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消息是向融在退朝后打听到的,而第二个,则是沈言休特意送进来的。
沈言休语焉不详,可太子却从中听出了山雨欲来的意味,他在屋内来回踱步,眉头紧皱着,脸庞苍白,双颊甚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沈言休会为他做怎样的安排和谋划,他相信这个人办事的能力,可也正因如此,才愈发有一种无处可逃的即将被按头造反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自己都觉得困惑,毕竟最终盖章落印的终究还是他自己。
那一整天,太子一口水都没有喝,站在东宫中院几近干涸的荷花塘前,任凭冷风在他身上来回肆虐,初冬寒冷的凉意渗透进他的骨头缝里,浇凉了那燃烧了数月的热血。
一整天,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神情一会儿柔和,一会儿狠厉,仿佛是将自己短暂的一生走马观花地回忆了一通,最后停留在此时此时。
他狠狠地一拳砸上假山石,将心里的焦灼不安都压了下去,生出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然。
“父皇,不要怪我”
他抬头张了张口,无声地说道,随即静默地回到殿内,再也没有出来。
延福殿。
今年还尚未下过雪,梁成帝却早早地住进了暖阁。
皇后娘娘到来时,暖阁中水汽氤氲,药香弥漫,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撤去药浴的用品,草草通了会儿风,便引皇后进了内室。
“陛下。”
她欠身行礼。
梁成帝合目皱眉侧卧在榻上,闻言抬眼看了皇后一眼,道了句“免礼”,随后挥了挥手,命宫人们退下。
待内室的门重新关好,皇后娘娘将暖炉拿在手里捂了一会儿,随即坐在梁成帝榻前,帮他按捏腿部,担忧地问道:“陛下今日还是不见好么”
她手上的力度适当,梁成帝十分受用,又歪了歪身子,说道:“不好。今年入冬来的早,未能早做准备,便加倍找上来了。”
他年幼时曾患过腿疾,后来虽被医好,却留下了后遗症,每到冬季便会腿疼不止,尤其是刚刚入冬的那一个月,最为难熬。
皇后娘娘想了想,一边按着腿一边试探着说道:“陛下,妾身这力道恐怕掌握不好,以往都是贵妃那边最有法子,陛下每年都是在她那里住上半月后便好了”
“不要提她,”梁成帝脸色一变,瞪视了皇后一眼,说道:“朕一听到这两个字就烦,这么长时间过去,她一见着朕除了哭诉就是哭诉,没完没了,朕宁愿疼着,也不想去找那个晦气”
“是,”皇后顿了一下,又道:“妾身虽没有子嗣,却也能体会那种子女牵动着心弦的感受,太子殿下那边不知陛下做何打算”
梁成帝轻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一只绿釉瓷瓶,缓缓说道:“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光是你,恐怕现在外面都在猜吧说一句真心实意的话,这些年来,太子胡作非为的还少么,哪次不是朕宽恕着他给他善后他非但不知感恩,还还办出这种混账事这不是打朕的脸么”
皇后赶忙为他倒了杯水,扶他喝下,说道:“这些年陛下的宽容众人都瞧着呢,若是陛下烦了,换一个乖巧的皇子,没人敢怨恨陛下。”
梁成帝闻言,忽然冷笑道:“哼,乖巧的皇子朕哪里还有什么乖巧的皇儿了”
皇后疑惑:“五殿下和六殿下,一向都是听话的”
梁成帝摇头冷冷地说道:“老五,别人都当他是只顺毛的猫儿,可朕知道他心里的主意,两年前为了傅沉的事,他顶撞朕还顶撞得不够么简直称得上是野心毕露且他对朕所行之事心存不满,若是让他即位,朕的身后名还保得住至于老六,他倒是听话,可他听得是谁的话是他亲哥的话若是有一天朕让他往东,老五让他朝西,你猜猜他会如何”
皇后有些为难,还未说话,梁成帝便继续说道:“不用想了,他定然不会听朕的。说白了,太子德行如何,朕难道不知道么,即便如此还是立他为太子,其实就是因为这些皇儿里面,最听朕的话的,便是他了他固然做事极端、心狠手辣,可当政者,没有点魄力和手段又怎么行权谋之术罢了,无伤大雅。”
皇后听着听着,便听明白了,看来梁成帝虽然怒气未消,却从来未曾动过换太子的意思。
或许其中有一个原因,连梁成帝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如此认可太子元瑞,其实有很大的原因是元瑞性子与他最为相似。
所以他怒也好、恨也好,可最终认可的,还是这个儿子。
而皇后很快又想到一事,说道:“可是陛下,太子和傅沉之间的关系,是不是该寻个什么机会让他们缓和一下,否则将来”
“朕也担心啊”梁成帝叹息道:“唉,此次派他去边境,便是存了这个心思,谁知他竟竟这样跑回来了也罢此事日后再提吧,对于傅沉,朕还为太子留了后手,只是希望永远都别用上罢。”
他们的谈话短暂地停了一下,宫女进来换了一批新鲜艾草,屋内药气更加浓郁了,梁成帝有些昏昏欲睡,耷着眼皮忽然说道:“听说温泉行宫修葺好了”
“是,陛下,近日才修好。”
“嗯。”
梁成帝未再言语,看上去像是睡着了,谁知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下月初一,朕去住上几日,太医说温泉水对朕这腿颇有帮助。你随朕同去。”
皇后颇有些为难地说道:“多谢陛下想着妾身,可是要么还是德妃陪您吧,您不在宫中,妾身便万不能同时离开,否则万一”
“哈哈,”梁成帝笑道:“皇后一直都是这般尽职尽责,这些年来,真是多亏了你。此事明日再议,说不定”
他顿了顿,像是同自己达成了某种和解,说道:“说不定,到时候也可让太子随行。”
皇后垂着眼睫,未发一言。
月底,太子的禁足解了,据说当日他兴高采烈地到延福殿给梁成帝请安,可却碰了个钉子,足足被晒了半日才得以面见父皇。
他垂头丧气地归来,转头便听闻吕敬国舅爷的亲儿子因办事不利被连降三级、调出京城的消息。
太子被喂了颗甜枣,又接二连三地挨了几巴掌,心里血淋淋的,那残存着的愧疚和恐惧却好似减弱了些许。
人一旦对某个位置产生实质的向往,恐怕就再也难以纾解了。
葭月初一,前线暂无消息传回。
梁成帝被腿疾折磨得日渐消瘦,终于数过了日子,出发前往雁回山温泉别院。
他带走了整个御林军,两位嫔妃,以及憔悴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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