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佳抬头，看向蒋之修的眼神里带有戒备和警惕，“我不想当一只不知分寸的野猫，还没进朝廷就惹了一身腥。”

蒋之修被她的比喻逗得微微笑了一下。

“何况，”她接着说，“蒋大人若是真决定了，似乎也没有必要深夜造访提前通知我吧”唐亦佳眼神里多了点小狐狸一样的精明，“所以大人与其说是决定，倒不如说是试探。”

蒋之修嘴角始终是一分温和清浅的笑意，尽管在唐亦佳这里已经剑拔弩张兵荒马乱，他却稳稳操纵这场对话的走向以及唐亦佳的情绪。他沉默了一会，让唐亦佳尽可能发挥她所有的想象力。

等到唐亦佳微微别过脸，脸上出现了三分怒意的时候，蒋之修轻笑出声，听在唐亦佳耳朵里是十足的讽刺。甚至他说的话也是不留什么情面的：“我有什么必要去试探一个深陷流言难能自保的女学生”蒋之修绕到唐亦佳面前，拉过一个凳子做了，动作闲适，越发衬出唐亦佳的紧张来。蒋之修声音转轻变缓：“决定也好，试探也罢，随你怎么想。可这一切都基于我点了你的状元。”“你”字被他咬得重了些。

“你的意思是让我入你麾下，做你的门生”唐亦佳的语气很怀疑，她微微皱眉。蒋之修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唐亦佳的表情看起来不算愉快轻松，她有足够的理由感到焦虑。周时彦的事情多多少少牵连到她，可还只是流言蜚语，可如果未进官场就先选好了阵营恐怕不是太明智。

“唐亦佳。”蒋之修忽然缓缓地念出她的名字，微微侧着脸皱着眉，仿佛这三个字有什么秘密一样细细思索。“这是个让人转眼就会忘记的名字。”

唐亦佳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但仍然回敬道：“蒋之修这三个字也没有多么让人过目不忘。”语气是报复似的恶狠狠，像小姑娘闹别扭。蒋之修闻言笑起来，笑了一会又说：“因为皇亲国戚里没有唐姓。”唐亦佳愣了愣。蒋之修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所以你的卷子在大多数阅卷官眼里形同废纸。”他吐字异常清晰，连标点都重重敲在唐亦佳的心里。“我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女子进士考不像你想的那样公平公正，这里面的水有多深，没人说的请。设立红馆与其说是给平民女子一个机会，倒不如说是给王公大臣们一个结交攀附世家小姐从中得利的机会。会试里的猫腻可能没有那么严重，这也是为什么虽然你无权无势但仍能取得一个好成绩的原因。”唐亦佳静静听着，心里是说不清的感受，是庆幸是恶心是后悔还是害怕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八年前木庭合的状元”

“那年的主考官就是周时彦大公。”唐亦佳心里突然静了下来，仿佛这个名字就是给她吃了一个定心丸，前路也没有那么可怕了。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大公，竟给了她难得的安全感。

“八年了”蒋之修轻轻叹口气，“他又看上了你，不过你好像没有木庭合运气好。”唐亦佳低头，久久不说话，灯花噼啪爆裂的声音填补沉默。良久之后，她抬起头，笑意生动坚决：“那倒未必。蒋大人刚才还许给我一个决定呢。”

识时务这回事，说不好听了也可以叫见风使舵，不过蒋之修对唐亦佳给出的回答还是很满意的。

蒋之修微微点头：“我并非是要强人所难。”没想到唐亦佳却是一笑：“蒋大人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啦。”蒋之修配合地给出一个笑容：“唐亦佳，我还真不算是得了便宜。”唐亦佳看向他，十分清楚他话里的意思。

她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又有人放出话来说要压她到末位，在这个时候，蒋之修要点她的状元必定就要跟一些人结下梁子，也一定会有人从中作梗，他朝中的对立者也会趁此机会打压他。更何况，他身份敏感，周时彦是他的老师，这等于授人以柄。

“那蒋大人又何必趟这一趟浑水呢”

蒋之修迎着她的目光笑得十分好看：“八年前周大公朱笔一点，朝中出来一个女相木庭合，八年后，我也想让我笔下，出一个唐亦佳。”

蒋之修的声音突然带了滚烫的温度，一字字烙印在心里。唐亦佳后来回想，也许就是这一句话，才让她覆水难收。他当时的表情，明明温暖和煦，明朗澄澈，却还有一分独属于他的锋芒，锐利耀眼。他把野心和企图坦然放在她面前，不带一点污秽肮脏。万人之上，本就是每一个男人天生的梦，站在这样的男人身边，是她唐亦佳的梦。

小小一方屋子里，红蜡安静地燃着，外边的大雨在这里屏蔽了自己的声音甘愿当一个背景，公子如玉，笑看着眼前明朗生动的女子，那女子怔怔回望，许下的，是一生一世的愿望。

蒋之修起身拿了门后不再滴水的青竹伞，看着门外瓢泼大雨，有点后悔在这样的天气里出行，

唐亦佳低头扫到桌上的书一眼，道：“我不觉得小窗幽记是清心寡欲的书。”

蒋之修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也不觉得。”

“可你刚才还说”

蒋之修打断她：“陈眉公是我最敬重之人，小窗幽记也是我最敬重之作，你闲着的时候，多看看吧。”说完拉开门走进雨幕，一柄青竹伞下的身影在大雨里愈见风骨。唐亦佳后知后觉，忙抓起桌子底下一把伞冲出去，雨声甚至盖过了她叫蒋之修的声音，蒋之修回头看见她又跑出来，回走几步迎上她。

“雨越下越大了，你这把青竹伞没等回去就散架了，用我这个。”因为雨声隆隆，唐亦佳简直就是用喊的，递过去的伞是乌木伞骨，伞面也是用的厚帆布。蒋之修接过来，把自己手里的伞递给她，：“快回去吧，别淋湿了。”唐亦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得欢快：“你说我像不像白娘子”蒋之修听到这个比喻短暂地顿了顿，笑意染上嘴角，又催她道：“快回去。”唐亦佳后来想，是因为下的大雨的缘故吧她竟然在那一刻感觉两个人无比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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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蒋之修见过唐亦佳的八天后，就是发榜的日子。

唐亦佳看着门后靠着的青竹伞，静静出神。红馆九年，一日科考，她以新晋状元的身份踏入她曾梦寐以求的金殿宫阙，成为一朝天子的一朝臣。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走呢仿佛一个人一直以来的目标就是游过一片海，然而等到她终于上了岸，却又看到了一片森林那样的茫然无措。她的风头人人皆知，可她的内里煎熬呢

中午的时候内务府差人来宣了旨，送了赏赐的东西，那司礼官穿着蟹壳青的官服，应该是正五品的官职，有极其清淡的眉眼，和温润的气质，声音仿佛是琳琅的玉，干净没有杂质，笑容也是柔和体贴的，看过来的眼神也平静矜持。

次日下午领旨进宫面圣，朱红宫墙，金黄琉璃瓦，夏末秋初时候，宫里竟然有开得盛极了的白菊一路摆开，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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