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赛罢,那熙熙攘攘的人潮,再度涌上街道。永宁退避在路边,一双眼睛探寻着经过的每一个蓝衫人的面容,每一个都不是董彦,渐渐地她发现,那些面目开始重合、同化,仿佛路上每个人都长着一模一样的,不同于董彦的脸。她不知道自己是找了多久,才终于觉察有一个人和那些人都不同,他的发冠有些乱了,衣裳也不似出门时那样整齐,神色略有慌乱,忽略了两旁的摊贩,而急切地将目光投向每一个人。那是董彦,她的董彦。
永宁匆忙冲上前去,紧紧攥住他的手,哀哀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乱跑的”
那人果真是董彦,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好几遍,因人多口杂,只道:“没事了,找到你就好。”在他的温和口吻里,永宁先前的恐惧消散,委屈却渐渐漫上来,簌簌地掉眼泪,董彦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好容易伸出左手去,想要摸摸她的头安慰,那手却还是只敢轻轻搭在她肩上,他蹲下身子,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快擦擦眼泪,不然端午就要过去了。”
永宁一时未接,董彦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右手被永宁用双手紧紧攥着。永宁的手很小,但也是手指纤长,此刻覆在他手上,只如蓝田美玉,温润细腻,让他心头微动。永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有所觉察,想要收回手来,只犹豫了一刻,右手接过手帕,左手仍紧握着董彦的手,一面擦泪一面道:“董彦,我不能放手。我不能再弄丢你了”董彦微微一怔,永宁絮絮又道:“没有你,我一定找不回驿馆的,那我自己都不敢想。”
她担心的原来是这个,董彦也就放心下去,握住她的手,道:“好,那我牵着你去逛集市,不会再走丢了。”永宁破涕为笑,抬手扶正了他的竹冠,又扑了扑他的衣服,任董彦站起来,牵着她走入人潮之中。她心里异常满足,仿佛就因为握着他的手,哪怕要面对的是整个世界,都不会让她觉得害怕。
董彦陪她从每一个小摊前面走过,买了长命缕,亲自系在她手臂上。永宁也要替他系,董彦道:“我自己来。”却是试了多次也不成功,还是永宁笑吟吟结好了。再走一段,有个豆娘摊子,缯绡与艾叶扎成发钗,皆攒成仙佛鱼虫的模样,或是八宝群花,或是绮榖凤麟,莫不是工巧细致、几可乱真。永宁这里挑一个、那里挑一个,挑好了就让董彦给她簪在鬓上,不一会儿就戴了葫芦、牡丹、蝴蝶、玉兰等许多,头上再插戴不下了,这才作罢。那些节令的妆扮,带着喜气,幡幢宝盖、绣球繁缨,锦簇的一团,纵然显得杂乱,也是极喜庆的样子。
二人买过香囊,再向前走,又见人潮涌动,探问了才知,是钟馗戏这就要演了。永宁才刚又要向前挤,董彦已及时拉住了她,带着她上了附近的小楼,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径自要了茶水,再点了蜜枣、八宝两样粽子,引着永宁从窗户里向下看,果真就十分清晰了。那戏台子上的钟馗生得高大,一手提着剑,作势要收尽天下鬼怪似的。这是民间的乐趣,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永宁从前从未见过,一时看得着迷了,连小二端上了粽子也不知道。
董彦没有去惊扰她的兴致,伸手取了一只八宝粽子,将外面缠着的线解开,剥下粽叶,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米粒来。听得那钟馗的唱词也渐渐拖完了最后一个尾音,才向永宁道:“天色都不早了,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吧。”永宁顺手接过,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一时没顾得形象,埋头大嚼,反倒是董彦提醒着:“慢一点,喝点茶水,当心噎着。”待她吃完,董彦拿手帕蘸了水,擦去她唇边那一圈儿黏黏的糯米痕迹,永宁赧然一笑,两颊泛红,低下头去。董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多少已有些逾矩,正欲请罪,又顾得场合,只低低道了一句“冒犯了”。
永宁也不恼他,恍恍惚惚地,觉得四围都安静了下去,就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他唇角含笑,美好得如同梦中人物。她羞得在桌下握紧了手,从袖中露出的一段粉白手臂上,是他系上的长命缕,胸前有五彩丝制成的方胜,鬓边有一点红绡的影子,在她视线里挥之不去,看人看物,都多了三分暖意。这样的董彦,没有初见时疏远的同情,没有后来冷漠的避让,只一缕若隐若现的温和关怀,让她如饮醇酒,如醉如痴。
后来,在永宁的回忆里,她的心没来由地重重跳了一下,自此董彦二字对她而言,再不仅仅是一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榴锦年年照眼明
永宁吃饱了,街上又没有其他热闹可看,这才觉出疲倦来。走了这样多的路,腿脚都有些酸疼,一时不想起身。她不发话,董彦没有再提,在此处歇息片刻。很快董彦也已吃饱,不好闲坐,要了一壶茶来,斟了一杯递给永宁。冉冉热气上升,茶香袅袅,永宁忽然问他:“我今天这样你是不是很失望”
董彦端茶杯的手微微一滞,反问她:“怎么这样说”永宁低头一叹,道:“你心里,还是希望我是第一天那个样子的吧。稳重肃穆,那才合乎身份。我我该始终想着自己那时候说过的话,我不该这样游玩,不该高兴,更不该一时冲动就跑丢了。你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必定怪我,是不是”她睁大眼睛看着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董彦发现她不见之时,也确实是气的,更多却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相较于此,担心反倒是更多的,怕她走失,怕她遇见坏人,怕她在拥挤中受伤,直到再看见她才略略放下心来。董彦微微一笑,宽慰她道:“你不要多想,不是这样的。我的确那样想过,可是那对你太不公平。你的使命已经定下,这件事情之后,你就已经为自己的身份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不要再有更多了。我早已不会再用那些约束你,我希望你高兴,在这里是,在嫁过去之后也是。我希望你与他相亲相爱、儿孙绕膝,那是你应该得到的幸福。这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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