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帮数学好的真的太恶心了。”杜成松感叹,“金庸的功夫都是看《阴符经》、《道藏》之类的古文,怎么到你这里又开始算数。毫无代入感,差评。”
陈永安对这方面没有偏好,反正他语文、数学都不太好,只知道厉害就够了,不明觉厉,看的挺爽的。
“可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读到后面的内容。”陈永安心中不无遗憾的想。
……
再到周末,一行人在陈许家聚餐。陈永安显出豪爽畅快一面,对着这帮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的同学一一敬酒。
同学又一一回敬。
大家各有苦闷、压力,都喝的多了一些。
酒喝多了,卷着舌头的陈永安还学陈许说俏皮话:“苟富贵,勿相忘。”
酒罢,众人依次离场,陈永安已经喝的满脸酡红坐在沙发上。杜青玉难得也喝了一些,她直到最后才走,留下了一大袋炒面,说是留给他在路上吃。
杜青玉出门下楼,陈永安还傻傻坐在那里,陈许看着着急,拽着把他轰出了门:“这都最后一面了,快去送送。”
陈永安这才反应过来,哈着酒气追上了杜青玉。大白天的,冷风一掠,吹得陈永安酒醒了不少。
“我送送你。”陈永安说。
“嗯。”
两人走了两条街,杜青玉停了下来:“不要送了,你喝了这么多,快回去休息吧。”
“没事,我走走路醒醒酒。”
陈许所言,女人的“不要”就是“要”,陈永安深以为然。
又走了两条街。
“不要送了,再送我就到家了。”杜青玉说。
“不差这两步路。”
一直到了杜家巷口,杜青玉来来往往不少认识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就不用送了吧。”
“你进去吧,我不送。”陈永安站在原处不动了。
杜青玉向前走了几步,犹豫再三,又回头朝陈永安走过来。两人相距不到半米,杜青玉停了下来,酒劲在她脸上还留着一点腮红。
她抬着头望着陈永安,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开口道:“永安哥,你要我上中山大学不要,只要你只开口,我就一定会去。”
这是《牧马人》!
陈永安瞬间酒全醒了,他再蠢都能听出来里面的情意。
他欣喜若狂:“我要……我要你去中山大学。”
“那等开学的时候,你一定要去找我。”
“好,我一定去。”
杜青玉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又拐进另一个巷子里。
陈永安跺了跺脚,对着空气狠狠挥了两下拳头,蹦跳着往回走。
……
最后两天,大伯、大伯母从家里赶了过来。带了不少棉衣棉裤,和准备的一些白面馒头、腐乳、酱瓜。
陈许连忙阻止:“棉衣棉裤就不用带了,挑些夏季的衣服就行,表哥有一件穿在身上坐火车就够了,粤省常年穿汗衫。”
大伯母说:“那大冬天咋办?”
陈永安说:“妈,那边冬天和这边秋天差不多。”
大伯母将信将疑点了点头。
行李装了一个箱子,塞得太满,好不容易才把拉锁拉上。陈许试着双手拎了拎,提起来颇需要几分力气。
大伯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烧砖窖卖了还剩三百,你二伯把家里的电视机票给出了,换了六百,加起来一共九百,五百块换了全国通用粮票,四百块你拿着随机应变。”
“太多了,我要不了这么多。怎么好意思让二伯破费?”
陈贤不在屋里,陈许说:“一家人别说两家子话。”
“穷家富路,你打小没出过远门,万一遇到什么事,没钱可就抓瞎了。”大伯说,“家里面再怎么穷都缺不了吃喝,到了外面可不一样。你安心拿着。”
大伯继续说:“口袋里放一些零钱就行,今晚让你妈把一部分钱缝到棉衣棉裤里,火车上可别乱脱,遭了贼就不好了。”
“知道了。”
收拾完,大人们又出去说话。
屋里只剩下陈许和陈永安。
陈许又嘱咐到:“堂哥,这一年小心些,不求不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
“谢谢堂弟。”
“对了,火车上不要乱吃别人东西。”
“嗯。”
……
安城不通火车,陈永安只好先坐长途汽车到徐城,再换乘火车。在汽车站分开后,大伯母失声痛哭,大伯也抹了抹眼泪,陈许只能在一旁安慰,这一切陈永安都看不到了。
陈永安坐着汽车一路颠簸到了徐城火车站,买了南下的火车票,软卧、硬卧已经卖光,陈永安只好买了硬座。他在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日下午又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坐着,行李摆在脚边,随时准备上车出发。
中午没吃饭,陈永安就候车室里找到一个包子摊买了两个包子,将水壶用热水填满。
“陈哥……陈哥……”
声音这么油滑可不多见,陈永安回头一看,竟然是看守所里的大门牙。
大门牙依旧梳着中分,多日没洗油亮亮的。他跑到陈永安身边坐了下来。他一说话,一股大蒜味就往外窜:“你刚刚买包子的时候,我还当是认错了人,就试着喊了一声,没想到这么巧,真的是陈哥。”
陈永安屁股往旁边挪了挪:“你也坐火车?”
