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不禁气闷，不过也习惯了这样的模式，因为这就是太阴的性格啊。

“要对付妖怪什么时候都可以，你也说了，对我来说这是很简单的事情。我只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罢了。并不很想单单听一方的说辞，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另一方出手。”

太阴看上去接受了这个解释，本来她对于妖怪吃掉小孩这件事其实是很生气的，但被纲吉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自己生气的事实是道听途说，而她因为深信不疑，所以才如此愤慨。

太阴不傻，只是经历的骗局不多，或者说大部分时候晴明不会让太阴看到这样的事情。所以哪怕接受了纲吉的说法，却依旧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似乎不明白这样的事情为何会有人说谎。

“不过晴明也说过不是所有妖怪都是坏哒。”最后她这样总结。

玄武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十二式神因为人的愿望而生，多少难免继承了人类的喜恶，对于妖怪的态度很多时候是本着不信任的，就算是好妖怪，也不需要对人类有善意。

太阴算是其中的典范，在她眼中哪怕是好的妖怪，也会在需要的时候伤害人类，顶多不过是有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太阴是不喜欢的，尤其是在晴明年轻的时候，不乏有些妖怪，只是对特定的人类好，然后去伤害别的人类。当晴明是受到伤害的那方的时候，太阴尤其的暴跳如雷。所以在太阴的思想中，就是不喜晴明对妖怪抱着宽容的态度。

按照晴明的说法，太阴总带着小孩子气的小心眼。但那种维护让人觉得暖心，也是总是容易宽容的长者身边需要的存在，毕竟人也好妖怪也好，共通的劣根性之一就是蹬鼻子上脸，狮子捡软的捏，所以被背叛的很容易是强者，因为他们潜意识知道比起穷凶极恶的人，心中有着善意的强者总会原谅他们的。

“这边没有神气。”纲吉近乎突兀地说了句。

玄武愣了下，也察觉到了不对。八百万神明，可以说有人的地方就该有神明的庇佑，哪怕再偏远的地方都一样。这也是为何哪怕妖怪与人类的力量悬殊，大部分时候也井水不犯河水，哪怕有些穷凶极恶的大妖怪，吃人也会稍稍遮掩一下，就是因为不想被当地庇佑的神明注意到。这也是临行前晴明告诉纲吉的。神明也是会圈地盘的，所以京的阴阳师若是受到委托去一个地方调查妖异，第一件事不是过去用阴阳术，而是和当地的神明打声招呼。哪怕是走个形式，也要当地的神明点了头，他才能放心地施展灵力，不然就会被神明当做外来者处理。

而若是神明不庇佑某个地方，这样的情况也是会有的，但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要么是当地的人不信仰神明，导致没有神明愿意庇佑他们——这样的情况很是少见；还有一种就是他们的人性导致了没有神明愿意庇佑他们。

这个小村子的情况，会是哪种呢？

“会是哪种呢。”玄武喃喃地说。

“不管是哪种，总归值得在妖怪吃小孩的事情上一查。”纲吉淡淡地说。

要找到妖怪非常的容易，但凡妖怪路过的地方，就会有妖气残留。妖气属于偏向黑暗系的力量，在纲吉这个太阳神眼中，简直就是非常明显看到的黑气。

所以找到村民口中带着雨伞、拥有着鸟的首、翅膀与爪的妖怪很快就被发现在山上的一个洞穴之中。

只是纲吉等人到的时候，那只鸟怪似乎并不在山洞里面，反而是其中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啊，果然是妖怪把婴儿叼走了！”太阴大叫一声。

“慢着，这些婴儿并没有受伤。”玄武沉稳地查看了一番，他拥有治愈的能力，虽然不及天一，但能够很快地看出对方需要不需要治疗。他疾步来到几个啼哭的婴儿面前，右手带着柔光的神力拂过婴儿，发现他们毫发无损，不禁松了口气。

纲吉若有所思。

妖怪将孩子抢走，却没有伤害他们。

“现在怎么做，殿下。”玄武征求纲吉的意见。“要把孩子们送还给村民吗。”

“你在说什么啊玄武，这是肯定的吧！”太阴理所当然地说。

纲吉沉吟了下，正常情况下倒也没错，不管妖怪是以什么理由把孩子抢走的，但人类的孩子还是人类来带比较合情合理。

他刚这么想着，就忽然听到了一声尖锐地鸟鸣声，随之而来的是被一股强大的妖力席卷过来的风声。

显然那只鸟类的妖怪并没有走远，不仅回来的很快还因为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而愤怒。

