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略一迟疑,谦逊地道:“晚辈见识浅陋,不敢妄加评论,以免扫了大人的雅兴。”
“诶,无妨。”夏大人不以为然地摇摇手道,“我很想听听公子的高见。”
“如此,请恕晚辈直言。”朱慈烺谦恭地道,“这松雪道人的画确实格调超逸,形神兼备,只是这画在晚辈看来始终雍容平和有余,而气韵风骨不足。”
“哦”夏大人和女儿对望一眼,脸现惊异之色,“愿闻其详。”
“大人,在晚辈看来,赵孟頫以宋朝宗室之后而出仕元朝,终究气节有亏。因此反映在其作品上,晚辈觉得终有缺憾。纵使画面堪称完美,技法也实在高超,终究因少了气韵而不免乏力。这或许是晚辈的偏见。让大人见笑了”
夏大人闻言,本就熠熠有神的双眼此时闪烁着嘉许之色,他赞赏地道:“尹公子,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等识见,令老夫汗颜哪”
朱慈烺连忙道:“大人,晚辈一家之言,不过是浅陋之见,大人谬赞了”
夏大人连连摇手道:“尹公子不要过谦。老夫醉心于这画作,竟忽视了。在你面前,确实惭愧。”
“大人,晚辈只是刚从离乱中逃生出来,见流寇所到之处,文武大臣和缙绅都望风而降,争先恐后唯恐逢迎新主不及,谄媚之态令人痛心疾首。世衰道丧如此,气节全无,因此才有这等感叹。”
“你说得没错。”夏大人点头道,“当今诸多文士,全无气节。确实可悲若非士风卑弱至此,朝廷断不至于到如今的局面。”
夏子衿在旁边听着父亲和朱慈烺谈话投契,见朱慈烺才识卓著,深得父亲赏识,她不禁脸上泛起欣悦的微笑,向朱慈烺投去了深深的一瞥。
此时在朱慈烺的房间,丁嫂正在打扫。她细心地用抹布把桌椅等擦拭干净,摆放整齐,看见朱慈烺睡过的床还来不及叠被,就过去整理床铺。正当她把枕头拿起来轻轻拍打后,欲放回原处时,一眼瞥见了枕下放着的物件。那正是朱慈烺的墨玉螭吻。这东西他本来异常珍视,从不离身。一来因为昨晚太困,急于睡觉,二是来到夏府之后,所见之人个个亲切,他根本毫无任何提防之心。谁知这一大意,就引出之后的祸事来。这丁嫂见到枕下的物件,先是出于好奇拿起来仔细端详,见那东西鹅卵般大小,造型古怪,看起来刻的是一个龙头,但身子和尾巴却像鱼,龙头昂首怒目,大张着口,仿佛要吐纳天地,气势非凡。整个物件通体晶莹剔透,莹润无暇,一看就不像普通的东西。丁嫂忍不住啧啧砸了几下嘴,刚要放回,却一闪念就起了贪心。想到丁福昨日被讨债追打,叫苦连连,两人正为此愁眉不展。又想到这姓尹的男子刚来夏府,看样子和主人也并非故交,兴许只是过客,拿了他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还能解一时之急。况且他自己兴许也不记得放在何处,即便发现丢了东西,难说都不好意思明言,为了不让大家尴尬,便闭口不谈也是有可能的。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没见到,谁还能有什么办法。出入这间屋子的,又不是她一个人。她左右寻思完毕,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快步到门口扫视了一眼,迅速把东西揣到怀里,便急急找丈夫去了。
这边朱慈烺和夏氏父女整个上午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于是又高高兴兴地一起共进午饭,边吃边聊,这是数月以来朱慈烺度过的最开心、踏实和温暖的一天。吃毕午饭,夏大人让朱慈烺稍事休息,稍后他们一同到外面走走。于是朱慈烺便满怀着愉悦之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坐下后,免不了又暗自感慨一番在夏家感受到的亲切和温暖,艳羡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不禁又想起自己失散的弟弟和死去的父母来,失神许久,这才想起随身的物件。但找遍了身上和房间,都没有丝毫的踪迹。他细细地回忆昨夜的情形,最后肯定自己是临睡前放在枕下。很显然,这府里有人进来过这个房间,碰巧看见,很可能顺手拿走了他的东西。想到此,他心中又是懊恼、又是自责,又是焦灼。就因为自己一时大意,招惹了麻烦。他该怎么跟夏家开口,告诉夏小姐,还是夏老爷刚刚来到人家府上第二天,就说自己丢了东西,如何开口这不是说人家府里有贼吗万一不是人家府里人拿的呢如果找不到,他们会如何看待自己他们一家人对自己如此关照,丢了东西就惊动合府上下,合适吗他在屋里焦虑地来回走,心乱如麻。如果是普通的物件也倒罢了,这是父皇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还是自己身份的证明。怎么办思来想去,朱慈烺最后决定,还是把这件事先告诉夏小姐。
