃及太子后宫里的良娣等人不必遣散,只是东宫朝廷的官儿全部被迫致仕。圣人命王欢悄悄将张思远那幅画带来,之后送回了东宫太子妃手中,让此物陪葬太子陵寝。于此而下的另一道令,是让金吾卫大将军严查金吾卫内的一种将士、这么做,看似处置了那些闯郧国公府的人,实则是对他们背后的人敲山震虎。

下了朝后,圣人因张思远遭了无妄之灾,心下不忍,赐了些补品,告知其好生养伤,同时撤了他家门口的金吾。

思夏在端王府内过了一夜,脖颈不再如昨日那般剧痛,只是醒来依旧迷迷瞪瞪。

金吾撤走,端王让人备了一辆青篷小车送思夏回郧国公府。临行前将谌松观手抄的两册书还给了她:“令尊留给你的念想,孤就不夺人所爱了。”

思夏知恩图报,自己留了一册,将另一册给了端王:“大王若不收,改日妾再拿这东西求救,就没完没了了。”

“你倒是会说话,希望孤日后却没工夫搭理你。”

“妾也希望,日后不再来叨扰大王。”

端王看向王妃:“你看看她,一点也不吃亏,来这里一趟受了伤,怕是要记恨上陆长史了。”开了玩笑,再看那一册书,到底是喜爱之物,便取了过来,“行,孤收下了。”又是责备又是无奈地说,“日后谎话少说。”

思夏拜了拜:“是妾厚颜无耻,昨日欺骗了大王,还望恕罪。”

原本近四十的男人对年轻男女的情爱没了兴趣,然而今日碰到了,端王少不得一问:“孤非多管闲事之人,只是与令尊还算熟识,又比你多活了些年头,算你的长辈吧,今日多嘴一问,你与那位张郧公……”

端王幼女早看到思夏红着脸,不待父亲说完话,便咯咯笑起来,格外认真地抢答:“阿灵知道,就是和爷娘一样啊。昨日阿灵听姊姊念叨来着,以前阿爷生病时,娘就是这样念……”

端王妃赶紧捂住了女儿的嘴,这小娘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思夏羞赧,并不言声。

到底是女儿家,哪儿好意思说这种话!端王不过是想提醒她别因孤身而委屈了自己,免得她爷娘在地下不安。好歹也是官眷,千万别随便跟了张思远,丢了谌公颜面!

然而,这话他没说出口。

端王妃打岔:“小娘子日后闲暇来找阿灵就是了,阿灵会逗姊姊开心。”

端王幼女依旧被端王妃捂着嘴,小脸憋得通红,却义薄云天地“嗯”了一声。

思夏听明白了,端王夫妇看得起她。

车子辘辘朝郧国公府去,思夏下车,捧着书奔进了静风轩,绀青正在淘手巾给张思远敷额头。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夏真真体味到了其中之意。从前她阿兄问她可知道“想”和“念”是何意,至今方知,是真的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再看那躺床上闭目的人,他泪水飚了出来,声音哽咽:“阿兄这是怎么了?”

绀青宽慰道:“娘子别担心,阿郎累了,睡着呢。”确实不如晨醒时那般烧了,大约今晚就会好起来。

他右手裹着布,周边还圈起来一个障碍的东西……那日在辋川就冥冥中见过一副拶子,果然他的手就出了事……

思夏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泪水模糊了双眼,噼里啪啦砸在了衣衫上。

午后杨璋和宝绘也回来了。待到申时,金乌摇落,张思远转醒,思夏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烧,又赶紧掏了手巾给他敷在额上。

“听说赵先生来诊脉时,脉象没什么不妥,怎么就烧起来了?”思夏道,“阿兄可是哪里不舒服?”

“手疼。”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日。阿兄好好养着吧。”

张思远挣扎着坐起来,思夏将他头上手巾取下,给他背后塞了个软枕,又给他喂了水,还体贴地擦了擦唇畔的水。连说话声音都柔了几分:“阿兄想吃些什么?”

“想不出来。”

“不如吃……?”