太阴和玄武下意识地就做出了迎战的姿态。

而感受到了陌生气息的妖魔同时也感受到了神气，尽管心中焦躁又恼火，但终究只是虚张声势了下，回到了自己的洞穴门口，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洞穴中的一行人，倒也一时没有轻举妄动。

直到这个时候，纲吉才看清了这只妖怪的模样。

紫黑相间的羽翼和金色的眼瞳，确实如那些村民所说，这只妖怪有着鸟类的脑袋，用来拿着作为武器的伞也是翅膀，而非手，尽管是直立行走，但显而易见双足是鸟爪，非人足。

黑色的妖气环绕着这只妖怪的周身，比起纲吉最开始召唤出的帚神那微弱的妖气，简直是天壤之别。

然后，那只妖魔鸟嘴一张，口吐人言。

“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守护那群人类的神明，又回来做些什么！？”

第117章：非我族类

是想要沉溺在美好的假象中；还是要在寒冷的真相中独自迎风而站呢。——千寻

从这只妖魔的一句话就可以知道,这妖魔显然也并不知道之前那个神明是谁，不然绝对不可能在看到纲吉后问出这样的话来。哪怕显得咄咄逼人，也不能改变对方其实有些气虚的事实。

这也难怪。若是对方来的是人类，再厉害只要不是安倍晴明这样段数的,高位的妖魔多少都有一战之力,不行逃跑总可以的；但神明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逃跑不代表完事,后续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不过今天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幸运日,太阴和玄武看到山洞前站定的妖魔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下,太阴更是直接叫了出来,“姑获鸟,怎么又是你！？”

玄武简直想拦都拦不住。

“姑获鸟？”纲吉看向完全一副‘我认识这家伙’表情的太阴,想了下对方的模样,觉得这名字倒也确实适合这类妖魔。

而且‘又’这个字的信息量有些大啊。

“晴明的式神！”姑获鸟这会儿也认出了两个本来站在神明身边的虚影，现在他们显出身姿，便让它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想到此前和晴明的交集,姑获鸟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周身拥有着神气，明显是神明的青年,哪怕晴明在妖魔之中也算是个传说，但它很确定就青年这个级别的神明,晴明应该是叫不动的。何况若是说要对付这边的留言,何须请来神明亲自出马？姑获鸟也是糊涂了,不是很懂晴明究竟在想什么，“晴明的式神,不好好守在你们主人的身边,来到这里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又跑去抢走人类的婴儿了！”太阴听着也是老大不爽,说得好像她就想大老远的和玄武出远门一样，要不是姑获鸟搞事,这会儿她还和其他十二神将伙伴们一起守在晴明的身边呢。

比起太阴不问青红皂白地三秒翻脸，玄武显然就沉稳太多，他耐心地等太阴说完话才补刀，“姑获鸟，十二年前的事件你答应将抢走的婴儿送还给人类，并且承诺不会再做出强抢人类婴儿的事情了。不知你可还记得。如今你是打算违反对晴明大人的诺言吗。”

违反和阴阳师之间的约定，这事情可大可小。虽然晴明不会不管不顾偏向人类，觉得所有妖怪都该死。但他也知道大部分的妖怪对人类的态度也不够友善。对于一些事出有因的事件，晴明不介意放妖怪一码，自己来承担阴阳寮和贵族们的盘问。可一些保障总归还是会做的。

姑获鸟也是意识到了这点，一双金眸尽管竖成了针一般细小，最终还是没做出攻击的动作。

“我当初只是答应了晴明再不会乱抢无辜人类的孩子，这些孩子，与其说是我抢走了他们，不如说我救了他们呢。我不觉得这一次我做了什么让晴明犯忌讳的事情。”

玄武皱了皱眉，他知道姑获鸟不是那类花言巧语的妖怪，想了想临行前安倍晴明微妙的笑脸，对对方恶劣性格其实有很深刻了解的玄武觉得脑袋都有点疼，“什么意思。”

姑获鸟没有立刻回答玄武，反而反问了一句，“知道为什么这块地方没有神明吗？因为就算是原本在这里的神明宁愿放弃这块地方也不想要再庇护这里的人了。”

太阴的反应极快，“这和你抢人家小孩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我只是喜爱孩子的妖怪，看到这里的人要杀掉无辜的孩子，我就把他们抢走了。被我这个妖怪养着，也总比被同类杀死来的好一点吧。”姑获鸟毫不示弱。

