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步上玉阶,思昭起身相迎,在完颜宗平的主持下,二人拜过天地和先祖,各自从鬓发中分出一绺剪下,合放在一处,就算是礼成。思昭授永宁以大辽皇后的金册金印,永宁伏拜,接过印绶。她站在他身边,因为身量未足,一时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能垂目,视线流连在他玄色袍袖刺绣的金龙之上,那般张扬的纹饰,也被他穿出几分沉静,这让永宁感到欣喜,却又生出几分惴惴来。一个人的言语可以伪装,但气韵很难骗得过旁人。早在那场宴会之上,他冲淡的神情就已经让永宁意外,她能够觉察,他的沉静并非伪饰。身边这位赫赫威名的统帅、高高在上的君主,仿佛有一种比文士更恬淡的心境,这让她捉摸不透,然而毕竟愿意得知,自己的夫君是温和的性情。
自然,那时的永宁并不知思昭的温和是从何而来,也不知日后这温和会是她一世的罂粟。及至一切尘埃落定覆水难收,她仍怀念这一刻。思昭给过她很多刻骨铭心的疼痛,却也给过她此生最好的时光,一切由此时开始。
乐声之中,群臣向思昭及永宁叩拜,那长长的队列直到永宁视线所不能及之处。大喜之时、繁华盛极之时,她心里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从今往后,她就是辽国的人了。一念及此,永宁不禁感到黯然,头上凤冠好像此时才有了重量,沉沉地压下来,让她头昏脑涨,几乎站立不稳。永宁唯恐失仪,勉力招架起这一身沉重衣饰,不愿让人看出端倪,哪怕身边这人亦不能例外。
此间礼毕,永宁移驾延福宫。内外命妇早已在外恭候多时,永宁在凝和殿升座,月理朵与燕哥先对她见礼,永宁回礼,随即命妇向三人行礼。会说汉话的不多,众人纷纷向永宁道贺,月理朵在一旁翻译,永宁一一答谢。好容易敷衍过去,那发冠早已压得她脑仁生疼,月理朵和燕哥告退之后,念蓉搀着永宁回了昭阳殿,永宁在书案边坐下,将胳膊支在案上,用手控着头,暂且闭目养一养神。思昭此刻正在大宴群臣,一时半刻是不会来的了,永宁也就暂且偷一会儿懒。念蓉在她身后,替她按摩肩颈,轻声问道:“公主累坏了吧。”永宁笑道:“幸好我是嫁到辽国,若是在大景,公主下降的规矩更多,只怕比这还要累些,那就真是可怕了。”念蓉听她言下之意,猜想她对思昭该是满意的,于是打趣道:“公主,等等陛下来了,公主也是要这样说么”永宁脸色一红,双目圆睁,假意薄责道:“你这丫头的胆子是愈发大了唔,你轻一点。”念蓉问道:“公主既然累了,先把这冠子摘下来可好这样沉的东西顶在头上,可不是遭罪么。”永宁心里何尝没有这个念头,只是不能罢了。“你说得轻巧,万一陛下来了,这冠子搁在旁边,成什么体统。我们终究是在别人的地界上,还是不要太任性得好。”她这样解释道。念蓉吐吐舌头,也就不再多说。
午膳是错过了,此处有些点心,可以勉强垫一垫,只是怕弄脏了衣服,不敢多吃。永宁仔细补了双唇的脂膏,看着没有破绽了才罢。冠子戴得久了,也就不觉得如何沉重,她坐到床边去等,与念蓉随便说些闲话消磨时间。前面的宴会应该已经结束了,不过任何成婚的礼仪,总要到入夜时分,新郎才能入内,是以思昭索性去了勤政殿看奏折,让秋实来传了话,告诉永宁不必拘束。话是这样说,永宁总不肯随意的。