“我不饿。你上来,陪我待一会儿。”

思夏不像从前那样赧然羞涩了,点了个头,除鞋上床,靠在他怀里。张思远左手还是好的,行动无碍,先是搂住她的腰,又摸了摸她的脸,是真实的,不再是梦了。

在大理寺受刑时,他疼得眼冒金星时,思夏哭哭啼啼的面容呈现在他眼前,他便觉着没那么疼了。

那个黑寂寂的夜,混着血腥气,将他的体面冲刷地荡然无存,他当时在想,怎么还不晕过去?也不知是疼懵了还是疼傻了,他听到思夏在叫他,于是急于寻找那独一无二的慰藉,就睁着眼扛到断了指。

左臂搭在她肩上,思夏一僵。

“怎么了?”

“……昨晚上没睡好,脖子扭了。”

张思远并不相信,思夏摇头:“没事。”

她一摇头,他就更不信了:“你一会说脖子扭了,一会又摇头轻松,让我信哪句话?转过去,我看看。”

“没事,真没事。”

“你存心让我着急!”

思夏一嘟嘴,脸朝向里侧,微微垂首,几根碎发上移,露出一节白皙的脖颈。张思远往下扯了扯她衣领,却见一条青紫小蛇覆在如雪肌肤上,周围红肿一片,上头滑腻腻的似是涂了药,当即心口狂跳,沉厚的声音像被刀劈了:“怎么伤的?”

思夏揪了揪衣服,转过身来,依旧摇头:“是我说话无礼,惹恼了端王府的长史。”

“听端王说你去了她府上,我当时又气又急。今日看这伤……这位置再往上,你还有命在?”他心疼得不行,语气却带了埋怨,“我让你走,你为何不走?”

思夏满是委屈:“平日里阿兄从不亏待我,阿兄被人带去大理寺,我又怎么能走?”

张思远一把揽她入怀,老半晌才问:“你怎么做到的?”

“我用家父的两册手抄书去求端王赏脸面,可惜啊,张郧公不值钱,端王不收,还是我好说歹说,他才收了一册。”说完,她咯咯笑起来了。

张思远先是无语,后是疑惑地问:“令尊和端王熟识,怎没听你说过?”

“人家是亲王,我拿到嘴边说,像是炫耀似的,还会给家父丢脸。再者说,兴许人家贵人多忘事,根本不记得家父是谁了。哦,还有啊有,我在这里住着,嘴上却念叨着端王,阿兄心里怎么想?”看他脸色变得难看,她忙道,“这次是没法子了,硬着头皮去求,还好端王热心肠。”

“你是算准了他为太子一事心焦才去的吧?”

“我还怕他顺势拿阿兄顶包呢。”思夏噘着嘴,抬手指了指后颈,“就是因为算不准,说话没遮拦,这才挨了一记。”

“原本还想多谢他,他府上长史将你伤成这样,也省去了谢他这桩麻烦事。”

“不行不行。”思夏郑重其事地道,“论起来,端王可是阿兄的舅舅,这舅舅没白叫,果真救了阿兄,得谢。”

张思远被她此话逗乐了:“好吧,不过得等养好了伤才能去。”

思夏“嗯”了一声,又心疼起来:“十指连心,一定疼坏了吧?”

“没那么痛了。”张思远道。等办了恒王,再灭了中书令,摧毁了汉王,再痛都不会觉着痛了!

此刻,恒王正攥着前大理寺卿李怀仁派人送来的生辰八字咬牙切齿。

那是李怀仁女儿的生辰八字。

恒王算计人时竟忘了他随口说过的话。他不过是想让李怀仁真心为他做事,这才试探性地说了一句话,当时李怀仁也只是一笑而过。如果不是罪荑三族的事,恐怕李怀仁不会有心将女儿嫁给他做侧妃。

恒王当初是玩笑之语,如今更不想要一个罪臣之女做侧妃。

奈何,李怀仁捏了他的短处。

难怪李怀仁会将罪名全部担下,原来是想保他女儿一命。然而,纳了李氏女为侧妃,这不是受天以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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