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迷失听他言词锋利讥诮,浑身一颤,缓缓起身,道:“郎君教训得是,是我自取其辱。不过,我当年身入长安之前,曾发下重誓,道是我为国取宝,生死不惧,便是受辱于唐人,也在所不惜。那时我却不知,这世上,还有比死亡与受辱更为痛苦的事情。”
他转过身,自镶金嵌宝的壁柜中取出一个金函,道:“上清宝珠在此,此珠本是我国重宝。奈何当年我国国君昏聩,将它献入长安。此珠遇土生水,逢水流波,郎君在城外所见的湖泊,尽是此珠之功。当年因失却此珠,我等国民,只能在黄沙之中,焦渴度日,几无生理。”他瞧着毫无表情的许茂言,凄然一笑,道:“海迷失卑身忍辱,入长安为奴,只为取回此珠,为沙漠中的人寻一片活命之水。”他附下`身来,将金函放在许茂言足边,低声道:“负郎君深恩,换来十年家国平安,海迷失终不后悔。”
许茂言终于动容,缓缓道:“我既说过:你我各有志向。这些话你又何必再多说”海迷失瞧着他布满风尘的沧桑容颜,再次跪倒在他足下,面颊贴着他的战甲下摆,缓缓道:“是,我不该对郎君说这些话。郎君要虏我入长安,献俘阙下,我岂能乱了郎君心志可是郎君,海迷失可以作长安新昌坊内的小小贱奴,却不能作含元殿前向大唐乞命的蕃夷君王。”他抬起头来,忽地展颜微笑,眸底闪出动人心魄的波光,道:“郎君性子良善温和,必下不得手取我性命,海迷失不敢求郎君恩典了”他慢慢地软倒在许茂言足边,胸口处已插进了一柄短刀
许茂言失声叫道:“海迷失”终于一膝跪地,抱住了他身子。海迷失在他怀中,低声道:“作了一国之君,却要付尽十年相思,终比不得当初能听郎君两月故事的小奴郎君,我恨大唐有如此天威;却又羡慕她竟能有如此广袤无垠的疆土,有如此富饶丰足的生活,还有如郎君这般的男儿”他吃力地伸手抚上许茂言鬓边的白发,笑道:“郎君,你瞧我建立的都城象不象长安”
许茂言抱着海迷失的尸首,慢慢走出殿外,殿外等候的亲卫们围了上来。听见他们冷酷刚毅的将军嘶哑着下令:“传令下去:烧宗庙,绝国祀严禁劫掠,不斩生俘不废国都。”
宫内的婢女侍从们哭嚎挣扎着,极力要摆脱开拉扯着他们的唐军。许茂言将他们的国王的尸首放在地上,示意亲卫们放行。他后退一步,看着那些人围着尸体跪下,哭泣着拉扯自己的头发,用金柄小刀在自己脸上割出血口,祭祀自己贤明的君王。海迷失静静地躺在眼泪与鲜血之间,碧色眼眸大睁,已无当年的万千波光。
许茂言的目光,自海迷失脸上移开,瞧向那已被千乘投石机砸得粉碎的都城,又投向更远处碧波荡漾的大湖,低低的开了口,一如当年那般初见之时,喃喃温柔细语道:“有如此波光,便似长安。”
第三章白龙滩
夔州有江,名安井,与长江交汇处十五里俱是险滩乱石,凡商旅自此经过,朔江而上,必祭拜江神,多雇纤夫水手,以求平安过滩。
江边有一户郑姓人家,世代以拉纤为生,家中贫苦,人丁不旺,只余一个男丁,名水昌。因父亲早亡,十三岁上便日日在江边揽活,与瞎眼母亲相依为命。因家徒四壁,因此至二十七岁上,还未娶妻。
一日,郑水昌为客商拉纤到上江口,那客商出手豪阔,除佣金外还多与了几十文赏钱。他直是喜心翻倒。本该要在江边寻上朔的船只,拉纤返家。但转了几日,不见有船上去,他惦着家中老娘,也不在江口多耽,自沿江岸回返。
他心急归家,又兼熟悉道路,因此专抄近路。走至一处险滩,两面峭壁,滩石嶙峋。他走惯河滩的人,自不在意,在石中攀爬跳跃行走,宛如灵猴矫猿一般。一霎儿已走出了几里地去。瞧瞧天色,天黑之前便当能离了这片险滩。
正走间,忽见远远处滩石间灰扑扑一团,不知何物。他心中好奇,便走过去探看。走近之后,瞧见竟是个灰衣少年,蜷在礁石之间,双目紧闭,右足卡在一块怪石的峥嵘裂缝里,渗出丝丝血痕。
郑水昌知他必是在险滩中行走,不慎踩失了脚。蹲身看他伤处,见足踝虽已红肿,且有数处伤口流血不止,但不曾变形,想来并未骨折。便乘少年昏迷之际,扒掉石缝周边碎石,伸手握住他的足踝,左右松动拉扯,想将那只受困的右足拔将出来。
但那石缝犬牙交错,将那少年的足踝卡得甚紧。郑水昌虽然小心翼翼,却依旧被一块尖石划着了少年的伤口,便听那少年痛呼一声,睁开了眼睛。
郑水昌见他醒了,便道:“小郎,你且再忍一刻便好,这石缝已经松了些”少年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瞧着他,笑道:“多谢郎君。”忽痛叫一声,原来郑水昌乘他不备,手上使劲,已将他的右足拔出了石缝。
郑水昌自石缝中将他失落的鞋子也掏了上来,笑道:“小郎可是哪家贵人郎君如何独自一人在这险滩上行走”少年接过鞋来,听他这般问,一笑,道:“郎君说笑了,若是贵人,岂能穿这等粗布衣衫”说着穿上麻鞋,忍痛想要起身。
郑水昌连忙相扶,道:“你虽穿着粗衣麻鞋,却不似田舍郎。”见他痛得站立不稳,便转过身来,弯下腰去,道:“小郎走不得,我背你吧。”少年红了脸,道:“这等险路,怎好劳烦郎君郎君肯相扶一把,已足感盛情。”
郑水昌爽朗笑道:“我连船都拉得上滩,何况你这小郎上来吧。”又劝道:“若再耽搁,只怕咱们天黑前便出不了这乱石滩了。”少年听说,只得伏至他背上,低声道:“多谢郎君。”
郑水昌背起他,听他致谢,笑道:“我方扶你一趟,你已谢了好几回了。我这等粗人,却不需这般礼数周全。我姓郑,家中独我一人,你唤一声郑大便是。”少年道:“是。”便也与他通了姓名,自言姓白,名翊,小字阿鳞。因骤失怙恃,要到夔州投亲,听人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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