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却没有令他久等。那晚韩琦悄悄过府的时候,堂里并不只独他一人。庞统议事,袁旭庞敏狄青等都在已成习惯。但他到的时候,厅中气氛却不大好。袁旭脸色阴沉侧向一旁,地上仍旧可见粉碎的杯盏残片;庞敏一如既往安安静静,只是关不住眼中的担忧疑虑;只有狄青相对沉稳,却不开口。
gu903();韩琦眼神在厅中溜了一圈,心中已经开始打突。这样刚刚闹过一场的样子,他之前竟从不曾见过。等到庞统开口,对着他用平静的声音再说一次,韩琦扶在膝前的手已经颤抖,想必自己的面色也不好看。他勉强一笑,直觉地想开口问一句“王爷可已想好”,却总算堪堪咽下,垂眼去看脚边的地面。
他人一向是任性的。跟着他三年之久,韩琦怎么不知他年少意气要去从军,父亲是三品大员又如何照样说走就走,连封家书也不留;他带兵之时说战便战,朝廷欲和又如何照样只看战机不看圣面;他欲取天下弑君,百官激愤又如何照样武力相加达成所愿。如此这般,举不胜举。而他眼下已杀旧主平四边,几乎富有天下,却要,说走就走
可他又怎么会听人劝。韩琦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细细盘算。韩琦啊韩琦,你既以他为主,难道打算拂逆他的心意,强以皇袍加身如此作为究竟是为天下,还是为他若是为他,他这一去山高水远纵情恣肆,难道就真不如现在锦衣玉食天下为尊
其中利害,他说不清楚。然而自己若不依他,眼下便会为之所弃;尚不如遂了他意反正他要走,多半也还要天下太平。若他替他达成所愿,他日后倒少不得在山水逍遥之间,偶尔念一念自己的好。
终究横了心思,韩琦起身下拜:“下官,明白。”
和公孙策相交,其实并不如他所料的那样违心。那是一个真正的翩翩君子,心思剔透温雅如春,更奈何他一心一意以他为弟。他从没有过大哥,但也相信若真有兄,当也是这样嘘寒问暖关爱有加。他们有过数九寒天临窗看雪的风雅,有过春日连床佳句成篇的诗话。他竟会时时忘了自己的本意,就那样沉迷于一种全无所图的相知叹当世,知心几人然而庞统除了不愿再案牍劳神,又会不会也有番心思,是为着他
自然,自然。这正是他心中的刺。若非如此,他大可放着公孙策随意去搏,撞得丢了家族失了性命,以他执拗的个性,也是必然。又何必特意让他在此,日日看着,时时照应他在他心上,到底重到了何种模样
便在那种依恋和嫉恨的心思中左右游移,终究到了曲终人散的那天。对着公孙策怨怒的眼,可知他也是满心愤懑委屈他来怪他,而自己,却该怨谁
心头曾有的那种温暖到底散了,从此,只能陌路。
随着庞统使辽,本是计划使然。那一夜,他立在三层的驿馆窗前,远眺西面行宫的方向,直待彼端红光艳艳血色冲天似涅槃的凤凰,一声鸣啸中重生,傲然九天。他呆呆地想着这样也好,即便不再是一怒天下动,但他的桀骜不羁,终得飞扬宇内,从此四海皆家。何况那样的人,无论到了哪里,做些什么,又何尝见他亏着自己
唇边总算绽一抹笑纹,亦尝到眼泪的涩意。如今我主,你既远去,我便会依你之愿,代为守着这个天下他再向那边凝望一眼,转身回榻。
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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