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话音未落,冉小安的目光便定格在了树荫后不远处,方槿望过去,只见一个背着竹筐的老和尚,手持一根木条当作拐杖,正吃力地向上攀爬着。
“有人”方槿一惊,“要不要上去问问”
“他听不见,也说不了话。”
“你认识”
“思过的那两年,多亏他陪着我哥哥。”
“这不合理,既是幻境,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冉小安盯着老和尚的背影,眉头深锁,“先跟上吧。”
“嗯。”
老和尚走走歇歇,用了很久才登上山顶,待他放下竹篓回头见到冉小安和方槿二人时,眼睛明显睁大了些,短暂的讶异过后,他双手合十,淡然地笑了笑,用手中的木条在地上写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嗯。”
老和尚又写道:他
冉小安沉吟少顷,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道:“这是哪里”
你不认识
“我不认识。”
老和尚笑了笑,写道:钟塔。
“是幻觉么”
许是,许不是。
“我要如何出去”
老和尚捡起自己的竹篓,拽了拽冉小安的手臂,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饿了吧
“我不饿。”
要先进去,才能出去啊。
冉小安看了看地上的字,“我能去暗室么”
请便。我要去敲钟了。
“没有人,你给谁敲钟”
施主不是人么
老和尚写完便转身离开了,冉小安与方槿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轰
厚重坚硬的铁板在冉小安的业火下生生熔出了一个窟窿,方槿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个齐身的黑洞,砸了咂嘴,“冉小安,你是怎么老老实实在里面呆了两年的”
冉小安抬腿迈了进去,“哥哥让我受罚,我自然要听话。”
长明烛仍在不息地燃烧着,那是冉小安两年来唯一的伙伴,可当夕阳顺着洞口涌入其中,它不再被需要,吹灭它,也不必存在半分踌躇犹豫。
冉小安望着那缕微薄的青烟发了一会儿呆,被方槿的呼唤拉回过神,他随手扔下蜡烛,“怎么了”
“这是这是”方槿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墙上的字,仿佛那是一个久违的故人。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我没见过。”冉小安也难免诧异,就算他只是在暗室中打坐冥想沉思,也不至于发现不了这偌大的两行字。
“有何不妥么”
“不妥”方槿笑得悲恸欲绝,“你看看你的匕首,那个桐字。”
冉小安低头摸了摸腰间的刀柄,“你是说,这是我娘的字”
“是是不会错的,不会”方槿紧紧扣住冉小安的肩膀,哈哈大笑,“我姐姐,这是我姐姐的字”
冉小安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又哭又笑的人,“所以呢一句诗说明了什么”
方槿突然僵住了,颓然瘫坐在地上,捂着脸自嘲地大笑,“是啊,说明什么说她等段旸等得有多辛苦么”
“咚咚咚”
浑厚的钟声敲响,什么东西从冉小安的脑海中划过,只不过稍纵即逝,他没有捕捉到。
他鬼使神差地望着那十四个隽秀脱俗的字,低声问道:“方槿,她是跳崖自尽的”
方槿无力地抬起眼皮,“是,抱着你。”
“嗯。”冉小安目不转睛,他总觉得这些字有些奇怪,然而又说不上来。
“她是何时嫁给段旸的”
“十六岁,也就是我五岁的时候。”
“不过一年而已,就被罚来暗室了么”
方槿愣了一下,平定心神站了起来,“不曾。”
“你确定”
“我一出生父母便过世了,姐姐出嫁时,念及我年幼,便将我接了过来与她同住,几乎寸步不离。”
“她不曾来过暗室,这两行字,又是她在何时写的呢”
“可这就是她的字,不会有错。”
“你只有五岁,便能记住你姐姐的字”
“天香阁里存着她的字画,你若是不信”方槿顿了一下,眯起眼睛看着冉小安,“你不信我”
“是你说的,段旸善于利用人心来制造幻境。”
“在这个钟塔上,让我们看到这一行感时伤怀的字,他图什么”
“我不懂,你说服我,我便信你。”
方槿不语,又凑近了些,二人凝望着墙壁上的字,良久,默不作声。
又是几乎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你先说。”冉小安朝他扬了扬下巴。
“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这是你母亲的字。”
“嗯。”
“但不是她死的时候写的。”
“怎么讲”
“虽是哀怨的诗句,然而这笔画字迹里,没有悲伤。”
“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方槿讥诮道:“你这胸无点墨的就不要说我了,这十四个字你可能认全”
“少瞧不起人了”冉小安懒得反驳,“那是她何时写的”
“她体内有半颗金珠,灵魂不灭,夜晚随时都可以回来写。”方槿黯淡的神色闪烁起微芒的光亮,“小安,你看到过她么你和她长得可像了。”
“没有。”
早知会如此,希望被浇熄,方槿的脸上还是难掩失落,“也是,她心狠起来又会顾念谁的情面对了,你要说什么”
冉小安听他叙述完,翘起了嘴角,“我总感觉,这句诗,不是写给段旸,而是写给我的。”
“你”
“嗯。”冉小安难得主动打了一下方槿的后背,“出去吧。”
“你不”
“你若是想要留在这里缅怀你姐姐,我也不拦着。”
方槿迟疑了片刻,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字,随着冉小安离开了。
老和尚早已将斋食备好,独自在那里滴答滴答地敲着木鱼,冉小安审视了半天,方槿为他夹了一筷子菜,“怎么了”
“没怎么。”
“他是人是鬼还是幻觉”
“不是鬼。”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冉小安移开目光,将一大碗米饭扒拉进嘴里,“先等天黑,再等天亮。”