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微怔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我也是这么相信的,”岑凌说,“我也想、也有在努力让它变好一点,但我们都知道这是很难的事,可越难的事越有实现的价值,就像我希望有情人不论性取向终成眷属,希望受害者有罪论不再被人不分场合地使用,也希望每对在一起的情侣就好好在一起,想拍什么就拍,而不是担心分手后会不会被另一个人拿来利用,但我知道所有这些都很难,也很理想,但人么,不就该有点理想,不然生活多无聊。”
林蔚小声说:“大哥,你这最后的思想价值是不是升的有点太高了?”
“我还没说完。”岑凌给了她一个急什么的眼神,林蔚默默地坐了回去,不知不觉她已经放开了先前抓着的岑凌的手。
“最后一点,我好像听说现在还有私下传我那视频的同学,我希望你们在传的时候最好了解一下现行法律,不要在律师找上门的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会有人质疑我找律师是不让别人说话,我先解释一下吧,每个成年人都要具备为自己做的事负责的能力,言论自由不是随意杀人的武器,所以这是个很合理的提案,对吧,”岑凌转头向林蔚确认,后者已经笑了,“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嘛。”
林蔚想起之前他们处理学姐前男友那件事时,俞迟有次跟她闲聊:“你知道么,很多事岑凌都有一套自己的定义标准,对正义的定义啦,对善良的定义啦,挺奇葩的,也挺有意思的。”
林蔚自觉没有俞迟那么了解岑凌,直到今天她才第一次见识到,确实挺有意思的,而且,眼看着岑凌闭了麦,林蔚一边笑着一边想,岑凌最后说那句话的语气好像俞迟啊。
和广播站的同学们告完别,林蔚执意要送岑凌回家,毕竟他刚刚那么高调地拉了一大波仇恨,岑凌非常窒息地跟她掰头,告诉她真的不用这么担心,他一个空手道水平了得的成年男子,不会在路上遇到什么不测的。
结果事实证明,什么话都不能说太满,岑凌刚从楼里出来,还没跟林蔚掰出个胜负,就遇到了“不测”。
邵骏站在台阶下,仰着头看他,怯怯地问:“我能送你回家吗,哥?”
TBC
第18章
Part25
今天一天,岑凌都在尽力不去想有关邵骏的事,刀已落下,再怎么想都是徒劳。从很久以前开始,岑凌自个儿就修炼了一套防御技能,当不好的事情发生时,他首先做的就是竖起壁垒,把不好的感觉隔绝在外,尽可能地麻木自己,降低疼痛感。于是久而久之,也再难有什么事能让他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了,两年前的荒诞算一次,和俞迟在韶洲中心的时候算一次。
但是不想不代表这些疼痛就会消失,好比当邵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又想起了早上邵骏离开他家,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的那种怅然和难过。
事实证明他不是再也见不到邵骏了,可这并没有让他觉得更开心。
林蔚却十分开心,三步并两步地跳下去拍拍邵骏的肩膀:“行啊,走起,我们一起送岑凌回家。”
“我送就好,现在也挺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还是快回去吧。”邵骏婉拒了林蔚的邀请,又抬头看着岑凌,小心翼翼地问:“行吗,哥?”
岑凌本来谁都没想要,他根本不需要人送,可偏偏林蔚是个又犟又爱操心的,岑凌不得不从中选一个,有了邵骏再选林蔚,显然不合适,于是他点点头,跟林蔚说:“你还是回吧,太晚了。”
林蔚看看岑凌又看看邵骏,总算妥协了:“那我先回了,邵骏你一定要把岑凌安安全全送回家哦,看着他进到房间那种,听到没。”
“嗯,”邵骏点头,“我会的。”
林蔚一走,岑凌和邵骏之间的气氛徒然沉默了下来,回去路上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岑凌是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邵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早上岑凌“喜欢你”三个字一出口,邵骏的大脑就变得一片空白,他从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以至于思考中断,下意识就遵照岑凌的话从他家里出来了,等回到宿舍才恍然惊醒,他不该在这时候走的,岑凌绝对会误会的。
可现在回去估计也找不着人了,他隐约记得岑凌手机屏晃过眼前时,看到了老教授的名字,岑凌肯定已经去办公室了。
而且过去一周邵骏几乎没有休息过,醒的时候找岑凌,睡的时候还在想岑凌,他猜岑凌或许是去散心了,谁都不想见,可他更怕的是岑凌被欺负了或是怎样,一直提心吊胆的,如果这周还见不到岑凌,他真的会报警。好在岑凌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邵骏神经放松下来的同时,深深的疲倦也随之而来。
他翻身倒在自己的床上,想,等我睡醒了,就去找岑凌,然后认认真真地告诉他,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
还没等他想完,就已经睡着了。
邵骏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多,醒来时还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紧接着大脑回南天,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岑凌回来了,他要去找他!
