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知书达理,我不及她体态大方。
那年她只有八岁,随尹墨缘下灵山入了京,小小年纪便要承担很多世俗的谴责,她疯了一样在折磨自己,折磨她的家人,她不敢踏出门半步,她害怕碰见别人异样的眼光,只因她不是冰清玉洁之人。尹墨缘为她搭建私人内院的花园,亭台楼榭,内院生长着各类珍奇艳朵,她很感激,以那儿作为自己的小小世界。十岁那年,神医诊断她患有气结郁思,救治后,大病初愈,她开始尝试新的人生,她要学着努力朝前看,因为这世上除了亲人,还有人不嫌弃她
他的妻蕙质兰心,我不及她冰清玉洁。
沐晨风,她再次见到两年前在灵山的救命恩人,这个男人会施与她世间最温暖的笑容,那似光阳的笑触动抚慰着她少女的芳心,她以为那是爱恋,并将这份心意小心翼翼深藏在她含苞待放的花蕾中,她下定决心,从此要依属他沐晨风。因此她更爱习画,为的是将其每一次的笑靥留住,她清晰描绘着他的轮廓,他的眸子,他的挺鼻,他的薄唇,不光留在心里,更是淌入纸萱,仿佛一朝一夕都与之碰面;她亦爱为他的画像提诗,正如与那有着书卷气息的画中人侃侃而谈。他曾对她说,做你喜爱的事物便好,无忧无虑,无人强求才是幸福。她多开心啊,她如此渴望被他认可,渴望为他而活着,觉得那就是幸福,她一直一直认为只有他愿意接纳她这枚不洁之人。难道不是么
笑幽,我从来只是把你当做妹妹,如亲生妹妹一般。
不是的她错了。足足等了五载,她将所有的喜悦都倾注于此,她要与哥哥们商量,她尹笑幽终于长成及笄之年可以嫁为人妻了,她要嫁他为妻沐晨风,她爱慕许久的男子。她梳妆打扮,将长发盘起,对着铜镜练习淑婉腼腆之笑,那是成年女子该有的妆容仪态。她兴致勃勃满怀欣喜地奔于大哥书房前,不料偷听了哥哥们的谈话内容:沐晨风与灵山掌门千金的大婚之宴,一月后举行。事实上,尹府早已收到沐晨风托人送来的婚柬,只是无人告知于她,谁欲乐见笑颜开朗的她伤心欲绝后再度患上郁思
她握着那纸婚柬木然呆坐在尹墨缘的书房,纤指不停地触摸角落那记署名,空洞的瞳眸仿佛不断地念着他的名字,没有哭闹,没有言语,就这样度过了清冷漫长的一夜
那日,她酒后大闹沐晨风的大婚,像只倡优小丑一般,凌乱着发,不顾一切破坏宴席的一桌一椅,一茶一碗她是那般无奈,痴念痴恋,束手无策,那般绝望她像烈日下微弱的一盏幽灯,及其容易被忽视。醉酒的同时将多年来的愤怒、无奈、欲望、孤独统统发泄出来,过往的年份就像一场梦,一幕幕的爱恋画卷都由她一人制造,仅一个人的画面:
一个人在内心封闭的小小世界里作画,画中君子配佳人浓情蜜意,君子是他,佳人即是她。
一个人对着小塘里的倒影谈话,嗓音柔美温婉,好似在与某人诉说情长。
一个人点着油灯在院内散步,幻想有他陪伴并试着习惯黑夜,她出奇地感觉安心。
一个人入夜前触摸房内每一样发光的物品,喃喃自语一番,再娇羞枕螓首,甜蜜入梦
她不知道,她早已是习惯了尹府的宅子院落,习惯了尹府的一草一木,习惯了在尹家独自待着无人清扰,所以她一个人也不觉害怕。
那看似恋爱中的人儿姿态,在他人瞧来实则为病态。
她恍然大悟,她从未痊愈,只是由痛苦的病转成幸福的病罢了,她依然病着啊。从来没有人打扰过她独处的时刻,因为他们都深爱着妹妹,血液是最浓的情,他们不忍心,所以只能远远地看着,让她暂时活在自己的美梦中,竟认为这是一记最好的良药。他们忘却了,梦会醒,梦会醒来啊始终有人会告诉她,必须会有人告诉她:
你真的幸福吗
那个人是沐晨风,把她从炼狱带回人间又将重新抛回地狱。她猛然从睡梦中醒来,第一次尝到心碎的滋味,比任何时候还要撕裂的疼,爱与痛碎了满地。那岂是苦苦单恋的滋味
对她来说,它即是最痛苦的滋味孤独的滋味。
他的妻扶起跌倒后几经疯狂的她,笑意是那般亲切迷人且大度,他温柔的妻轻轻拨开被泪水浸湿后沾染在她脸颊的青丝,充满怜爱地擦拭她不断夺眶而出热泪,望着她红肿的眼眶与低声地哀求,他的妻说要接纳她
他的妻竟愿意接纳她她善解人意,我不及她通情达理
清醒后,她多么懊恼不已,那个女人是那般纯洁无瑕。
而她,宴席宾客无人相识。是个恬不知耻甘愿被指指点点的疯子,亦是被众人同情的可怜之人。
她回府后痛改以往懦弱作风,何种方式不是活着她开始喜好在城内惹事,不再顾忌他人的眼光,为的就是证明那一丝丝的存在感,她活得这般压抑,这般不洒脱。兄长们爱她疼她,却不知她想要什么,她早就迷失了自己,她不知她可以要什么。十八芳龄,她以为可以重新面对,抛弃那些不堪记忆带给她的伤痛,她才毅然决然要出城。
此刻与百里孤面对面,她以为这数日的欢笑可以覆盖掉过去的种种,可往事一旦涌上心头,她还并未放下,她要如何走下去过去与未来究竟又要将她如何百里孤不懂,她亦不懂。
如果我告诉你,我杀了你的风哥哥。你会如何
“百里孤,你若杀了他,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她怎知道如何她又能如何她不知道。
这方话该问沐晨风的妻吧,而不该问她。
“风哥哥死了,悲痛欲绝的该是她的妻,为他报仇的亦该是她的妻,想不开为之殉情的也该是他的妻”她始终是个局外人,为何要问她呢
她还是恬淡的表情,没有受伤,没有愤怒,没有怨言,没有指着他的鼻尖要他收回杀沐晨风的话,她完全像个旁观者在远眺别人家的事一样,说着别人家的幸福,述着别人家的夫君。
百里孤握紧双拳抵着他几乎要丧失的理智,她绵绵甜嗓的一字一句都教他心痛。
痛,不是因她说爱那小子,而是她不爱自己。
痛,不是因她说想要嫁于那小子,而是她爱得如此卑微。
痛,不是因她说那小子迎娶绝世佳人,而是她一直一直看不见自己的好。
痛,是看见她若失去心爱之人,竟会这般不知所措
他清楚的明白,她的每一字一句都如同尖锐的刀子一般,一下一下地凿在她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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