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胜却人间无数
开春后的第一件大事是春闱,与大景一样,辽国也有科举,只是进士选得要少些,三年一度的殿试,只录十几个进士而已。既然规模小,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比大景少了很多,时间也不长,七八日光景就都处理完毕。永宁不无惊讶地发现,应试者之中不乏汉人,与她从前的印象不同,这些甘愿为大辽效力的汉人,并非都是卖主求荣之徒,甚至真正简的,多是清正廉明之士。自然,大辽也与她所以为的大辽不同,她看到契丹人烧杀抢掠之外的面孔。两个国度,在彼此相安无事的岁月中,各自迎来暖春,都是安居乐业,都是欣欣向荣。
这让永宁想起,董彦曾经对她说过,如果抛开既有的成见去想,做大景人,未必就比做辽人更好,譬如大同府有重兵驻扎,官兵扰民的事情屡禁不止,永宁在往大同府的路上,见过从那边举家迁逃的百姓。听说那些百姓,有一部分迁到南方,更多的则是逃入大辽。彼时永宁就想,当一个国家逼得它的子民背井离乡的时候,它就永远失去了那些子民的心。不问缘由,无可逆转。不必引圣人之言大肆鞭挞,当此际,强加故土的羁绊比强加税负更困难,也更荒唐。
永宁渐渐认识到,她和思昭之间的对立,并不似想象之中分明。只要两国之间没有战争,他们就不会有解不开的矛盾。如果这和平能持续她的一生,那么他们有机会永远这样走下去。当然,这也意味着边庭不再血流成河,很多家庭可以团圆。
永宁这才懂得了那些主和朝臣的用意。他们未必没有私心,但他们也未必没有公心。天下太平,远比一个国家的威名重要,如果那些岁币能买来太平,不失为一桩划算的买卖。这个道理,想必董彦后来也想得明白她惊觉自己已经能在想到董彦的时候足够冷静。
修缮完毕的昭阳殿中,永宁和念蓉一起调制香料的时候,和煦日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空气中有微小尘粒,极为缓慢地在倾泻而下的光幕中起伏。袅袅香气在室内弥散开来,身处其中,便有十成的惬意安然。这里乍一看变化并不大,是经了念蓉的提醒,她才发现屋子似乎是小了一点。思昭让人在原来的宫墙内侧又加了一道墙,地面也如法炮制。两层地砖的空隙之处有蛇形的沟渠,青砖下侧贴有防水的瓷片,防止水汽四散。沟渠与外面一间偏殿相连,天气冷的时候,在偏殿中烧热水注入沟渠,水会从地下流经整作昭阳殿,再沿着沟渠流回那处偏殿。如此循环不息,殿中就会变得暖和起来。热水开始流入的地方是永宁的寝殿,最后流经的地方是一处不常用的暖阁,连这些地方都被想得周全。宫室的上方修了顶棚,使得房梁与室内也有了空隙,思昭说,用处未必太大,总是聊胜于无。她感念他的用心。
于是,这个先前被她想象成无间地狱的结局,其实有天国的面孔。安逸美好的生活、铁血柔情的夫婿,想来皆大欢喜,只是可惜了在那场雪崩中枉死的宫人。
永宁记得,古人诗中有一句“赋到沧桑句便工”,大抵不独诗赋如此,做人也是这个样子的。初出京城时候的心气、在大名府时候的悲悯,都被这好日子消磨了,于是现在的欢愉反倒显得羞于启齿、不敢见人。
思昭一直对后宫不太上心,每月总有一半是在繁英殿歇了,余下的再有七八天分给永宁、四五天分给月理朵,去燕哥那边是最少的。永宁和月理朵还算聊得来,时常去披芳殿找她说话,不过月理朵还有孩子要照顾,宫中的事情也多半要仰仗她处理,所以空闲的时间并不多。反正思昭会说汉话,永宁不打算再学契丹话,就有意无意地减少与燕哥接触,不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也实在是彼此拘束。空闲的时间里,她偶尔调香,偶尔给几个孩子做一点刺绣,更多的时间索性去读书练字,反正闲下来也是无聊。
相比之下,倒是念蓉的日子过得充实一些。从大景带来的宫人们,都交给她管束,这边思昭派过来的内侍,由一个名叫阿良的统领,阿良有二十岁了,从前与秋实一样,是跟在思昭身边的,也因此是后宫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会说汉话的内侍。他虽然年轻,处事颇有些本事,让念蓉省下很多心思。宫人们各自分工,大多是粗使,选出几个生得伶俐、礼仪也学得好的,跟着念蓉在身边服侍永宁,暂且定了三个人,分别叫做蝶茵、绮绣、梦荷,蝶茵最聪明,照念蓉的说法,这丫头生得也好,最不像个安分的,放在身边来得踏实,而绮绣与梦荷都不是多话的人,缄默灵巧,正是在宫中保全自己最重要的本事。
四月初的时候,昭阳殿外的桃花还开得很好。永宁时常在院子里描花样,到了晚上,若是思昭不来,她就比着花样绣些东西。这段时日,她给怀训绣了一身衣裤,花样用的是团福和云纹,用料颇为讲究,舍弃金线,而把明黄丝线剖得极细,既保证了看着富贵大方,也不怕硌到孩子。给和古和延寿的衣服也已经做好,都是绣的花朵祥瑞。尺寸是她让阿良去针线上打听来的,做得稍宽大一点,到夏天再穿,应该是合适的。她吩咐了绮绣,明天一早派人把东西送到燕哥那里去,披香殿她还是亲自拜访为好。
次日起来,简单梳妆之后,向阿良问了问思昭昨日的行止,得知又是忙了一整天,歇在繁英殿,阿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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