简单洗漱了一下,邵骏便往老教授所在的办公楼走去,走了一半忽然听见校园广播传来了岑凌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岑凌。”
邵骏蓦地刹住了脚步。
岑凌温凉的声音透过广播渐渐渗进了他的耳朵,他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头到尾听完了全部,唯有岑凌提到“我喜欢的人”时,身体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些许。
广播里的岑凌是多数人不熟悉的前学生会主席岑凌,没有温润平和,只有无所畏惧,却慢慢跟邵骏回忆里熟悉的岑凌重叠在了一起。
在他还光明正大地给岑凌当小弟的时候,甚至更早以前不知死活地被岑凌教做人的时候,亦或是岑凌帮他出头替他打架的时候,岑凌就是这样的性子,带尖带刺却又坦坦荡荡,大多数情况下表现出来的平和都是因为不在乎,可一旦踩到他底线了,他立刻会像一片薄薄的、发亮的刀片一样竖起来,笔直锋利地迎上去。
上大学后邵骏总觉得岑凌变了不少,尖锐的棱角仿佛都被磨成了温润的圆弧,让他很不习惯,就连他们班暗恋岑凌的女生都说,最喜欢岑凌的就是他温和脾气好,一点没有架子。
邵骏在心里偷偷反驳,大哥才不是那种性格好伐。
可岑凌的脾气确实是在变好——他亲身实践后发现,那会儿邵骏每天都给自己洗脑说,不是大哥的问题,是他被修理成抖M了。
今天再次听到岑凌用这种语调讲话时,邵骏才明白,岑凌从来都没有变,至少他内在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变,变的只是他表现出来的方式罢了。
他又想起不久前他还趴在他背上哭,眼泪珠子一滴一滴砸下来,揪着他衣服哭的浑身都在发抖,却只敢反反复复地说:“我做了一件坏事”……
邵骏猛地掐紧了自己的掌心,他大步朝广播站走去,恨不得直接跑起来。
他发现自己实在错过了太多太多事情,岑凌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喜欢了多久,为什么会喜欢他,他做了什么让他心动的事,他们两年前那晚是真的……岑凌又有没有后悔过呢……
这些邵骏全都不知道,而他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他现在不立刻赶到岑凌面前的话,他可能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了。
最终他还是跑了起来。
跑到广播站楼下的时候,邵骏依然很忐忑,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赶上,万一岑凌已经走了,他真的要哭。幸好等了一会儿就见岑凌和林蔚从里面出来了,打发走林蔚后,邵骏跟着岑凌回家。
刚才他脑子发热,想的都是要找岑凌问清楚,可真当走在他身旁时,才发现这些问题有多难以启齿。
岑凌早上表现出来的态度其实很明确,他把这件事完完全全揽在了自己身上,不想跟邵骏讨论任何细节,而且稍稍冷静下来后,邵骏想起岑凌跟他当面说的,跟在广播里说的不一样,他说:“我当时喜欢你。”
当时这个词一旦跟喜欢连在一起,就变成了个过去式。
讽刺的是,在得知他们做过爱和岑凌喜欢自己之前,邵骏还能把自己想着岑凌打飞机解释成看见他做/爱时产生的欲/望,是应该扼杀在摇篮里的,那会儿他反反复复告诉自己,岑凌是他哥,他不能这样。
可在那之后,邵骏反问了自己一句,为什么不能呢?
他答不上来了。
他对岑凌的感情一直是憧憬、喜爱、像家人一样的守护和爱护,可谁也没说,这些就不能是喜欢啊,而且他还对岑凌有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欲/望,他再也不想要别人了。邵骏就算再是个傻/逼到顶点的直男,也不可能说这不是喜欢。
曾经他因为欲/望自责内疚,是以为岑凌不喜欢他,可现在他才知道,他早就拥有过他了,那么早,又那么强烈,甚至记了两年,而再也没有一个人让他有过这种强烈的欲/望。
邵骏看着侧前方不到半步距离,脊背挺得笔直的岑凌,想,其实他早该意识到,岑凌是特别的。
他喜欢岑凌,从来跟他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弯的还是直的无关,他就是喜欢岑凌而已。
而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他又感到惶恐,岑凌究竟还喜不喜欢他,愿不愿意接受他的感情……
邵骏沉默地跟着岑凌走到楼下,拦在了他面前,岑凌迎着他的视线抬起头,微微扬起的脖颈在楼门口的灯光下弯成一截柔软的弧度。
岑凌垂在身侧的手指局促地弯了弯,心想邵骏终于要开问了,然而邵骏的话却让他愣了一下。
“我……不要哥的道歉,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想过再也不见你,更没有觉得会是很糟糕的回忆,那件事……没关系的……”邵骏解释道,今天回宿舍后他是真的后怕了,要是真被岑凌误会他再也不想见他了,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死才好。
岑凌曾经说,如果他知道真相了,一定会认为是一场噩梦。
怎么会呢?邵骏心里又酸又疼,他怎么会当成一场噩梦,他就不能茅塞顿开,然后追他吗?岑凌到底把自己的感情放得有多卑微啊……
邵骏平生百分之九十九的眼泪都是在岑凌面前掉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岑凌面前自己的泪点会这么低,连想到岑凌本打算藏着这个秘密永远不说都让他觉得想哭。
邵骏用力眨眨眼睛,濡湿感眨巴回去。
岑凌微微有些发怔,他料到了最坏的结果,却没想遇到了比最坏好一点点的结果。邵骏说没关系,是不是就意味他不会放在心上,他们还是可以像事情没发生以前一样相处。
……该说是心大呢,还是大度呢……岑凌低下头,苦涩地笑了一下:“嗯,我知道了。”
邵骏看岑凌垂下脸只留了个脑顶给他,觉得岑凌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拉住岑凌的手腕:“你知道啥了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说……等等,这是什么?”