此时,丁福早已和自己的妻子商量好了计策,由丁嫂借机到外面办事,把朱慈烺的东西拿去当了,在此之前,丁福负责关注朱慈烺的动静,想方设法不让他见到老爷和小姐。等丁嫂把东西一当,即便要搜查,也找不到物证,朱慈烺就是空口无凭。商量好之后,丁福就暗中等候在朱慈烺门口。果然没过多大一会儿,丁福就看见朱慈烺开门急匆匆走出来,他趋上前去陪笑道:“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朱慈烺见丁福站在门口,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并未多想什么,匆匆打个招呼道:“原来是丁管家,我有事要找夏小姐。”正要拔脚前行,丁福不易觉察地往前一步,挡在了他身前。
“你这是”朱慈烺不解地问。
丁福满脸堆笑:“老爷吩咐我伺候公子,公子需要什么,尽管告诉小人即可。”
“哦,不用,我有事要找夏小姐商量。”
“小姐这会儿恐怕在午睡,公子不便去打扰,公子还是改个时间再去吧。”
朱慈烺迟疑了,他心里隐隐觉察到了什么事情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于是对丁福笑笑道:“那我找老爷即可。”
“也不巧,老爷出去办事了。老爷说了,让小人好生伺候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小人便是。”
丁福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和闪烁不定的眼光引起了朱慈烺的怀疑。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沉。先是自己的东西失窃,接着这个丁管家就站在门口,表面是伺候自己,实则是在监视他的举动。难道夏府已经识破自己的身份,要拿他邀功求荣夏大人外出,难道是拿了他的玉佩去通风报信可是夏大人,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伪善之人,他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汪庆起初不也显得古道热肠吗还不是一样的阴险狠毒。想到此,他觉得自己又上当了,不禁心中暗暗叫苦。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丁福一眼,丁福那略带紧张而警惕的表情让他加重了自己的怀疑,面前的这个人看着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可是夏小姐,从与她的接触来看,并不像心怀叵测之人。难道自己真的掉入了陷阱他脑中快速地思考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沉吟片刻,他强自镇定地说:“既然如此,我稍后再找小姐。丁管家,在下内急,想上茅厕。”
“我带公子去。”丁福殷勤地说。
“不劳丁管家,我自己去即可。”
丁管家不由分说,欠身打了个手势,一副势必要寸步不离的架势:“公子客气了,这边请。”
丁福反常的举动让朱慈烺更加确实信他是在监视自己。他相信管家肯定不会没来由地自作主张,一定是有人授意,这个人会是谁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他一边思忖着一边往前走。
二人走在庭院之中,不曾想远远看见了夏小姐和采薇正在不远处散步,她二人也同时看到了他们,夏微笑着颔首:“尹公子也出来走走”
“夏小姐”朱慈烺似乎见到了救星,迫不及待地唤了一声。但还未等他说什么,就被丁福扯了一把,并往另一边使劲拉:“公子公子,茅厕在那边那边请”同时回首对小姐致意道:“二小姐,公子要上茅厕呢小人正带他去。”似乎连拖带拉地拽着尹明往相反方向走。
夏抿嘴浅浅一笑:“公子请便。”事已至此,朱慈烺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往前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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