“对,我之前一直跑广州。这次准备去深城看一看。”大门牙身子向前一探,“陈哥去哪里?”
“我?我也去深城。”陈永安将手中的包子吃完,又喝了口水,屁股再次挪了挪。
“那应该是同一列车。”大门牙说,“这是第一次过去?”
“对,去南方看看。”
候车室外传来一声长长的汽笛声。
大门牙说:“快上车了,等会上车,我去坐你那,好好跟你絮叨絮叨这南方的见闻。你是那节车厢?”
这倒是不错,陈永安没有拒绝:“那就谢谢了。3号车厢。”
汽笛声中,南下的火车进了站服役多年的绿皮火车已经随处可见锈迹。候车室里本来的阻塞的人群瞬间开始流动,像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挤进车厢。
这个时代,火车运力紧张,可没有什么淡季旺季之分。
虽是冬日,火车里里外是摩肩接踵,热浪滔天。陈永安拎着行李,像一只鱼在泥浆里努力折腾。好不容易逆着人流挤进了车厢,各种奇奇怪怪的体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陈永安皱了皱眉头,摈着呼吸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火车再次启动,混乱的车厢慢慢变得规整了许多,只是依旧喧嚣,天南地北的口音在狭小的车厢里相互碰撞,欢声笑语、奇闻轶事……伴随着火车的轰鸣声,一同蒸腾到云霄之外。
陈永安打量了一下周围,自己坐在窗口,身边坐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孩。对面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也许是车厢里太热了,外面穿着的军大衣敞开,露出里面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梳理的很整洁,带着个黑框眼镜,手上还带着块手表。此时他正拿着一份《人民日报》在翻阅。青年旁边又是两个中年人,两个人自顾自地操着方言交谈着,陈永安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大门牙一直没有过来,陈永安也懒得理会。
窗户外面万物萧条,远处的电线道路杂乱其间,人类活动在大自然中留下一道道难以抹去的印记。
陈永安无聊的从背包中掏出一本《红岩》看了起来。
对面的青年放下手中的《人民日报》,看了看对面的陈永安,敲了敲桌面:“小同志,会下象棋吗?”
“不太会。”
“不太会那就是会了,来来来,左右无事,我们下一盘。”青年自我介绍他叫马绍宏,他从行李掏出一个精致的折叠棋盘,展开铺在桌子上,将棋子一一摆好。
开局之后,双方各走几步。
“嘿,你还说你不会下棋,这‘炮二平六’的开局,我但凡遇到,都是高手。”马绍宏扶了扶眼镜。
“就会这一个套路。”
陈永安继续下几回便没了章法,盘面凌乱,瞬间被马绍宏侵占了大块领地。不一会儿,对方炮在中路牵制,马在左侧将军,输了,陈永安没了兴趣继续再下,
正好,旁边的人要在桌子上放水,马绍宏便撤了棋盘。
又过了不久,大门牙走了过来,一看到陈永安对面坐着的马绍宏,脸色变了变,又快速笑了起来,哈腰说,“马四爷也在?”
