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悠握弓,端平手臂,上上弓弦,拉了几下,又仔细观察清漆下弓臂的木纹,再用双手掰弓臂,查看硬度和韧性。贺倾杯微微笑看,见抚悠皱起眉头,才问:“这弓不好吗”抚悠抬头看他,不知该不该说。“无妨,你直说。”贺倾杯过去支开一扇窗,房中有些许发霉的味道。
抚悠道:“判断一张弓是否良弓,首先就要看它的选材是不是符合考工记中对六才的要求。”她将考工记中的“弓人为弓”一篇简单介绍,然后指出手上这张弓的缺点,“弓臂硬度差,木色浅,木纹疏而斜,既不是上等木料,也不是木材最好的部分,更没在最合适的季节砍伐,这些都会影响射程和准头,用力过猛或不当,弓臂还有断折的危险。单就这点而言,说是半废也不为过。”她心下寻思:“刚才我射雁用的弓,上手便感觉不佳,只是弓臂上裹了华锦,看不到木纹,不会也是这等货色吧”
贺倾杯接过弓,对着阳光眯了眼看:“嗯,有道理。还有吗”
“有。”抚悠蹲下又挑了几张给贺倾杯看,“阿舅你看,这些弓大小各异。制造军器历来注重标准统一,一是为了方便替换部件,二是为了让士兵用所有的兵器都一样得心应手。你看这些弓大大小小,纹理、硬度、韧性都不同,用惯了这一张,换一张就可能射不准了,在战场上,这可不是小事。”
“制作一张良弓,每道工序都有它最适宜的时间,譬如冬天砍的木头木质最好,秋天黏贴筋角最牢固,算下来制一张良弓总要个一年半载才行,可我见此处制作只求速成,怎么能造出良弓”
“再者,”她环视所在的屋子,“这地方潮湿发霉不通风,弓臂变形,弓就废了。”
“哈哈”贺倾杯听完击掌赞道,“果然是将门虎女呀”
被称赞的抚悠倒有些不好意思,谦逊道:“阿耶常说,作为一个士兵,了解兵器就要像了解自己的身体一样。譬如这弓,就是射手的手臂。我从六岁习射,知道这些不算什么。”
贺倾杯点头,道:“那如果给射手配备劣弓,就等于未战而先断其臂,对吗”
未战而先断其臂抚悠倏然瞪大了眼:“阿舅的意思”
贺倾杯轻笑道:“朝廷制造兵器,无非就是民部拨钱给兵部,兵部拨钱给军器监,军器监领各署负责具体营造。但并不一定所有的兵器都交由军器监做,还可以将一部分分给商人,当然,给哪个商人,里面可就有文章了。”笑笑,又道,“商人做好处有二,事半功倍,用钱愈省。”
“用下才替代上才,自然省钱。省下来的钱又可以与兵部官员拉拢关系。”
贺倾杯捏着下巴点头道:“孺子可教啊。”
抚悠皱眉:“御史台呢就无人能管”
贺倾杯叹气道:“我做这些事,自然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能轻易让人抓了把柄。”
两国交兵,各为其主,阴谋阳谋,出奇制胜。这些东西将门出身的辛抚悠自然耳熟能详,但她不曾见过原来“阴谋”可以这样无孔不入、釜底抽薪,从里到外地腐蚀敌国、掏空敌国。只是对没有从中得到一文钱好处的士兵来说,真的就只是“草菅人命”而已
“有阿舅这样的谋士,真是相王之幸。”不由自主已是嘲讽的口吻。
贺倾杯却似浑没听出话中讥诮,笑道:“没有相王支持,我哪里做得成这样大的买卖”
抚悠附和着笑了笑,忽又问:“阿舅,晋军此次伐蜀用的不会也是这样的兵器吧”既然他为相王谋划,这也是借刀杀人、消除政敌的好手段,他不早就从造船的木料上做了手脚吗
贺倾杯笑问:“你怎么想到这个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抚悠道:“阿舅说过要帮相王铲除登基的障碍呀。可我觉得现在不是时机,过早的内斗只会虚耗自己的实力。巴蜀之地乃天府之国,又未经战乱,难得的富庶平安。若岐王拿下西蜀,晋就有了向东、向南扩张的坚实后盾。角逐天下最终还是要看梁、晋、赵三家,到那时相王再与岐王争也不迟。”
贺倾杯佯作沉思,长长叹道:“你说的不错,可如果我消息不错的话,李忧离正是今日开拔。”
抚悠急道:“阿舅的意思是说来不及了”
贺倾杯看看外甥女,忽然笑起来,打趣道:“看你紧张的,李忧离跟你什么交情啊”
抚悠恼道:“就事论事而已”
贺倾杯大笑:“好,就事论事。”他将窗关了,引着抚悠向外走,边道:“不用担心,这是杀手锏,要留下来对付最难缠的敌人,可不能过早暴露、打草惊蛇。”
抚悠听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她刚才还真是为李忧离捏了把汗,可她又对自己的想法大皱眉头:她担心什么呢她想:“我是担心阿舅和相王的大业,才不是李忧离的死活”
日头已西,二人打马赶回山庄,途经香山寺时贺倾杯特特进去上了炷香。抚悠觉得奇怪,可也没问,只是跟着跪在蒲团上。抬头仰望宝相庄严的大佛,也不知该向这慈眉善目的金身佛像求些什么,蹙蹙眉,索性就求西南战事大捷吧。手心向上,贴于蒲团两侧,拜了三拜。
回到家中,饭已端上,有五生盘、鲤鱼鲙、鹧鸪羹并时新青菜和粟粥、蒸饼。原本晚上这一餐尚清淡,但贺兰氏想到弟弟和女儿在外面跑了一日,便特意嘱咐厨下做了几道荤菜。抚悠累得一头扎进母亲怀里。贺兰氏抱着女儿,抚着她的背,宠溺道:“贪玩,闹了你阿舅一日。”
抚悠从母亲怀里拱出脑袋,朝贺倾杯眨眼,后者在婢子端过来的铜盆里洗了手,边笑道:“不妨事。”
贺兰氏抚着女儿的乌发:“明日上巳陪阿娘去北邙山,几位夫人约我去踏青,特特要我一定带上你。”
抚悠顿时垮下脸来,叫道:“那可不行,阿舅已答应明日带我去邙山凭今吊古了”
贺倾杯一怔,他委实不曾答应过。
三月三,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
这里曾经是“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的洛阳,也曾是“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的洛阳,洛阳城中多冠带,北邙山上少闲土。贺倾杯与抚悠驱马徐行在山坡上。“阿舅,你知道长安的消息吗,你说晋能赢吗”抚悠问。
贺倾杯却反问:“姊夫说晋能赢吗”他递过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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