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明白他此话何意。在这里立碑,又施以迷阵。再加之墓主人被称为师父,那么这里就一定是恭师父为他的师父所建的坟茔了。据碑文记载,他的师父名叫如嫣尚禾,在宝应二年去世,和这个名叫即墨的将军一起葬在这里。
我仔细端详着墓碑上篆刻的时间,然而,我绞尽脑汁回忆所刻年号,宝应二年,正是安史之乱结束,皇族重返长安的那一年。
单纯看这一时间好似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我虽然读史不多,像安史之乱这种我大唐皇族巨大的耻辱还是多少有一点了解的,正因如此,我惊奇的发现了里边一件不可思议的地方。
安史之乱以史思明在温泉栅兵败自杀为句点画上结局,那一年,距离我出生整整过去了五十年,如嫣尚禾的墓建在那个时候,也就是说她在我出生前半个世纪就已经死了。
我自小拜恭怀师父为师,直到五岁时候恭师父因为一句不得当的话惹怒父皇,惨遭流放,那时候我虽年幼,但恭师父以二十四岁的年纪成为大唐水墨才子,这响当当的名号我却记得一清二楚。毫于疑问,那时候恭师父还是个年轻人。
问题就出在恭师父的年龄上,这样一个年轻人,按道理来说是在安史之乱结束很多年之后才出生的,怎么会拜一个在安史之乱就死掉的人为师
我正被自己发现的秘密搞得晕头转向,墨白转过头来问我:“你的师父,是拜的如嫣尚禾为师”
我回过神来:“他拜谁为师有什么差别吗”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难不成你认识如嫣尚禾”问完就觉得我这个问题太愚蠢,照墓碑所记,如嫣尚禾在安史之乱就已经死了,墨白怎么可能认识。
“这如嫣尚禾曾是九州大陆上最为强大的秘术士。”
墨白解释说:“曾有传言说在安史之乱初期,这个九州最强的秘术士参与了凤翔之战,结果战死在凤翔城下。不过也有流言说她是死在温泉栅,也就是宝应二年唐军和叛军的最后一战。”他目光凝视碑文上的年号:“如今看这碑文,还是第二种流言比较可靠。”
“不管是哪种流言。结果不都是一样”我对历史年代并不很考究,结局已经摆在这里,如嫣尚禾死了,两个故事版本唯一的差别就是一个早死了七年。一个晚死了七年。
我不认识如嫣尚禾,对一个跟我没有任何交集的女子也提不起兴趣,吸引我的还是恭师父。以他的年纪,是不可能同时拜如嫣尚禾为师,又同时成为我的师父的。唯一能解释的通的就是我的恭师父和墓主人的徒弟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这样就完全不存在时间上的冲突了,可我不相信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正这样想着,墨白突然伸手把我从墓碑旁拽开,我被他吓得一哆嗦,瞪圆了眼:“你突然拉我干什么吓我一跳”
他没有看我,目光直直望着那座开满格桑花的坟茔。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瞬间吓得蹿到他身后:“啊有鬼”
格桑花冢上,赫然出现一个素衣女子,背对着我们坐在青冢上,秀发未挽。素手芊芊,指尖在虚空轻轻一点,空中变戏法一样凭空开出一朵鲜艳的格桑花。
她的身体是透明的,仿佛只是一丛映在水中的幻象。
我正惊得张大了嘴巴,更令我瞠目结舌的事紧接着发生了。
另一个幻象从我们身后走过来,他完全看不到我们,身体从我们身体穿过去,停在素衣女子身后,静静地望着她。
这个人,长了一张与恭师父一模一样的眉眼。但比恭师父看起来更加年轻。
素衣女子转过身,冲他微微一笑,我努力想要看清女子的脸,可幻象中的女子的脸庞仿佛一团刺眼的白光。眉眼全都看不真切。
幻象中恭师父屈膝跪在她面前,她指尖盛开的格桑花飞速生长,很快就把她和恭师父包围其中,花海里,恭师父俯首三拜,我拜过师。知道这是拜师礼,他仰起头,嘴唇开合,说着什么话,可我听不到声音。
“这是幻觉么”我莫名其妙道:“我们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幻觉”
墨白也不确定:“应是弥留在山间的亡魂的执念吧。”
我们在山间继续停留了片刻,这段幻象没过多久就消失了,但不多时又重复出现,仿佛一段颇受人喜爱的戏曲桥段,拿到台上一遍遍重复上演。
我虽然依然不明白恭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重复的幕景,应就是他在山间拜如嫣尚禾为师的场景。
坊间的传说里,人死后,只有生前最刻骨,最难以忘怀的记忆才有可能幻化作幻象,在那段记忆发生的地方往复出现,百姓们管这种幻象叫做“忆景”,拥有这段回忆的人虽然已经故去,他的魂魄已经步入轮回,但他的执念却随着忆景一起弥留在世间,忆景一日不消散,就说明创造忆景的人的灵魂仍未放下执念,依然牵挂着这段回忆。
我不知道我所看到的这段忆景是如嫣尚禾的执念,还是恭师父的执念。但无论如何,这一回忆是发生在那个遥远的安史之乱时期,战乱之中,白骨填江,血流漂杵,有太多人怀着美好的记忆死在残酷的战场上,有太多执念飘荡在世间,而我们只是恰巧看到了其中之一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终究安史之乱那个鲜活的年代如今已经变成了白纸黑墨的一卷史书,那个时代的人都已入土多年,那个时代的故事也已经死去很久,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已经没有太多值得深究的必要。
值得深究的是墨白答应我的炖山鸡最终以煮鸡蛋告终,叫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们就这样在栖凤山上住了小半年的时光,迷雾森林里的所见所闻始终是一团迷雾,我起初还饶有兴致地研究了几天,后来也就渐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十一月,山下秋叶纷纷,遍地通红,山间已是寒冬,落木萧萧。
一日清晨,茅草屋外的花花草草上结满了厚厚的白霜,如同降下一场薄雪,整座栖凤山一片雪白。
墨白被我催促着早早起身下山买盐,我闲来无事,躲在火炉旁临摹墨白前几日画的鹧鸪。
傍晚,山上下起了今年第一场雪,火红的夕阳将山间暮色染成绯红,稀稀疏疏飘落的雪花也被暮光映成了红色。
直到很晚墨白都没有回来,我起初有些担心,但后来一想,山间下了大雪,道路必然难行,比往常回来晚一些也是正常的,无需大惊小怪。
这样想着,低头看看自己临摹好的鹧鸪,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墨白推门而入,雪花扑簌簌跟着卷进来,我得意地抬手招呼他:“快来看看这次画的怎么样”
一抬头却看见他发丝被雪花淋湿,脸上不见喜色,模样很是颓唐。
“怎么了,脸阴的跟要下雨似得,难不成下山后发现隐居半年外面出来了个更厉害的画圣,自尊心受挫了”
我一面打趣一面起身到火炉旁的支架上取下温暖干爽的棉服迎他入房。早就想到他外出一天一定很冷,所以早早拿出替换的衣服在火炉旁烤热了等他回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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