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望过去,抚悠正在那里与两个孩子交谈她找到了白天那个声音的来源,是昔日一个朋友。她领着两个儿子,一个三岁,叫叶多苾,一个两岁,叫契利。两个孩子受了人们的怂恿来拉抚悠跳舞。
“呀呀,那龟兹的舞蹈我可不会”抚悠蹲在他们身前,试图跟孩子们讲清楚她并不会篝火旁边那些身着露脐衣装的龟兹少女们跳的那种扭腰送胯的舞蹈,可这对两三岁的孩子似乎无效。叶多苾和契利一人拉着抚悠的一只胳膊,众人的哄笑声中,抚悠无奈地任两个阿孩儿“拉”到舞蹈的少女中间。
美丽的龟兹姑娘将抚悠围在中央,舞动柔软的手臂,向她抛来媚眼。领舞的大眼晴少女旋到抚悠身旁,微笑地看着她,故意放缓了动作,抚悠便照着她的样子抬起手臂,扭起胯来,少女舞得越来越快,抚悠也跟着她跳得越来越快,红裙热烈舞动,很快两颊红得异常光彩。她跳得并不好,但在草原人看来,舞蹈和音乐,只要能让人尽兴就是最好的了。
聚会正在热闹时,后面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挥着刀冲了进来,喝道:“停下都停下”
龟兹乐师和舞女们不太熟悉突厥话,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没有立即停下。带头的恼怒地挥着刀朝舞女冲过去,少女们惊叫着散开,刀正劈向领舞的少女,可怜那少女已吓呆了,千钧一发之际幸而抚悠在她身侧,一把将她拉开,才没有当场见血。
音乐和所有的声音戛然停止,一时间只有草原的风吹动火焰,变换着各种诡异形象。
“怎么回事”卫士上前喝问。
来人傲慢地宣布:“现在,这些龟兹女奴都要去大可汗帐里”
剑拔弩张。
女人护住孩子往后撤,男人握着刀向“进犯者”靠拢:大可汗欺侮他们玉都兰部不是一日两日了,草原上的男人都是有血性的,不过拼个你死我活,谁会怕了不成
抚悠抱着那仍在瑟瑟发抖的龟兹少女,望向夏尔。她知道,他的子民们不怕死,可死有什么好处“夏尔,你一定要冷静”抚悠心中默默祈祷。似乎听到了她的祈祷,夏尔望向她,点了点头。
玉都兰可汗站起来,缓缓走到大可汗卫士的身前,那卫士只倨傲地点点头就算行过了礼。夏尔轻轻一笑,“当然。当然我很乐意把这些美丽多情的舞女让给我敬爱的叔叔。”他看着那卫士,冷冷道,“但是你”眼中闪过一道银芒,手起刀落,在众人有所反应之前,傲慢卫士的一只耳朵已经飞了出去。
“啊”卫士惨叫一声,捂着鲜血迸流的耳朵跪在地上嗷嗷痛叫。同来的其他人也吓傻了。虽然他们仗势着大可汗这座靠山到处作威作福,但玉都兰可汗毕竟是玉都兰可汗。
夏尔慢悠悠地擦去血迹、收刀入鞘,对跪在地上的卫士道:“大可汗是我的叔叔,我尊敬他像尊敬我的父亲,但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无礼”冷冷一笑,“你尽可回去如实禀报我的叔叔,我想我的叔叔也不能允许卑贱如你欺负和侮辱高贵的阿史那王族他亲爱的侄子,你说呢”
“不,不敢不敢”那卫士先前的傲慢劲早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不住地磕头,最后被同伴架走。来时趾高气昂,走时却灰溜溜夹着尾巴,引得“嘘”声一片。夏尔招呼了一位白胡子老者,嘱咐了几句,那老者便带着龟兹乐师和舞女往大可汗的毡帐去了。“去吧,不用害怕。”抚悠也送别了领舞的少女,那少女双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个龟兹式的礼节,用生涩的突厥话说道:“谢谢你。”
大可汗的卫士带走了龟兹舞女,玉都兰可汗转身举起酒杯,高声道:“来,继续”
稀稀拉拉有几人响应大家终究再也没有了饮酒跳舞的兴致。
