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没再理会骆谦,持刀向清兵迎面冲去。骆谦眼看伤痕累累的冯厚敦义无反顾地杀进了清兵堆里,岂肯忍心抛下他独自一人,他抹了一把泪,咬牙跟在后面冲了过去。此时清兵一堆一堆地涌了过来,将二人团团围在中间。冯厚敦见骆谦终究没有走,心中又怒又恨又惋惜,但此时两人已经没有说话的机会,只有拼命地抵挡一波又一波冲上来的敌人。一个个清兵相继倒下,更多的长矛和刀枪又如雨点般戳来。
其中一个清兵认出了冯厚敦,高声喊道:“有胡子的是江阴主事之一,活捉有赏”
此时冯厚敦已经筋疲力尽,他以刀戳地,右手紧握刀柄支撑着自己歪歪斜斜的身子,喘着气哈哈笑道:“别做梦了,我的最后一滴血,今天就滴在此处谁不要命的,就只管上来,我和他同归于尽”
众清兵高喊一声,呼啦啦涌了上来
、穿心
朱慈烺缓缓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上午。当他睁开眼睛,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马背上时,心中大惊,猛地一下想坐起身来,却发现手脚都被捆缚在马上,根本直不起身。他回忆起之前的情形,心中立即反应过来一定是阎应元打晕了自己,然后设法将自己送出了江阴。想到此,他五内俱焚,暗暗运足气,双手用力一错,挣开了捆在手上的布条,随即又偏着身子解开脚上的绑缚,纵身跃下马来。
他焦急地举目四望,见自己身在旷野之中,根本看不见江阴城的影子,甚至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眼前是一片荒芜的田野,杂草之中开着零零星星的野花,视线尽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后面有连绵起伏的群山。他回身一看,身后是一片稀疏的灌木丛,灌木丛后面一条宽宽的河流正哗哗流淌。周遭不见一个人影。偏偏这是个阴天,乌云密布,方向也无从辨认。
他心慌意乱地彷徨了片刻,打定主意,回身牵起正在吃草的马儿,穿过灌木丛,蹚过河水,骑上马往旷野开阔的地方走去。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出现了村庄,他心中大喜,一身的疲惫顿时荡然无存。他策马疾驰进了村子,在村口找了一户人家敲门,想打听江阴的消息。
开门的是一位大约六十出头的老者,朱慈烺一见他,迫不及待地张口就问道:“请问老人家,这里是何处离江阴城有多远”
老者见他风尘仆仆,神色疲惫而焦虑,没有绕弯子,温和地道:“此处名齐家营,属于祝塘镇,离江阴城有七十余里。”
朱慈烺一听自己走出了这么远,几乎不敢相信:“什么,离江阴城有七十多里”
老者点头道:“没错,你要去江阴,得往北走。”
朱慈烺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着急地问道:“何方是北小可已经迷失方向,请老人家告知。”
老者指着村口一条宽宽的土路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到了下一个村子,你再问,就知道了。”
朱慈烺谢过老者,急匆匆正要上路,老者又叫住了他,关切地道:“小兄弟,听说清兵这几天正在炮轰江阴城,你还是不要去了。”
朱慈烺感激地看了老者一眼,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去。多谢老人家”说完,他一勒缰绳,头也不回就往大路奔去。
一路边走边问,一个多时辰后,他策马到了云亭镇,这里离江阴城已经不到十里。不知为何,时值正午时分,整个镇上却冷冷清清,见不到几个人,很多商铺都关门闭户,一派萧条肃杀的景象。
朱慈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半开半闭的杂货铺,见店里的活计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盹,他犹豫了一下,打了个招呼。
那伙计睁开眼睛,混混沌沌地看着眼前的朱慈烺,还没回过神来,含糊地问道:“客官,要买什么”
朱慈烺摇摇头,急切地问道:“小兄弟,我想打听一下,江阴城现在怎么样了”
“江阴”那伙计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
他的回答让朱慈烺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有些心里发紧:“不知道。请你快说”
那伙计闷闷地摇摇头,叹道:“已经完了。”
伙计的话顿时让朱慈烺如五雷轰顶:“完了什么意思”
伙计看了朱慈烺的表情,对他的反应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昨天已经被清兵攻下,死光了。”
“死光了”
那伙计感叹道:“没错,听说全杀光了,没有一个人投降,全城没有一个孬种。”
朱慈烺没想到那老者说的正在炮轰,到这里就变成了全城殉难,只因方才的村子里江阴稍远,还未及时得到准确消息。他没考虑这么多,愤怒地对那伙计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你如果胡说八道,我一刀杀了你”
那伙计听朱慈烺这么说,不乐意了,高声道:“什么胡说八道今天早上都传开了,现在十乡八镇谁不知道这消息你不相信,来跟我打听干什么还在这耍什么威风,莫名其妙”他看朱慈烺文质彬彬,根本不像穷凶极恶之人,心中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因此才敢出言顶撞。
朱慈烺自知自己情急之下说话不当,连忙赔礼道:“对不住,小兄弟。我有兄弟在城里,听你说城里的人都被杀光了,一时震惊,失了礼。你勿见怪。”
那小伙计点点头,表示理解:“算了。我看你不要回城里去了,清兵今天一整天都在焚烧尸体,严禁人员出入,你到了那里,也进不去的。”
直到此时,朱慈烺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忍的现实:江阴破了,全城百姓都殉了国。他忽然觉得自己全身的筋骨被人生生抽了去,险些站立不稳,那伙计见他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精神恍惚,好心地问道:“喂,你没事吧”
朱慈烺扶住门框,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问道;“那主持守城的阎应元他们,有消息吗”
那伙计惋惜地摇头道:“别提了。阎公威名谁不知道,听说,很惨的。”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听说阎公的尸体也和众人的堆在一起,今天早上已经烧了”
他话没说完,只听“噗”的一声,朱慈烺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溅到了几步开外。那伙计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你,你没事吧”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