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飞檐走壁这等事只会出现在武侠小说里,没想到湛儿竟还有这本事,直到已经站上含元殿的屋顶,我还不敢相信自己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低头望向地面,瞬间心惊肉跳两腿打颤,好高啊。我赶紧闭了双眼。感觉手臂被一双手牢牢握住,他说:“别怕,有我扶着你,你放心睁开眼睛。”
我从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风比地面凉了许多,只有他握住我的地方阵阵温热。我缓缓睁开眼,好像能一眼看到世界尽头。
一轮巨大的红日触到远方弯弯的地平线,天际彩云如同一匹富丽堂皇的织锦,远山连绵勾出青黛色的轮廓,近处是参差民房,袅袅炊烟,万家灯火。
“你看到了什么”他乌黑发丝随风而起,玄色锦袍带过风声。
“我看到,你治下的江山”
最后四个字不约而同:“和乐平安。”
红日转眼沉入地下,夜色徐徐拉开帷幕,繁星缀满天际,如同蓼蓝丝绸上缀满晶莹的钻石。这样近的仰望星空,像儿时母妃哄我入眠时讲的童话。
如幻如梦的景色让我有些沉醉,忽然闻到空气中飘来清冷梅香。我十分讶异,以为是屋顶上开出了一树梅花,回过头,发现是湛儿打开了一坛酒。
“我亲手酿的梅花酿,姐姐要不要尝尝”他笑着拿酒坛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突然就不恐高了,身子不由自主就往酒坛蹦。
不知何时他在屋顶置了一张木桌,桌上置了两盅酒杯,几坛佳酿。
我凑近坛口用力嗅了嗅,浓香扑鼻,如同置身百里梅花林。
我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下肚,觉得不过瘾,索性直接抱起酒坛子喝了个痛快,用袖子抹了抹嘴,心满意足道:“好酒”
他坐在木桌对面,背后是万家灯火和璀璨星空。他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忽然发问:“你说,世间真有来世么”
我被他问的发蒙:“怎么”
他摇摇头,嘴角噙起一丝笑:“没怎么。”他喝下酒,猛地剧烈咳嗽,我赶紧跑过去拍他的背,夺过他的酒杯嗔怪道:“伤寒了还喝酒。”
他眼里有明灭的光,是我看不懂的表情,嘴角的笑容荡漾开。“我就是在想,若有来生,我想执着一杆墨笔,闲云野鹤,四海漂泊。”遥遥眺望黑夜笼罩下的无尽大地:“我不想只在这含元殿上看这片江山。”
我想象着他所说的那番情景,或是竹林小溪,或是山川大河,他行走其间,逍遥快活,如果那时我还能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日出日落
他的声音打断我神思:“你呢,来生又愿什么样的生活”
手在他背上停下来,锦袍柔软,我说:“哪有什么来生,我只想把今生过好。”
那一天夜晚我与湛儿煮酒谈天直到深夜。此后的很多年我想起那夜的情景,浩瀚星河下那个玄衣翩飞的身影,是我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记忆。
似乎美好的事物越是想留的长久,越是会瞬间打碎。就像我和湛儿刚刚遥望大唐江山,看到万家灯火和乐平安,还没从这样美好的盛世图景中缓过神来,前线急报就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至长安。
回纥王已离开近两月,如果不是这封急报,估计人们早就将他忘记。急报说,回纥王一回到塔歌尔都城就立刻调兵遣将,九月初举兵包围雁门关,于关下撕毁契约书,下令攻城。
大明宫中九月菊花开正艳,日光下灿烂的金黄如同将士身上的金甲。当初湛儿在凤翔边境说的那一句“你开战,我奉陪”,终究一语成戳。
消息传到长安,举国震惊。湛儿立刻调派兵马驰援雁门关。
一场仗一打就是四个月。
、第八章雁门关破
雁门关外四面方圆百里皆是荒漠,只靠唯一一条要塞与外界相通。这也就是说,雁门关虽看起来固若金汤,坚不可摧,实际上却是一座孤城,只要回纥的部队死守要塞,不用等城门从外头攻破,城里饿死的尸首恐怕就已经将城墙腐蚀掉了。
四个月间,雁门关外这条生命线上白骨堆积如山,一批批趁夜突袭的守城士兵有去无回,一拨拨驰援的援军也都死在道路上。
双方在要塞展开拉锯战,往往一方占领还不到十天,就又被另一方反攻下来,而被炮火摧残的面目全非的雁门关,依然在腥风血雨中遥遥挺立着。
我虽没有亲眼看到四个月里发生在边境上一幕幕惨烈的画面,但却可以想象,雁门关前刀光剑影,血肉飞溅的肉搏战,白天秃鹫在战场上低空盘旋,只等一有机会就俯冲下来叼走士兵碎裂的尸块,夜晚成群的野生动物徘徊在崭新的修罗场里,撕咬还奄奄喘息着的生还者。
那该是叫人看一眼就会做一辈子噩梦的场面。
四个月里,除了上朝,湛儿日夜吃住在紫宸殿,方便在第一时间处理前方传来的战报。我常常在半夜偷偷跑到殿外看他,每一次都能看到屋里依然有一豆烛光,有时还能听到他和大臣商议军情的声音。一百多天焦灼的战事拖垮了本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唐,也拖垮了湛儿本就患有伤寒的身子。
自战事爆发,坊间便有污言秽语不断流出,说雁门关之战,全是因为当今国君昏庸无道,贪图女色,为了一个女子得罪了回纥王。
我气得发疯,一度想私下领着一帮神策军将散播流言的人揪出来暴打一顿,都被阿央理智地拦了下来。
但湛儿对这件事处理的异常平淡,不管坊间把他说成了怎样的昏君暴君,他依旧长居在紫宸殿,夜里烛光通宵达旦,一边咳嗽着,一边在公文上画圈。因为繁重的工作,他一天比一天咳得厉害。
我不知道百姓是怎么想的,湛儿这些年的努力他们也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如果他真的昏庸无道,当初何必还大费周章地促成两国合约;如果他真的贪恋女色,在位三年怎么可能整日整夜忙于政务,一房妻室都不娶。
回纥背信弃义攻打雁门关,是他回纥贪得无厌,想要霸占土地,和亲失败不过是个借口,哪里真的会只为一个女子就发动一场战争。
他不该白白背一个又臭又脏的骂名,可我每每为他伸冤,他都只是笑笑,甚至手中的笔停都不停一下,语气轻轻地回复我:“百姓不理解是百姓的事,但这江山终究是我的。”
他可以如此心平气和,我却气不过,心想天下怎么就有他这种活该费力不讨好的人呢由此就可见,他天生就是个当帝王的料,而我天生就活该成不了大器。
隆冬腊月,长安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无根花一开数日,鹅毛大的雪花从无垠的上空簌簌飘落,大明宫处处皑皑之白,而庭院里的红梅开得正艳,大雪之中清冷的梅香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