话到这个份上，纲吉也总算是摸到点真相的边缘。

显而易见这边的村民也干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导致了失去了神明的庇护；而姑获鸟也许也不清楚具体情况，这只妖怪感兴趣的只是人类的小孩，如今这群人对孩童抱有恶意，正好给了他抢走孩子的理由——皆大欢喜。

个头！

纲吉微微皱了皱眉，中肯地说，“为人父母走上邪路，也不代表你就是最适合的抚育孩子的人选。晴明之前的做法是对的，人类的孩子，由人类来养才比较好。”妖怪养孩子这种事，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狼孩。但是小孩终究是要融入同类的世界，早年的经历又特别影响一个人的一身，由其他物种养大的孩子哪怕不能说毁一辈子，之后的人生只怕也是够艰辛。

这些还只是对于现代来说，这个人与妖共存又不相容的世界，被妖怪养大的孩子要回到人类世界后的结局只怕比现代狼孩回归要惨多了。

“……真不愧是晴明一边的，说出来的话也是像。”姑获鸟语气有些嘲讽，却完全不打算让步，“这些孩子是我的。我也不会再把他们送给别人。能不能好好养大，也要试过才知道！”

意思就是谈崩了。

太阴眼前一花，紧跟着后领就被玄武拽了下，“小心！”

一阵妖气带起的风让人感到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有些生痛。纲吉看上去却是轻松地抓住了想要借着先天速度优势想要抢走孩子跑路的姑获鸟的肩，说来尴尬，他本来是想抓手的，然后意识到只能抓到一堆羽毛，所以只能按住对方的肩。跟着下一秒他就微微后仰，正好躲过了寒芒一闪。

这么一来一去，趁机挣脱了没有认真抓怪的神明的手的姑获鸟完全不恋战，抢走了暂且安置在山洞中的婴孩就逃跑了。

在神明面前敢这么做，玄武也是服气。

“他竟然敢……”玄武顿了顿，才想到这位殿下严格来说住在天界，在人界管闲事划地盘的事情大概是不会做的。

但哪怕是这样，神明也是不可挑衅的存在，姑获鸟竟然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选择和神明作对，让人觉到不可思议和无语的同时，也不禁有些感慨。

姑获鸟对于孩子的爱果然是超过了一切，就宛如本能一样。没有什么比孩子更加重要。为了孩子和谁作对他都会去做。

纲吉和晴明的式神坐下来说了下关于姑获鸟的信息，心中其实是觉得姑获鸟是有点可怜，但也轮不到谁来同情就是了。何况相比起姑获鸟，显然这边的居民更有问题一些。

“既然居民所谓的妖怪吃掉婴儿不属实，那么就没有继续调查的意义了。”纲吉这样说，“晴明怎么说。”他知道式神有能够快速给晴明传递消息的方式。

“晴明说姑获鸟在这方面是不会说谎的，但若是这边的村民们总是杀害小孩的话，那么姑获鸟肯定会再一次地去抢孩子。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姑获鸟。”

讲道理，作为实力强横的妖怪，姑获鸟只是抢走孩子而没大开杀戒，就妖怪来说脾气算是好的了。当年作为十二国之王的纲吉回想了下他身边的使令，除了对千寻和自己客气一些，对其他挑衅的人类的脾气，分分钟一言不合就咬死你，到肚子里你再和我bb。

“所以现在的任务就变成了调查村民。”纲吉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太阴和玄武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装死不吭声。其实他们也不清楚晴明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唯一确定的是要是这位殿下甩手不干那也没什么的。

“继续吧，既然看到了就总不能不管。解决后再去找到姑获鸟，人类的小孩被妖怪带走也总不是个事儿。他要是喜欢孩子，去看看小孩，偶尔帮助一下是没有问题。但抚育孩子长大却是没有那么简单的。”纲吉淡淡地说。

当晴明得到太阴的消息的时候，他拿着扇炳顶着下巴，说出的话带着感叹的意味，“殿下还真的是一位心软的神明呢。”

他的身边是已经回到晴明宅邸的千寻，这位少女是个很难看出情绪的神明，比起另一位神明，这位女神看上去才更加地不好相与。好在当她回来后得知纲吉跑去帮助晴明‘多管闲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似乎对于纲吉会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意外。

“他本来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女神双手环臂，听不出褒贬。“这件事到底是人类的问题，你接手不是比他要来的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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