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年龄,警醒了乔然,他哼哼道,“几岁几岁什么几岁我认得你的时候,你就这么大了。”
“我刚来的时候也是万般不适应,觉得余生都没了希望。”崔宣叹了口气,“可是这个家的人都待我很好。出生由不得我选,重生也由不得我选,但是开开心心的过每天,还是愁眉苦脸的过每天,却是我能选的。”
“那你为什么不想见我”
“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我无从回答。”崔宣说道。
“我只需要你告诉我,有没有这个答案。”乔然神情严肃,谨慎了万分。他拿出携带的红丝带,“你看,它回到了我手上。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爸跑到泰安收字画,顺道带我去泰山玩,就在碧霞祠前,刚上小学的我,歪歪扭扭写下这句话,乔小然到此一游。你他妈就站在我身后,还嫌我字写的丑你忘了吗当时你就像现在这么大,穿一身古装,我还以为你是碧霞祠里面的道士呢你这家伙早就知道了一切,却若无其事躲起来死不露面。”
崔宣摇摇头,“我略知天命,亦清楚天机不可泄露,更何况当时我明明提醒了你,叫你不要把红丝带挂上去,那是棵千年许愿树,命运转机亿分之一的几率,被你一扔就扔中了,我能如何呢,宿命这种事,岂是你我能左右的。你一心寻求回路,我只问你,若有路可回,你当真舍弃得下心里的人”
乔然犹如被当头一棒,痴了一会,眼神才清明起来,“我的心里不止有一个人。你安于现状是因为崔家人待你极好,那我父母何尝没有待我极好呢我失踪这么久了,他们只怕我死了,死了还尸骨无存,该有多悲痛,我一想起来就”
乔然眼泪往肚里咽,半响无语,他按捺自己的情绪,缓缓了语气,“心里难受。”
见此情景,崔宣又叹了口气,杨景璃的年少老成,是成于城府,崔宣的老成,是成于阅历,见多识广,看多太多悲欢离合。
“如果你下定决心,从一而终没有改变。”崔宣停顿,片刻才说,“那你就去试一试,像当年挂上这条带子一样,或许命运还有转机,或许或许镜花水月,又是一场空希冀。”
“不过”崔宣语气一转,蹙眉深锁,“你有没有想过,就算真的有这条路,你也回不去了。”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没有想过,在另一个世界,其实你早就死了。死于空难。”
最后四个字,崔宣几乎是斩钉截铁。
乔然心头一震,耳膜鼓起嗡嗡地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事,你我在此地相见不就是最有力的反证”
“你能跟我明说吗”
“不能。”崔宣转过身去,要上马车。
乔然一把拉住崔宣,“崔宣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崔宣使劲扯出袖子,倒退了几步,赶紧叫来自己的暗羽崔粲,“护送乔公子回城。”
“我不回”乔然往后跑,找到自己的马,“你们一个个神神叨叨,都他妈脑袋进水,我偏就不信了这劳什子,什么宿不宿命,鬼扯”
小虎子想去拉住缰绳,可惜他人还没马背高,他一跳一跳地说道,“公子我求求你了,咱们回去吧”
乔然已经扬起的马鞭又放了下来,崔砚不想自己出清河,无非是怕自己节外生枝。此时他生死叵测,自己还要成为他的后顾之忧吗
眼见乔然犹豫,小虎松了口气,好言相劝,只管搬出崔砚临走时交待的那些话,说了又说。
回去,还是回去。两条路,竟然都是“回去”。乔然看向清河城,那是崔砚的家,他又往相反的方向看,一路前去,就是泰安,泰山上,或许有着最后的希望。
来了这么久,要走,也不急于一时。
乔然唉声一叹,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说不出的心酸,还有些怒气难平。
乔然坐在马上,放弃一切似的垂着头,小虎终于牵到了缰绳,拉着高头大马往清河城里头走。乔然看小虎那模样,再看看自己,突然笑了,这不跟猪八戒牵着唐僧一样么哈哈哈哈
小虎一听乔然自个在哪笑啊笑,吓得脚都有些发软,他哪里晓得乔然的“苦中作乐”,只担心这祖宗不会“旧病复发”了吧,可别捅了这篓子啊
崔宣与乔然是不同的方向,两人分别一辆马车一匹马,交汇之际,忽见崔宣撩起墨绿色的雀羽帘子,叫住乔然。
“三公子还有何指教啊”乔然看到那张圆润润的脸就不爽,明明简单的事情,总要装作神神秘秘,胡扯八扯。
“你看过萧红吗”
“啥玩意”乔然不是不知道萧红,无论是相关影视作品还是文学作品,他多少是知道些的,可是崔宣突然提起这个女作家干嘛,没头没脑,简直令人无语。
“此后我们恐怕不会再相见,我想送你一段书中的良言”崔宣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看着乔然,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反正在乔然看来,就像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怪不祥的。
崔宣继而说他早在心里斟酌再三的一段话
“我只愿蓬勃生活在此时此刻,无所谓去哪,无所谓见谁,那些我将要去的地方,都是我从未谋面的故乡;那些我将要见的人,都会成为我的朋友。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决定怎么爱,怎么活。”
这番话说完,崔宣便真走了。
青山浮云,聊河绕城,班马萧鸣飞鸟尽。仿佛此地一别,便成了孤蓬万里征不回,悲凉之意油然而生。
乔然又是一阵默然。
山岚散发着林木湿润的气息。二月初春的微风,带来自然新鲜的空气,却仍是使人发寒的。
乔然围着白狐狸皮毛的风领,这股风来还是哆嗦着缩了缩脖子。寒冷的感觉从后脖子钻进去,顺着脊椎,激起后背一片鸡皮疙瘩。
“小虎,你上自己的马,我们快些回去。”乔然抓紧了马鞭。
虽然崔宣没有告诉他直接的答案,但乔然已经知道了有几种可能。
留下,离开,都是“回去”。
崔宣问他的决心是否从一而终没有变过,乔然避开了回答。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不敢问自己。
崔砚走之前的最后一晚是与乔然一起度过,在此之前,每当一觉起来,崔砚从没有在自己身边,另一半床的总是空的,枕头总是凉的,令乔然没想到的是,正月十六,崔砚离开的当天,他醒来,崔砚还在自己边上,乔然连眼屎都没顾得上擦掉,十分诧异地捏着崔砚的脸,“奇了怪了,都几点了你居然还在我这”
崔砚拿开他的手,还破天荒地笑得很温情,“从来没有与你共寝到天明,怕以后没有机会补给你。”
“瞎讲什么”乔然当时就怒了,“我可不需要你的补偿,你怎么出去的就给我怎么回来”
乔然拽起崔砚,拿脚踹了几下才解气,“快滚”
崔砚抓住乔然脚踝,拿被子盖住他的腿,“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怎样”乔然嘴上虽这么说,但手脚却没乱动了,只一心催促崔砚快点走。
崔砚问他,“你不送我”
“不送。”乔然转开视线,随便盯着屋里任何一件物品,就是不看崔砚,“你走,我是不会送你的。你回来,哪怕天下下刀子,我都来接你。”
“好。”崔砚郑重地点点头。
他们一个“三千世界鸦杀尽”,一个“恨君不似江楼月”。
临走相顾,言语万千,不著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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