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草动便身体紧绷,一副随时准备拔刀护主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模样。那时楚枫语无法理解这个发育迟缓的小姑娘究竟打哪洗练出浑身戾气。岁月渐长,二九从孩子成长为少女,初次见面的锋利感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内敛。一眼看去,与江湖常见的清冷女侠客没什么区别。唯有乌黑的眸子始终未变,注视前方蓝衣男人的背影。他对萧子育说,若有朝一日若欲聘一位夫人,二九会是最佳的人选。不是因为二九有多美,不是因为她有多贤良淑德,而是因为她会不顾一切挡在萧子育面前,为他拔刀,为他流血。她是能在江湖这条血腥杀伐的路上陪子育走到终点的人。
他亦想起子育带二九去医庄诊病时说的话:“爹娘去世后,总觉得身体像被挖空了似的。我试过用最美的女人和最醇的酒去填满它,却怎么也办不到。后来我反应过来,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是孤独啊,最美的女人和最醇的酒有什么用。马车里看见二九时我就在想,她也是个孤独的孩子啊,孤独的孩子需要慰藉。世界上孤独的人那么多,可惜大多数人都不承认自己孤独,或者承认了,却死撑着装作不孤独。其实很愚蠢的,与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没差别的道理。如果孤独了,那就去努力寻找和自己类似的人啊,天地茫茫,希望纵使渺茫也依然存在。瞧,我不就找见了么。”
楚枫语最终松开了手,二九学着萧子育平日的模样,唇角向上弯,做出一个笑的表情。若是让山庄的人看见,说不定会以为自己夜半见鬼,因为煞神二九姑娘居然会像小女儿家那样温柔的笑,像四月的酒,醉到人骨子里去。
“二九”没能拦住人的楚枫语叹气,他无奈的看着蓝衣姑娘冲出木门,鲜明的颜色夺目。若未来真如巫灵所言,未免太残酷了一些。他的拳头狠狠砸向失去知觉的腿,命运几时仁慈过呢。
楚枫语拦不住二九,山庄的人更拦不住她。几何与缁尘在对视一眼后,只来得及张开手臂站在马前,挡住上山的小路。但是两人在蓝衣姑娘的眼神面前,都沉默的退后让出道路。
、第16章
马蹄奔驰,路只有一条。厚重的乌云积压,天上的月亮消失了,连星星的光芒也被吞没。湿润的空气显得湿哒粘稠,这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兆。远离木楼的篝火,前方的树林漆黑如章鱼的墨汁。二九索性闭起眼,全神贯注感受扑面刺来的风。低下的树枝,凸起的岩石,蹿过青草的野兽,她从风的声音获取信息,一次次调整缰绳,类似的训练她做过不下千次,为的是抓住黑暗中转瞬即逝的挥刀时机。
马的前蹄高高扬起,响鼻嗤嗤。二九撩开眼皮,萧子育的坐骑,棕色骏马不安地踩踏着一条由青石砖铺砌的阶梯。直通阶梯的漫长阶梯,尽头一点橘黄色暖灯,灯光绰绰。二九翻身下马,她拉住缰绳,走上前,将棕色骏马的缰绳也攥在手里,左右望去,除了阶梯尽头的光都是一片黑暗,萧子育更是不见人影。而棕色骏马似乎是陷入某种障中,明明路在眼前却一直原地打转,二九抚摸它耳下的小撮白毛,朝它耳朵吹气,颇费了功夫才让它安静下来。
轰隆惊雷落地,闪电刺破黑暗的一瞬,熟悉的叶笛音起,狂风乱,骤雨降。无数生物睁开眼睛,不是一双,不是十三双,是百知花形人蛊苏醒。猩红眼睛翻滚地狱底层的岩浆,在漆黑的夜雨里燃烧。其视觉冲击力不亚于在悬崖边被几百头恶狼的绿色眼珠围攻瞪视。马儿们感受到恐惧,疯狂的前后跳跃,巨大的拉力几乎要将二九甩出去。蹄铁重重踩击石板,二九的心脏咚咚咚咚,伴随马蹄起伏,如擂响的战鼓。找到他,找到他,快点找到他浮沉谷是陷阱还是什么都无所谓,找到他,有他在的地方,是地狱也没关系。