光滑的皮肤上有一道凸起来痕迹,很细,摸起来十分粗糙,邵骏抓着岑凌的手腕,借着楼门口的灯光,看清了原本好好的手腕上不知为何有一道一指宽的伤疤,凸出来的是还没完全脱落的痂,而已经长好的皮肤上还残留着尚未完全恢复的斑痕,他记得岑凌不是疤痕性体质,这种伤痕最多不超过一周。
邵骏的呼吸都凝滞了,他僵硬地看着岑凌:“上周你到底去了哪里?”
岑凌抽回手,有些局促地把袖子放下来,盖住疤痕:“没有去哪,不早了,我累了,先上去了,你也快回吧。”
TBC
第19章
Part26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林蔚拎着豆浆悠哉悠哉地晃进教室,坐在位于第七排的岑凌身边,掏出包子开始吃。
“教授上次说的是下周考试吧,不是今天?”
“对,下周考。”
这是一门选修课,开学时岑凌和林蔚都选了,俩人通常都坐在一起。周围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同学,大多在看见岑凌时都没有投去异样的目光,就好像视频从未曝出来过一样。
距离岑凌在校广播室公开发言已经过了一周,曾经跳脚很高的一波人如今已基本偃旗息鼓,听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同学说,有几个还收到了传票,不是诈骗短信的那种。
而原本支持岑凌的同学则是一口气出完了恶气,甚是痛快,听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同学说,这些同学们如今走在路上都恨不得鼻孔朝天。
除此之外大部分普通群众从头到尾都很中立,看热闹归看热闹,不过听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同学说,有一部分群众被岑凌刚到了,不禁路转粉,直呼鸡梆硬,并派生出来一个十分奇怪的群体,自称岑凌的“儿子粉”,天天在论坛上嚎哭说,什么时候岑凌愿意让他跪下来磕头喊声爹,他一定当个孝顺儿子尽满孝道。
林蔚也是没想到。她偷偷看了一眼岑凌,心想大概有些人就是这样吧,你很难不被他吸引。
岑凌倒是对自己凭空多出来的儿子们一无所知,他从来不逛学校论坛。
林蔚吃完了包子,把垃圾丢出去,回来时还有两分钟就要上课了,教授正在讲台上调试设备。林蔚看了眼手表,掐着铃响前最后一分钟在心里倒计时:“5,4,3,2,1——”
门口立刻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风风火火地迈进来,目光像个定位仪似的,看见岑凌的瞬间就锁定在了他脸上,然后目无旁人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把包丢在桌子上,又往岑凌手边放了个三明治。
比起岑凌,这个人反倒是接收到了教室里大部分人异样的目光,第一是因为他长得帅,第二是因为——
“邵骏,虽然我说过一次了,但还是忍不住想再说一次,你的好学程度简直超乎我想象,你是怕明年选这门课过不了所以打算今年就上一遍么?”林蔚问道。
邵骏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僵硬了一下。
“没事,我不会歧视你的,我也切身体会过这门课的变态,而且你可以祈祷一下,明年教这门课的老师不是现在这个教授。”林蔚安慰他。
邵骏脸上的表情依然有些僵硬,就好像别人关心一不小心关到肺叶子上去一样。
岑凌也很是窒息。
gu903();自从他们上次在他家门口不欢而散——岑凌理解是不欢而散,因为在他拒绝回答邵骏上周去哪这个问题后,邵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岑凌觉得他应该是生气了,之后虽然邵骏没再提起过这件事,转头就回到了曾经服服帖帖的态度,也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连两年前那件事都不再追问,但这一周邵骏都跟吃错药似的,如果岑凌早上有课,他就买了早餐送到教室,坐他旁边看他吃完,如果没有早课,就到他家来给他做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