夏尔很快“喝醉”了,被扶回大帐,抚悠跟着进去,见帐门落下的同时,夏尔挣脱左右,一屁股坐下,拳头狠狠捶在地上。她飞扑过去,扳起他别着一股劲的胳膊,见他那只手的拳面已经出血红肿
抚悠了解突厥人的风俗,知道他们不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会做出损伤身体的行为以表达强烈的感情,甚至自愿殉葬,但这种完全出于泄愤的自伤,她却忍不住责备:“你傻吗”一面翻出外出时随身携带的药膏,用指腹抹了些轻轻涂在夏尔手上。夏尔痛得吸了口气,想将手抽离,抚悠却抓得更紧,白他一眼:“现在知道疼了”夏尔扭头不看她,却感到手上一阵微痒的凉风消减了那种从心底冒出来的火辣的疼痛,转回头,他看见抚悠正捧着他的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吹。她那么专注,鬓边发丝滑落也未觉察。
他用另一只手将她的乱发捋到耳后,手指划过她小巧的耳垂。抚悠抬起头来,夏尔一呆。她看了看周围愤然的人,知道都是亲信,便安慰且鼓励道:“夏尔,我们从长计议。”后者木讷地点了点头。
“我从前在宫中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五弦。”
三十七岁的顺义公主已经不再年轻,厚粉之下仍可见细细的笑纹。曾经,抚悠的记忆里,她像是草原的月光,皎洁明亮,清辉万里。有时公主穿着华人的衣裳,站在高高的岗子上,天上的云离她那么近,风一吹,衣袂飘飘,抚悠总担心她的姨母会乘风而去。
当小小的抚悠焦急地喊着“姨母、姨母”,淌过高过膝盖的漫坡的金莲花、银莲花、麝香草、山丹花爬上岗子拽住她的裙摆、披帛时,顺义公主转过身,拉起抚悠的小手,对她说:“阿璃,姨母教你背诗吧。”
抚悠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姨母真是个仙子就这样,她背会了第一首长诗,“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也背会了“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牛羊满野兮聚如蜂蚁。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徙,七拍流恨兮恶居于此”
抚悠时常不解地问:“姨母不喜欢草原吗草原多美,天蓝蓝的,草绿绿的,湖水清清的,还有”“咩咩”她的小白羊叫了起来,抚悠抱起小羊羔亲昵地搂在怀里揉揉蹭蹭,“咯咯”笑着说:“还有我的云团儿,我以前养了只猧子猧音“窝”,小狗,可它一点也不听话,总是跟哥哥乱跑,弄一身脏脏臭臭的回来”她蹙起眉,想历数“哥哥”的恶行,可又想不起是哪个“哥哥”,只好耷拉下淡淡的眉毛放弃,然而下一刻脸上又旋起笑窝,强调道:“云团儿就乖多了,我每天都把它洗得雪白雪白干干净净的。”她仰起脸,咧嘴露出两排小白乳牙,吃力地举起小羊,问道:“姨母不喜欢吗”
“我也喜欢云团儿。”顺义公主抱过小羊,摸摸抚悠的前额,笑着说:“姨母更喜欢阿璃。”
那种黯然的倦笑,抚悠长大以后才明白,她有时后悔自己不能明白得早些,以分担姨母的思乡之苦。
曲终收拨,顺义公主道:“这五弦着实可爱,我收下了。我知道你想求我做什么,但我不能答应。”
沉浸在回忆中的抚悠不意被如此直接地拒绝,不甘心道:“姨母,多这人你是知道的,去年他还没有做大可汗,就三次派兵试探晋廷,如今做了大可汗,还不得纠集草原上的大小部落一道去劫掠姨母,你不是曾经说过,只要有你在,王庭与晋永不开战吗如今怎么能放任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