等思昭终于出现在延福宫的时候,永宁已是又累又饿,有几分萎顿地坐着,手指间绞着手绢,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听得响动,看见是他,强打了精神起身见礼。思昭扶她起来,问道:“这冠子怎么没摘,也不嫌沉么”永宁扁扁嘴道:“陛下不拘礼,但我总不能自己没了规矩,摘下来毕竟不太像话。”思昭笑道:“这可不是作茧自缚么。你这样较真,自己白白受累。真照着书上写的,皇后的常服还要有六支金步摇呢,头上整天戴那么沉的东西,该长不高了。”永宁心情原本有点沉重,也难免被他逗得一笑,道:“原来陛下是嫌弃我个子小。”思昭道:“也不是嫌弃,不过你再长高一点就更好了。你坐下,孤替你把这劳什子摘了。”永宁顺从地坐在妆台前,思昭取下那几支固定用的金簪,把凤冠搁在一旁。永宁对着镜子看了看,不禁道:“哎呀,好乱。”取了玉梳休整鬓角。思昭在背后笑吟吟看着她,永宁的目光在镜中与他相触,双颊登时红了。
思昭没想到她这样容易害羞,没再打趣,转而问她:“你吃过什么东西没有总不会就照着那个规矩,饿了一整天吧。”见永宁良久未答,也就有数,叹气道:“月理朵跟你说的那些,旁人看得见的自然是要照做,他们看不见的,也不妨懈怠一点。这宫里有她一个道学先生也就够了,你可别步她后尘。”而后就叫了秋实进来,吩咐传膳。永宁怯怯道:“陛下虽是这样说,但毕竟不合规矩。”思昭无奈,只得退一步道:“孤看了一下午的奏折,现在也饿了。你的规矩是规矩,孤的五脏庙也有规矩,你且陪着孤祭一祭。”
他这样说,永宁就不好推脱了,秋实很快摆了一桌酒菜上来,式样不算太多,难得都是永宁比较喜欢的。宫里的规矩,再怎样喜欢的菜肴,每顿也最多夹三次,有时候碰上满桌的菜只有一两样合口味,就十分的遭罪,永宁以为这是巧合,暗自庆幸,也的确是饿了,虽然吃相矜持,用风卷残云形容也不算太过分,倒是思昭吃得不多,更可见先前说的是假话。
待永宁吃饱了,思昭才与她喝过交杯酒。夜色渐浓、红烛高烧,房中的颜色喜庆得很,永宁隐约知道下面要发生什么事情,零星有些期待,不过总体还是害怕的。思昭看破她的心思,笑道:“累了一天了,你早一点睡。日久天长的,有些事不急在今晚,总要等你养足了精神才好。”永宁的脸腾地变成五月的榴花,连耳根都红了,张口结舌的模样可爱得很。思昭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轻轻一啄,永宁脸上红霞更盛,一双亮得星辰一样的眼睛,刚对上他的视线就赶忙躲开了去。思昭心想,她都十六岁了,难得还这样怕羞,不禁觉得好笑。
他自己的十六岁,早就不知道单纯为何物,每日学的是拼杀、念的是韬略,晚上自己展开书去读,又是满篇的筹谋算计,长久熏陶下来,一颗心硬得磐石一般。幸而他没有真的变成铁石心肠的人物,不过这单纯是不会再回来了。思昭觉得有些可惜,又分外庆幸,毕竟单纯不够让他在皇家活下去。然而他羡慕她的单纯,他喜欢她的单纯。
作者有话要说:
、朝朝暮暮
那一晚在平静中度过,他们的圆房是三日之后的事情。永宁单纯得近乎笨拙,几乎自始至终都是瞪大了眼睛,满脸警惕地看着他,盯得思昭心里都微微发毛。因为紧张,她的手足都显得僵硬,对于那个晚上的记忆,只有疼痛而已。思昭自认举止已经足够温柔,看她缩成一团簌簌发抖的样子,意外之余,也难得有些怜爱。他伸手揽住她,轻声问:“是孤弄疼你了”永宁下意识地点头,又慌忙摇头,低声道:“没有的。”思昭听她言不由衷,笑道:“第一次总是疼的,以后就好了。”永宁略带惊恐地看了他一眼,颤声问道:“以后”思昭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半是安抚,半是引诱,“是啊,以后。别这样害怕,不会再这样疼了。”永宁不安道:“真的”思昭笑道:“真的,孤答应你。”
她就顺从地埋首在他怀中,展臂轻轻回抱他,手指触及他结实的身躯,脸上愈发觉出烫来。忽而有一处异常粗糙的皮肤引起了她的注意,约略是在左肩后方的位置,很大的一块,永宁手指微颤,正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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