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就入了夏,纵然粘杆处的人勤快,偶尔也会有蝉声聒噪。永宁怕热,白天再不肯轻易出门,就又拾起书画来。原想照着董彦那张字再写一写的,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虽然说不上是什么重要东西,毕竟也觉得懊丧,有一天午膳的时候就和思昭说了。思昭不动声色,只道:“何必非要学他的,你学孤的字也可以,再不然孤找两个汉臣写给你也无妨。”永宁道:“陛下休要诳我,哪有找大臣的先例,成什么体统。”思昭便笑道:“可见是要孤给你写了。”永宁这才想起,自己还不曾见过他的字迹,口中却道:“陛下哪里会有他写得好,江阴董郎可是大景的状元。”旁边布菜的念蓉微微晃神,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永宁盘子里,方才想起来永宁入了夏吃东西清淡,这等油腻东西是不肯尝的,等想起这遭,已经晚了。她从未出过这等差错,永宁也是一愣,旋即明白了原因,没有责怪,夹起来吃了下去,又觉嗓子里腻得很,饮了几口茶才缓过来,却是向念蓉笑道:“我一向只顾着自己的口味,从前不知道被父皇教训过多少回,后来没人管,还真是放纵成习惯了,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下一回,可别再挑红烧肉给我了。”念蓉称是,又道:“奴婢再去沏一壶茶过来。”这才端了那只青瓷的茶壶出去了。虽知公主只当董彦负心,如今的言辞并无不妥,却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当日情况如何她是知道的,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因而仔细想了想,还是让绮绣回去伺候,自己暂且避开,就让绮绣说是中了暑气。
她们的掩饰实在不高明,思昭却无意探问,继续刚才的话头,道:“状元又如何,写一手馆阁体,是工整、是雍容,但也未必就是好的。孤当然算不得书家,不过要教你一个小女子该是够了。”永宁没再接话,思昭大抵也觉得无趣,遂没有再提。
待到饭后,思昭回勤政殿去了,永宁让绮绣把念蓉叫回来,关上门,正正经经地问她:“你是觉得我太薄情了,对不对”念蓉忙道:“奴婢没有。”永宁一笑,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粉色裙衫,想了想才道:“去年端午节的时候,我就是穿这身衣裳和他出去的。看龙舟、看钟馗戏,很是尽兴。我都没有忘。你若觉得我对不住他,那也没什么毕竟,我自己也觉得对不住他。”念蓉道:“公主怎么会这样想,董大人从未回应过公主的心思,可是陛下真的待公主很好。公主与陛下情投意合,奴婢只会为公主高兴。”永宁问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念蓉道:“当真。”永宁追问:“我先前那样排斥做他的妻子,而今才几个月的工夫,又变成这样,你也不怪我么”
念蓉在她的逼问之下,难免有了些迟疑,不过停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公主,奴婢觉得,辽国和奴婢从前听说的辽国不一样、陛下也和奴婢从前听说的陛下不一样,既然心里的怨不是对着这个真实的辽国,那也不必作茧自缚。”永宁道:“可是大同府那场战争毕竟是真的。董彦当日写国殇给我,未必就没有劝诫的意思,可我”话到此处,眼中一时涌出泪来。念蓉忙上前抱住她,不住劝道:“公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公主不能总活在过去里啊。”话虽是这样说,自己也觉无力得很,毕竟是劝不下去了。永宁絮絮道:“我不愿意想,我也不敢把这些心思告诉他,我怕一说出来就再也没办法回头。念蓉,我终究不是个好公主,我是真的喜欢他。”
念蓉在心里轻轻一叹,将永宁抱得更紧了些。她抬起头,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董彦那张惨白的面孔,就听到他拼尽力气的那句“永远不能让公主知道”。永宁伤心的那些天,她也曾动摇过,而今想来,心中却豁然开朗。公主眼下虽然执着,总会有放下的一天,陛下一定会帮她解开往昔的枷锁。事情本该是这个样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没想给这丫头立牌坊,起码现阶段,她还是那种遇事纠结,纠结完自然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我也没打算洗白思昭,那场仗他即便不是全然想去打,总还有50以上的情愿。
、西窗闲话
永宁此番的心事,拖延得比平时要长一些。思昭什么都没有说,也不方便说,减少了去延福宫的次数,算是给永宁留一点清静。没想到拖了半月还不见多少好转,永宁瘦了些,精神也不如从前那样好,更经常在说话的时候走神,突然就安静下去。思昭原以为她是为董彦有些难过,并不看在眼里,渐渐也由不得他不在意,挑了念蓉不当值的日子,让秋实去把她叫过来,先挑明了自己关于董彦的种种猜测,并明言了对于此事的豁达,这才细细地询问。没有告诉永宁的,念蓉也没有告诉思昭,她叙事很清楚,都交代完了,低头立着,静待思昭的答复。思昭停了很久才道:“看来关于董彦,终究是孤多心。她的心结,只怕还是难解。”又问念蓉,“大同府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念蓉一怔,慌忙抬头,却见思昭神色很是平和,自知失礼,又低下头去,小声道:“奴婢不懂这些,从未想过。”思昭道:“原本也不需要你懂。你不必怕,照实说就是,孤保证不会怪你。”
念蓉不敢再搪塞,仔细思量一番,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在奴婢看,那场战争是离奴婢很远的事情,奴婢会因此对大辽、对陛下有恨,那是对于作为敌国的大辽,和作为敌国君主的陛下。除此之外,奴婢亦会感念陛下的仁和。奴婢心想,公主也是这样的。只是为君的陛下和为人的陛下毕竟不同,奴婢是个卑微的人,心中没有像公主那样多的、关于家国的念头。奴婢不需要去面对陛下为君的那一面,可这恰恰是公主是不会忽略的。公主对陛下用情越深,心中对于大景的负疚也就越深,她不肯对陛下说,可是奴婢猜想,这个心结也唯有陛下和公主自己才能解开。”
思昭重重一叹,道:“八万孤出兵之时,并没有想杀这么多人。不过这话,莫说是她,连你也不信吧。”想起那场战争,其中种种关节,他也唯有对月理朵才能坦言。永宁只是个脆弱单纯的女子,她承受不住的。思昭最看重的,原本就是她那赤子般的纯善,他不想亲手将之毁去。他原本以为自己化得开她的伤痛,原本以为那一篇国殇只是董彦的心思,却有意地忽略了,如果永宁心中没有那一点关于家国的心思,他大概根本不会倾心于她。思昭第一回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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