二九抽出回雪刀,用刀背拍打马儿,受惊的马立刻朝来时的方向狂奔而逃。积压的乌云发挥威势,瓢泼大雨倾天而降,二九的衣衫顿时湿得透彻。呜呜的狂风仿佛有摧枯拉朽之力,击垮盛夏的炎热,没有温度的雨水浇在二九身上。她觉得寒冷,她厌恶寒冷,寒冷让她想起多年前风号如挽歌的雪夜。她是孱弱的孩子,缩在巷角抱着垃圾瑟瑟发抖,数着根本数不清的雪花,计算自己几时会死。她痛恨那时的自己,痛恨无能的卑微,痛恨无力的渺小,痛恨闭上眼等死的理所当然
她不再是孩子了,二九握紧回雪刀,内力暴涨。蓝衣姑娘的脸线条坚硬,锋利得如同手中的刀刃。蓝色的刀光大盛,围绕她旋出巨大圆圈,未落地的雨滴转出漩涡,刀即是力量,现今的她不再坐以待毙,她要找到萧子育,胆敢阻扰她的统统会被力量碾碎。
往日如毒蛇咝叫的花形人蛊简直通灵,它们吐出的字节不再空洞。
“血食,新鲜的血,肉。”“想吃,饿,饿”“肉,活的肉。”类似的音符穿透暴雨雷鸣传入二九耳廓,但她忘却了恐惧。阶梯尽头橘黄暖灯朦胧,她有一种感觉,萧子育就在这儿,距离她非常近的地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到灯点燃的地方便好了,心中的声音如此告诉她,二九踩上石阶,轻缓悠远的叶笛骤时变调,高亢激昂的乐曲奏响。饲主发出号令,地狱的岩浆喷发,人蛊们的冲锋开始了。
异化巨大的身躯并未让它们的动作迟钝,人蛊潮从四面八方涌上狭窄的石道。血色的瞳孔仿佛明灯,讽刺的照亮通向山顶的路。二九以鞘为盾,刀刃撞上扑冲上来的人蛊,将墨绿的肌肉割碎。二九使用的刀术是回雪刀的练习式,这是初学者的招式,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是将刀刃朝各个方向劈砍挡杀,动作简单却气势惊人。何况二九将自身内力注入刀身,扩大数倍的杀伤力对付数量众多欠缺智慧的人蛊甚是有效。
蓝衣姑娘的刀快既狠,幽蓝色锋刃掀起逆卷气流,斩断狂风暴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二九粗粝的动作在刀光衬伴下氤氲出蝴蝶的轻盈梦幻。雨打湿她的发,伏贴在脸颊上,刀每卷过一只人蛊,墨绿的血液喷出,溅在刀上脸上,又被雨水冲刷干净。一只,两只一步,两步她步履稳健地攀爬石阶,每一步都留下尸体。豪雨汇聚的小股水流自台阶顶冲下,混杂人蛊墨绿的,流得四处都是,不幸沾染的鲜花烂在血水里,布在石砖上活像蜈蚣尸体。
人蛊们嚎叫,嘶鸣,粗嘎的呼气声如此刺耳。它们拼命张开喉管宣泄兴奋,蜥蜴般的舌头咧在嘴外,咝咝作响。众多残缺的人蛊倒在二九的周围,同伴的死却让它们更加渴血难耐。二九的鲨皮古柏木刀鞘与回雪刀交叉,以十字斩将咫尺外的人蛊分为四块,它的爪子抓破了二九的衣袖。蓝衣姑娘越过尸块,又上了一节台阶。她的靴子浸满血与水的混合物,湿重感穿透皮革,皮肤感受到凉意。雨已经洗不干净,看来事后这套衣服只能扔了。
二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糟糕透顶。糟糕的雨,糟糕的夜晚,糟糕的对手,分明是夏花盛放的美好季节却充斥着糟糕的一切。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四肢五感向二九传递令人作呕的种种。人蛊中有男性,二九砍下的头颅中,有些下巴依稀得见胡须的痕迹。也有女性,它们被刀贯穿身体时惨叫尖利,破出大洞的胸口有高耸的柔软。也许是母亲,父亲,女儿,儿子,名为二九的躯体并不具备同情这项机能,她只是烦躁,看见一张张迥异的脸狰狞着张牙舞爪地冲上来,然后被回雪刀幽蓝的舞撕碎。它们饥饿的喊叫听在二九耳中变调成扭曲的哀求与啼哭,这让她丝毫感受不到战胜敌人的喜悦,唯有怒躁感在加剧,仿佛自己是幕后制蛊师的提线人偶,按他写好的话本执行杀戮。
gu903();“嚯”又一只人蛊倒地,绿色的躯干顺台阶向后翻滚下去。或许它们的灵魂飞天成佛,,徒留肉体供人奴役。死,亦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