“嘿,大门牙你不是关局子里了吗,怎么这么就快就出来?”马绍宏问道。
第21章南下和拜师
“马四爷说笑了,我就是去派出所配合调查,又没犯事。”
“你也在这个车厢?”马绍宏又问。
“没有没有,我就是在车厢里逛逛,你们聊,我回去了。”
过道里全挤满了人,逛个屁,大门牙打完招呼就往回走。
“你们认识?”陈永安不知道大门牙为什么没有换座。
“算是同行,他是倒卖二手电子表的,我倒卖的更多一些。”马绍宏说,“我本职是在深城一家港资公司里做业务,不忙,就倒些东西赚赚外快。”
马绍宏问:“小兄弟,你一个人是去哪里的?”
“我也去深城,打算去看看。”
“去深城可得要边防证,你要是没有就直接去广州看看,别被遣返喽。”马绍宏继续传授经验。
“有的,手续全都办好了。”
马绍宏看了看陈永安,突然笑了出来:“你这人一看就没出过远门,一点提防心都没有,这可不好,容易被骗。”
陈永安有些尴尬。
“你到深城如果没着落,就直接跟着我走,帮我在深城和苏北这一带跑跑输运带货,我这人不会让老实人吃亏,我包你一两年就能成万元户。”
“再说吧,谢谢马大哥美意。”
万元户,可太吓人了,陈永安下意识并不相信。
“小兄弟既然有去处就算了。”马绍宏也不强求。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夜色开始降临。火车车头的探照灯如大剑一般刺穿黑夜,车厢走道里的灯光昏暗浑浊,勉强可以视人。
陈永安靠在窗边休息,在震动之中浅浅的入眠。
忽然,胳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陈永安警觉到睁开双眼,只见马绍宏单手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安静。
马绍宏动了动脑袋,示意陈永安向过道望去。
陈永安顺着马绍宏所示意的方向一看,一个身影蹲在过道里拿着个刀片小心地在别人的包袱里乱翻。
那个身影不时左顾右盼,留意身边异动,好在陈永安所在的位置没有灯光,那身影没有留意到这边。
陈永安本来想喊:“抓小偷。”但是对面的马绍宏半天没有动静,他就犹豫着没说话。
第二天,火车穿过浙江,驶入江西。越往南开,气温越暖,湿气也越来越大。
车厢里早早就有人发现丢了东西,大呼小叫,吵得整个车厢不得安宁。陈永安看了看马绍宏,欲言又止。
“怎么,想当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马绍宏笑了笑,推了推眼镜,低着声音说。
“看到了会什么不说?”
“你还是太年轻,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今日我就教教你。”马绍宏说,“这火车上窃匪一家,你当然可以叫人抓小偷,就怕那小偷后面站着的劫匪,出来公然抢劫,大家除了丢财还可能丢命。”
陈永安点头同意。
马绍宏又说:“这是比较冠冕堂皇的说法,更重要的是,人在江湖,莫管闲事。”
陈永安沉默不语,刚刚离开安城,这三观就被狠狠打击了一番。
火车停停走走,身边的老人和女孩下了车,换上了两个同行壮汉。到了中午,准备吃饭。
陈永安掏出两个馒头和一瓶腐乳,他想了想,拿了一个馒头递给马绍宏:“一起吃吧。”
马绍宏一愣,随后笑了笑,接过馒头:“那行,就一起吃吧。”
马绍宏犹豫了一下,说:“再教你一点,一般来说,不要在火车上吃喝别人的东西,容易出事。”
“我堂弟倒也和我这么说过,但没有和我说不能给别人东西吃。”陈永安又问道,“对了,那你为何还拿我的馒头?”
“你还不如你堂弟老成。”马绍宏啃了两口馒头,又掏出自己带的筷子,从玻璃瓶里挑出一块腐乳,“看见你就像看见十年前的我,怀旧一下。”
陈永安不明所以,却也不再问。
车窗外刚刚下过暴雨,地上泥泞一片,金色的光芒穿过云层照在大地上,空气中湿漉漉的,远处飘散过来植物的气息。
火车越来越频繁的出入各类丘陵地貌,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大片大片的绿色开始映入眼帘,陈永安甚至可以看见远处的候鸟、野猪。
“呵,这边的山可真多。”陈永安感叹了声。
气温开始缓慢攀升,马绍宏已经脱掉了军大衣,露出里面的的确良衬衣。
陈永安却不敢脱棉袄,只能把怀敞开,整个身子都显得粘稠,头发也显得油汪汪的。还好火车已经驶出江西,进入粤省境内,距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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